齐王:……???
虽然接了口罩,但他还是尽力解释了自己的身体无大碍,到底没戴上,可后面也不敢随便瞎给自己加戏了。
等重新坐稳当,齐王才重新开口道:“如今孤的身子已经不比当初,虽然瞧着无病无灾,但是孤心里清楚,孤终归只是凡人,不像仙君这般万年如一日,总归孤是斗不赢时间的,加上身子一直不算好,也到了为了身后事考虑的时候了。”
这话说的是生死之事,但是却格外洒脱,倒是让昆景明高看了一眼。
于是他也坐直了些,认真道:“你准备如何?”
齐王抬起了眼睛,分明脸上已经皱纹深深,可是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明,声音亦是清朗:“孤虽然不能万万年,却可以让齐国百姓万万年。”
昆景明微愣,显然没想到这人能说出这种话。
齐王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表情似的,自顾自道:“孤虽然一直留在这王宫之中,甚至都嫌少离开都城,但是这天下的变化还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尤其是周国那边发生的事情,更是让孤思虑良多。”
具体是什么事,他没有细说,但是昆景明心知肚明,这人说的应该就是周国清扫了世家大族,将根深蒂固的豪绅都连根拔起的事情。
而齐王呼出一口气,话语变得很是绵长:“这些日子孤想了许多,最开始的时候,孤是畏惧的,害怕的,就像一闭眼,第二天醒来已经被人挂在了王宫外面似的,但或许是人老了就能看透很多,思来想去,其实这才是我应该走的路。”
昆景明很配合地问道:“什么路?”
齐王笑起来,这位当了一辈子国君的老人终究是有着一国之君的智慧,起码从他这个笑容里能看得出来明晃晃的心照不宣。
可他到底还是开口道:“便是仙境中的那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是做到很难。
尤其是当他本来就是“君”的时候,要说自己轻,着实不易。
但是齐王却很坦然:“孤的祖辈在成为王的时候,想的到底是黎民百姓,还是自身富贵,孤不知,也不准备想了,孤只是知道,这种思想早晚会传遍天下,齐国教化最盛,只怕是最先传扬开来的,到那时候不便也是要变的,与其等到哪一步,不如现在就先做出决断。”
昆景明则是看了齐王一眼,觉得对方如此坦诚,自己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直接道:“其实你的选择有很多。”
齐王也不否认,笑道:“是啊,有不少,孤最先想的就是将这些书都烧了,将传颂这种思想的人都杀了,直接把一切的火苗都剿灭,自然可以一切稳固。”
此话一出,一旁的张苗苗先皱起眉头。
昆景明偏头瞧了一眼,就发现这人已经把手伸到了腿侧。
那里有个鼓包,即使看不到里面是什么,可是光看这人的动作,只怕里面装着的该是弹药工程那边的新物件。
保守估计,真的动手,只怕能提前给齐国换个国君。
甚至帮忙拆迁正殿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昆景明知道,齐王此时的所作所为都证明着他没有真的动手的意思,于是昆同学轻轻抬起手,作势止住了张苗苗的危险念头。
但这动作显然让张苗苗有些误会。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犹豫片刻,才从口袋里拿了个东西塞到了昆景明抬起的两指之间。
昆同学定睛看去。
一根棒棒糖。
???
张苗苗还认真劝道:“学长,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你先拿这个凑合一下。”
昆景明:……
紧张气氛瞬间消散,只觉得哭笑不得。
齐王也笑起来,在琅云人面前惯常有的敬重依然在,只是多了几分看小辈人才有的慈爱。
昆景明也很快调整好心情,把糖揣进口袋,重新开口道:“我听说你重用裴季尚,还让傅筠去面见各国使节,想来应该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齐王大方点头:“对,孤很明白,从众位仙人走出琅云仙境的那一刻起,很多东西就是断绝不掉的。哪怕孤能将那些工厂建筑全都销毁,但是思想无法禁锢,还不如顺势而为,和仙人们站在一起总归是没错的,那样的话,齐国兴盛,我傅家也能得了美名,即使丢掉一些权柄,但总好过被周国推平,想来也能无愧祖宗。”
昆景明指尖微动,嘴角微翘:“哦?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王也笑,声音轻轻:“周国重用谭旻,推翻世家贵族,便意味着他们已经在按着仙境希望的方向走了,换句话说,他们早了一步看透这些,抢了个先机,想必以后的发展也会比我大齐要迅猛。如果我们继续紧闭国门,堵塞耳目,那么被赶超甚至被碾压就只是时间问题。虽说孤与周王关系不错,但是等孤百年之后,怕就没有那么好相处了,孤相信仙人们信仰和平,但孤不信周人。”
昆景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淡淡道:“所以,你选择了和我们关系好的傅筠,同时还重用了之前曾经在琅云里学习过的学子们?”
