淦!
一旁的小厮也很有眼力见,凑过来将刚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只是将钟尧用刀刺了对方以及自导自演的事情给隐去了。
春秋笔法,懂的都懂。
何依依听完,便皱紧眉头,抬起眸子看向了已经呆愣了的钟家人,冷声道:“既然已经一别两宽,以后就不要再见面的好,至于商路,”声音顿了顿,“卫国那么多商人,总能找出合适的。”
说完,便直接让人推着钟尧离开。
而钟家郎君抚摸着膝上的毯子,轻巧回头,嘴角勾出了一抹浅而又浅的笑容。
淡淡的得意,转瞬即散。
钟家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悚然意识到,钟尧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对钟家死心塌地、任由他们磋磨的钟家大郎。
这人,不仅学会了一身经商的本事,还学会了茶里茶气!
而何依依叫人去喊郎中来给钟尧瞧瞧,推轮椅的小厮则是低下头,低声问道:“郎君,此事怕是没完,那些人还会去找钟左郎君的。”
钟尧微闭着眼睛,一副“我伤心我难过我委屈”的隐忍模样。
但他开口的时候却格外平静:“钟左只向钱看,是要钟家,还是要周国班奎甚至蛮国的商路,只要他不傻,他就知道怎么选。”说着,钟尧冷笑一声,“用亲情笼络?一帮绝情决议的东西,他们也配。”
这些话没有入别人的耳朵,自然无人知道。
但是在暗处围观全程的张苗苗却是面色复杂。
只觉得自己闻到了茶香四溢。
于是,当返回大殿时,她便凑到了何依依身边,琢磨了一下措辞,才小声道:“那个,你不觉得这事儿蹊跷吗?钟尧那个轮椅可不是随便就能推倒的,更何况旁边还跟着人呢。”
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何依依直接道:“我知道,多半是他自己摔得。”
一句话,就让张苗苗惊讶:“你知道?那你刚刚气什么?”
何依依抿了抿唇角,轻声道:“我气那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污糟话欺负阿尧,这样端方清冷的一个人,却被逼着要用这样的招数来向我求助,得受了多大的委屈。”
张苗苗:……
感觉对方许久不言语,只死盯着自己不放,何依依有些莫名,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帖的,急忙低头瞧衣裙,嘴里问道:“你看什么呢?”
张苗苗则是一脸认真:“没事儿,我在看宠妖妃的昏君呢。”
何依依:???
而在他们返回大殿的同时,刚刚发生的“小波澜”就已经传进了傅筠的耳中。
但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这点毫不意外,在这片大陆上,琅云人的地位是超然的,他们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引起过原住民的质疑。
偶尔有些不懂的地方,原住民也会选择询问负责的上仙,也就是学校老师,自然能够得到妥善解决。
尤其是在齐国这样与琅云关系和睦的地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把所有的锅都给了卫国人。
甚至不用等找当事人细问,傅筠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请求自家父王写封书信劝告卫国国君。
像是钟家那种不敬仙人的家伙,真的还要继续重用吗?
上一个不尊重仙人的是一小撮蛮国人,已经被天降雷火给物理消灭了,可以了解一下。
故而在钟尧过来重新落座的时候,傅筠对刚才的事情只字不提,反倒笑着对他举了举杯。
钟郎君恭敬回礼,干净的毯子遮挡住了衣角的脏污,此时的他丝毫不见狼狈,俨然一派翩翩君子模样。
而这一切都和昆景明没什么关系。
他坐在桌后,表情平静,单手托腮,眼睛一直紧盯着殿内歌舞。
余音袅袅,衣裙翩跹。
歌是好歌,舞是好舞,无奈没几个人看。
齐国的这次除夕夜宴就像是举办了一次团建,大家齐聚一堂,真的想要到这里来吃饭喝酒的没多少,绝大多数都是带着明确目的。
关系好的加深感情,关系不好的互相试探,如果能再谈成一些合作就更好了。
至于那些歌舞表演,就像是给聊天增加了点背景音乐,听个响动也就是了。
但是昆景明却看得很专注,表情越来越认真。
见他如此,一旁的谭旻就有些好奇问道:“仙君,你很喜欢这些舞娘吗?”