齐王坦然:“对,只要他们在,齐国就能和仙人保持联系,以后也能得多些好处。”
能把走后门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昆景明还是头遭见到。
但是这显然对自己做任务有利,他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昆景明笑着举了举杯。
齐王看得出对方的满意,心里的大石也落下不少,跟着举起酒盏。
“叮!”
杯盏碰撞,声音清脆。
宾主尽欢。
而张苗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明明这两人谈论的是国家前途,甚至是天下大势,但是语气全都云淡风轻。
要知道,刚刚最紧张的时候,张苗苗都有了给这些人上一场“爆破现场应急方案”的现场教育课了。
结果,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三言两语就定下了齐国未来。
而他们碰杯的时候,张苗苗下意识的摸了摸胳膊。
分明大殿里已经被炭炉烘烤得暖意融融,但她莫名觉得有点冷呢……
果然,玩儿权谋的心都黑。
与此同时,在使节下榻的宫殿中,谭旻和傅筠对面而坐。
旁边是单独支了个小桌子吭哧吭哧补作业的孔章。
作为东道主,公子筠很是有礼有节,微笑着倒了茶,递了一杯给谭旻,眼睛却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周国公子,心里暗道可惜。
原本是打算趁着孔章年幼,又是个和软性子,靠着两人的交情必然能在谈判的时候讨到些便宜。
却没想到,谭旻直接空降。
傅筠可不会因为这人的美丽姿容就小看他,毕竟周国可不是齐国,选官不看脸,甚至审美偏向于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这位谭大人能位极人臣,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再想想之前周国边郡的探子回报,说这人没用多少时候,就把三个蛮人给折磨到近乎精神失常……
想到这里,傅筠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而谭旻感觉到了对方的严肃,不由得笑起来,声音温润好听:“此次我不过是与公子聊聊天,并不是正式谈论两国之间的关系,公子莫要这般紧张。”
傅筠笑着点头,心里苦笑。
如何能不紧张?
说是两国邦交,看起来很是规整严肃,但是通俗点说,这就像是仙境中传出来的扑克游戏一样。
本以为你要出个三,结果直接来四个二。
开局就炸,如何能让人不难受?
不过傅筠还是想要争取一下的。
他再次看向了孔章,亲自提起茶壶给对方空了的茶杯里重新填了杯热的,嘴里温声道:“着实没想到,你来都来了,竟然不是与我面谈,而是在这里做功课。”
孔章闻言,并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先把最后一个字写完,这才一边揉手腕一边道:“也是没办法啊,夫子说了,如果这些语文作业写不完,不仅要罚写双倍,还要打手板的。”
傅筠笑道:“他是臣子,你是公子,怎么还怕他打板子?”
这话如果是刚刚说的,只怕孔章还能犹豫一下。
可是深知那人会跪着把他打得鬼哭狼嚎以后,孔章斩钉截铁:“当然怕,他打的可疼了!”
傅筠着实没想到这人能怂成这样。
不过吧,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自己也有个谭旻这样的狠人当夫子……
幸好齐国太傅们都是好脾气的,谢天谢地。
可是傅筠还是有点不甘心,便压低声音却谁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但你才是正使啊,如今怎么能放心的把位置让出来?”
这就是在当面挑拨,可是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果然,谭旻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老神在在,毫无反应。
倒是孔章一脸郑重:“你不要这么说,夫子和你谈我是很放心的。”
傅筠不解:“为何?”
孔章认真道:“无论他脾性如何,总归是我的老师,自然处处向着我,可是你却会欺负我的。”
一句直球让公子筠的笑容有些保持不下去,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怎么会呢……”
话音未落,孔章就道:“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做得自行车忽悠走了,第二次见面,你把争取仙人帮忙的机会抢走了,第三次见面……”
见这个人如数家珍的把两人相处的桩桩件件摆出来说,傅筠哑口无言。
显然,他错误估计了孔章的好记性。
哑口无言下,傅筠又给对方倒了杯茶,说了句:“好好做功课吧。”然后就迅速坐到了谭旻面前。
谭大人笑容温和:“公子们谈完了?”
傅筠轻咳一声:“嗯,我们可以说说正事了。”
既然避无可避,他只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谭旻。
不过接下去的事情走向与他所想的略有不同。
谭旻根本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反倒格外随和,无论是对于商业贸易,还是文化交流,统统都是可以谈的状态。
甚至能感觉到,周国是准备让一些利益给齐国的。
这让傅筠格外讶异。
可是谭旻却比他想的坦诚,在他开口之前,谭大人先说道:“未来的天下势必会起很多变化,曾经齐周两国并立,那是因为你国有良田,我国有匠人,只要各自发挥所长必然能立于不败之地。但现在不同了,商贸之事变得重要起来,卫国早晚是要兴起,班奎看似弹丸之地,可从仙境对那里的重视程度来看,以后恐怕也不可小觑。更遑论蛮国,东济国……难保没有兴起的那天。”
对此,傅筠也表示赞同:“你说的是,不看旁的,单单是种种新技术带来的新发展,就足够让人警惕。”
谭旻点头道:“如今我们还能领先,不过是靠着积攒的家底,还有提前接触仙人带来的红利,可是这些红利是吃不了太久的,早晚会被人追赶上。”
傅筠看他:“你可想过解决之法?”
谭旻笑了笑,放轻了声音:“我曾想过靠着征战迅速吞并诸国,彻底断绝被追上的可能。”
傅筠:???
原本只是想要坐在同一考场考试,结果你却打算把其他人的卷子都撕了,这样自己就是第一了?
不愧是你……
但是谭旻很快就道:“但这个想法并不成立,虽然我从未询问过仙人想法,但是我能感觉到,琅云仙境希望看到的是这片天下在和平中发展,保持相对平衡,而不是在战乱之中被打成焦土,如果想要这么做,恐怕琅云会拿出让我们理解不了的仙器来阻止我们。”
傅筠不解:“你怎么知道?”
谭旻语气淡淡:“根据卫国那些商人所说,有仙人曾经在海上,用着几个小小的弹丸,就直接在海面上掀起了滔天巨浪,让凶狠蛮人直接从强盗变成了能歌善舞的无害良民。”
……额。
一句话,便打消了傅筠的所有心思。
他也想明白了谭旻的意思:“所以你便想着,我们两国强强联合?”
谭大人先是点头,然后道:“但是你我若是合在一处,必然引来周围小国惊慌,势必要做得隐蔽些才好。”
但傅筠想了想,很快道:“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做点别的事情。”
“公子此言何意?”
“明面远些就好了,这样可以免去那些非必要的交流,也能给其他人一些安全感,只要拿捏好其中的平衡便可。”
这话让一直埋头做功课的孔章都抬起了头,好奇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傅筠知道周国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善玩弄这些,此刻也不藏私,坦然道:“便是做一件好事,再做一件坏事。好事落在实处,有利发展,坏事落在纸面,互相骂一骂也没关系,就像是对于仙人所在的凤尾山的所属,到现在都没有个定论,我们就可以吵一吵。”
谭旻立刻开窍:“公子说的是,现在报纸也已经普及,利用这个骂架应该也是挺不错的。”
而孔章却有些担心:“但时间久了,其中内情总会被发现的啊。”
没想到傅筠笑容深深,声音缓缓:“放心吧,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现在的各国国君终究追求的不过是国泰民安,换句话说,就是让老百姓感觉到自己安全了,从而更加努力的劳动,借此来让那些贵族过上好日子罢了。”
这话说的格外不客气,直接把贵族们的皮给扒了下来。
果然此话一出,谭旻就多看了傅筠两眼,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送他一本红皮书呢。
虽然国家不同,但是也能寻求一下志同道合嘛。
孔章却有些不解:“虽然我们没有坏心,但是强国在侧,那些小国如何能觉得安全?”
傅筠笑道:“安全感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另一种是认为自己安全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只要百姓被糊弄住了,那些小国国君自然会选择捂住耳朵当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他们难道还敢先动手打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