只要昆同学点头,机智点满的谭大人就能迅速集结一队漂亮舞娘送去琅云。
但昆景明却直接否认:“也就是欣赏,喜欢算不上,就是觉得她们的打扮有些门道,还有周围的摆设都与众不同。”
谭旻闻言,不由得跟着看过去。
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舞娘所穿裙裳的衣料明显不同寻常,似绸非绸,似棉非棉,想来是齐国新弄出来的料子,上面的花纹是直接染上去的,想来染布技术也有了长足进步。
一旁演奏的乐器也有不少新鲜物件,许多都是只在仙境书册上见过的玩意儿。
而歌者唱的歌曲……
谭旻细细听来,表情突然有些复杂,轻声道:“这个歌词倒不像是寻常诗赋,倒像是在背地图?”
昆景明已经仔细听了好些时候,直接点头:“对,整个齐国的郡城背了个遍,用诗赋的方式,将每个郡城介绍了一遍,还有各个地方的特产。”
谭旻微愣,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细细去听。
果然正如昆景明所说,丰禾郡的纸张,江宜郡的铁器,元萝郡的农副产品……
换言之,这根本就是个给齐国招商的歌曲!
倒是个新鲜法子,回头周国也能学学。
想到这里,谭旻口中喃喃:“不知此曲出自何人?”
摆明了是想要挖墙脚。
而听了这话的昆景明淡淡道:“能在齐国夜宴这样的隆重场合唱广告歌,还能写得入情入理,合辙押韵,想来也就只有公子筠一个人选了。”
谭旻意外:“仙君如何知道?”
昆景明沉默片刻,然后才缓缓道:“那是因为我听过他的《泡面赋》。”
谭旻:……???
而傅筠坐得不远,听到了二人对话,便凑过来,笑眯眯道:“万没想到仙君还能记得在下拙作。”
昆景明则是偏头看他:“你写得这样好,想忘记也难,就是可惜了。”
傅筠好奇:“可惜什么?”
昆景明一脸认真:“如果你不是一国公子,倒是可以朝着广告宣传方向发展一下。”
说是诗赋,其实这就是一首广告歌。
还是让人听了就能脑内循环的有毒广告歌。
不做宣传推广确实是浪费人才。
而傅筠把这话当成了对自己的褒奖,笑眯眯地道了谢。
谭旻则是浅笑道:“没想到齐国如今竟能发展如此兴盛,恭喜七公子。”
傅筠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随后轻声道:“比不得周国,抢在所有人之前与班奎有了联系,连商路都谈了下来,这才是真的下手迅速。”
此话一出,谭旻表情微变。
分明和班奎的联系是隐秘的,而且他也确定班奎人不会轻易将这件事情告诉齐国,结果眼前这人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
摆明了在周国有探子。
可是谭旻也不能说这样有什么不对,毕竟,他自己也在齐国留了不少……
这人的沉默显然在傅筠的预料之中,他笑了笑,又倒了一盏酒,声音轻缓:“国与国之间的联系往往很难加强,但有时候又很轻易,比如,联姻。”
此话一出,谭旻的眼睛骤然眯了起来。
莫不是,这人连绿眼睛柯利弗与灵韵公主的事情也知道?
这怎么可能!
谭大人承认,自己一开始纵容此事发生,并不是真的在为了公主的爱情筹谋,仅仅是为了能够借此加强周国与班奎的关系,占得先机罢了。
至于是不是能埋下爱情的种子,不过是无心插柳,谭旻并不在意。
但此事除了灵韵公主的亲身近随外,就只有谭旻与钟家兄弟知道。
莫非是这其中出了叛徒?
谭大人的眼睛迅速转向了不远处的钟尧,俊秀的脸上满室寒霜,一双眼眸暗藏寒光。
而钟尧只是一介布衣,压根儿没有往这些公子高官身边凑的意思,现下正在兢兢业业的给自家掌柜的挑鱼刺。
感觉到视线,钟郎君抬头,视线交汇的瞬间,背后就是一层冷汗。
但就在这时,昆景明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怎么,你想和唐娜相亲?”
谭旻闻言微愣,下意识转开了视线。
转而看向了相隔甚远的唐娜。
班奎侍卫长显然也十分重视此次夜宴,加上柯利弗留在了周国都城,并没有前来,故而班奎使节中领头的便是她了,于是侍卫长换下了方便动作的轻铠甲,转而穿上了具有班奎特色的长裙。
并没有太过华丽的花纹,也没有复杂昂贵的装饰,一袭海蓝色长裙依然格外优雅动人。
最为亮眼的就只有发间的一颗绿宝石,一如唐娜的那双碧色眼眸,让人一见难忘。
而唐娜作为侍卫长,对于别人的眼神显然格外敏感。
目光如电地看过来,结果就瞧见了朝着自己温和浅笑的傅筠。
对于这位齐国七公子,唐娜了解不深,所以就只是点点头便别开了视线。
倒是傅筠早早就打探好了唐娜的身份:“虽然侍卫长大人名义上是班奎臣子,但实际上,他和女王之间的关系颇深,哪怕只是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潜台词却是摆在了明面上。
要是真的能相亲,就更好了。
傅筠偏了偏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回去写篇诗赋给班奎侍卫长。
而谭旻意识到自己刚刚恐怕是误会了什么,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笑起来,心想着,自己和傅筠果然是同款的黑心肝,连琢磨的主意都那么相似。
就是不知道这人的求爱之旅顺不顺利。
于是他笑了笑,温声道:“如果带着功利心靠近人家,只怕会碰壁。”
傅筠却很认真:“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不接触一下,如何知道不合适?”
谭旻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没错,便不再多言。
唯一一个没有表情变化的大概就是昆景明了。
作为学生会的副会长,他有一个职责就是要时刻跟进各种任务的发展。
所以他自然知道班奎岛上发生过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了在钟左等人第一次抵达班奎国的时候,就被唐娜琢磨着要剁吧剁吧扔去海里喂鱼的事儿……
保守估计,看上去纤细的侍卫长大人保底能一个打十个。
于是,昆同学悄无声息的看了看美丽端庄的唐娜,又看了看傅筠的小身板,沉默片刻,终于伸出手,在傅筠的肩膀上拍了拍。
这把七公子给搞得有点懵:“仙君,怎么了?”
昆景明一脸认真:“就是觉得,你的勇气可嘉,我就一句劝告,”声音顿了顿,“别当渣男,不然,会死。”
傅筠:……
???
第一百六十七章 [VIP]
夜宴之上, 觥筹交错。
总体看来一片和美,只除了两段小插曲。
一个是卫国使臣不知何故离席,回来时颇为狼狈, 也没了平素的张狂姿态,反倒谨小慎微起来。
另一个便是齐国公子筠与周国公子章斗诗斗出了火气,即使落座也各自别开眼睛,不复之前的亲和模样。
这让何依依觉得颇为惊讶。
她虽然没有接触过这两位公子,但是平常和达官显贵走动颇多, 也算是知晓一些内情。
人人都说两位公子在琅云之中就结下情谊, 交往颇多,即使后来分别归国, 也依然有所联系,尤其是傅筠还专门写过诗表达思念之情, 怎么这样重要的场合说翻脸就翻脸?
她想不明白,就坐到了昆景明身边问道:“他俩闹别扭了?”
昆景明正认真地拿着桂花糕吃, 闻言回道:“应该没有。”
何依依却不解:“那, 现在这副模样是为什么?论诗本来只是寻常事, 消遣娱乐罢了,总不至于为了这个吵架。”
可是昆景明却扭过头, 一脸正色地对着何依依说道:“他们说的是很严肃的事情,《论李白杜甫孰高孰低》, 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都是伟大诗人,能进九年义务教育的,需要这么较真吗?”
“当然需要,即使都是课本上的, 但是有些是放在正式课本里的, 有些是放在附录里面的, 谁的全文背诵多,谁的名言名句多,还有,被收录的诗篇谁的字多,旁人提到他们的次数有多少,这都很紧要。”
何依依:……
莫名闻到了追星现场的味道。
要不要拉个舞台,让你们打投一下?
而就在这时,只听昆景明接着道:“那你说说看,他俩孰高孰低?”
何依依:啊这……
不敢说不敢说。
瞧着这人的模样,万一自己说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着实不知道如何回答,何依依下意识的朝着旁边看去,无措的目光直接对上了钟尧的眼睛。
原本在揉捏腿上痛处的钟家郎君瞬间支棱起来,背脊挺直,脸上露出了温和笑意,直接岔开话题:“仙君,在下不才,从来都是和金银之物打交道,对文学之事一窍不通,但也瞧得出来,两位公子争斗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诗仙诗圣的高下。”
此话一出,昆景明不由得多看了钟尧两眼,目露打量。
钟尧半点不怕,压低声音接着道:“想来各国看到这般模样,心中必有打算,再过不久就会分别站队,重新组成新格局。”
昆景明直接放下了桂花糕,第一件事是看向了何依依:“他是谁的人?”
何依依下意识道:“是我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