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甄仕远在负责,近些时日跑进跑出的,似乎没有什么眉目,脸色不大好看。”徐和修说道。
谢承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待回了大理寺,许是因为路上提了一句乔苒,徐和修和谢承泽特意还去看了眼乔苒,见她正坐在桌后百无聊赖的翻着卷宗,便朝她打了个招呼。
“乔大人。”
“徐大人,谢大人。”乔苒也扬了扬手里的书,朝他二人笑了笑。
“《百草集》。”徐和修瞟了眼书名收回了目光,同谢承泽去一旁做事去了。
乔小姐没什么事,自然能看些别的书打发日子,可他们不一样,还有事可做。
如今的乔苒确实有些闲,甄仕远一边忙着同西南府和新通县联系,一边以防万一还同别的地方联系有无商队失踪的事情,乔苒看了会儿书,起身走了出去,在大理寺大堂口站了站,眼见众人都在忙着做事,觉得有些无趣,想了想,便转头走向后衙。
大理寺的后衙地方不大,但人也不多,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人的天下。
封仵作。
从嘈杂的大堂转去后衙,蓦地一静,让乔苒有些不习惯,而后便听一声兴奋的呼声响了起来。
“太好了!”
是封仵作的声音,她快走了几步,推开微掩的屋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封仵作面前摆着两句尸首,用他的话讲,大概就是“新鲜”的尸首吧!
封仵作面对“新鲜”的尸首,正高兴的手舞足蹈。
“封仵作。”乔苒叫了他一声,将挂在门边的白布拿了起来,蒙住口鼻走了过来,“又来新的尸首了?哟,挺俊的啊!”
躺在封仵作面前的是两具男子的尸体,瞧着似是才死没多久,因为尸斑什么的还未显现,因此还能清晰看出这两具男尸生前的模样。
俱是五官俊俏,虽然被剥光衣服的身子有些瘦骨嶙峋的样子,但光看脸还是好看的,斯文秀气,想来生前也是迷倒不少女儿家的存在。
“死都死了,再好看也没用。”封仵作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忙着,不好叨扰,我无事可做,便来看看你。”乔苒坦白道。
“我也忙着,你也看到了,新鲜的,才到的。”封仵作拍了拍那两具男子的尸体,道,“不好叨扰别人,就来叨扰我?”
“你不一样,我便是来叨扰了,你出的验尸结果也不会有问题,但他们不一样,我若是叨扰了,查案有个什么出入,没得怪在我身上。”乔苒说道。
乔苒的话让封仵作很是受用:“自己没本事怪得了别人?你在这里呆上多久也不要紧。”
乔苒嗯了一声,道:“我常听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譬如匈奴人的长相就与我等中原人不大相同,人若是死了,这尸骨呈现的状态是否也有所不同?”
正捏着一具男尸肩膀的封仵作停下手里的动作,向她看来:“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说吧,到底想问什么?”
“果然瞒不过封仵作,”乔苒夸了他一句,见他一脸受用之色,又道,“我听闻西南近苗疆气候与别地不同,不知这不同是否也能在尸骨上呈现?”
“或许可以,”封仵作想了想,正色道,“但这件事需要无数尸骨来加以验证,这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而是需要积累得出一个足以说服人的结论。我久居长安,并没有遇到过多少西南地方的尸骨,而且从外貌看,西南人也是中原人的相貌,并不似匈奴人那般一眼便可看出的不同,所以这件事即便是能验证,一时半刻,我也给不了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闻言,乔苒不由有些失望:那先前的几十具尸体很有可能来自西南新通,但以现在大楚的验尸水平,显然还没有到能够分辨出这些人来历的地步。如果可以的话,封仵作先前就已经说了,而不是等到现在了。
“问题问完了,你还要待在这里吗?”封仵作说着扯住那两具男尸的裤头,道,“我要给这两个脱裤子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乔苒耸了耸肩膀,道,“人死为大,生不出什么别的念头的,封仵作你管你验尸就是了。对了,这两具尸体是从哪儿来的?怎的那么快就运来了大理寺?”
封仵作将两人的裤头往下一拉,道:“这两个是巴陵公主府的男宠,据说是争风吃醋死的。”
第275章 阿芙蓉
原来是争宠死的。乔苒默然了一刻,低头看向封仵作手上那具尸首。
他从那两具尸首的指甲缝里刮了一些皮屑之物下来,原本想要检查那两具男尸下身的动作顿了顿,大抵还是考虑到了乔苒这个女子在场,便先检查起了上半身。
撑开这两具男尸的口腔,他又从男尸的口腔中刮取了一些碎屑下来,乔苒看他分门别类的放在纸上,便去看纸上的东西,因刮下来的东西太少,为看清楚一些,她又往前凑了凑。
“喂。”察觉到她的动作,封仵作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叫了她一声,“别乱动。”
乔苒点了点头,走到了一旁。
见女孩子如此乖觉的模样,封仵作似乎察觉到自己方才语气着实凶了点,便解释道:“送来的时候这两人衣冠不整的,怕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所以叫你别碰。”
乔苒哦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便多问了一句:“不该吃的东西?”
封仵作道:“还能有什么东西?助兴玩乐用的。”
助兴玩乐的东西也有不少啊!乔苒心道。
她没有打断封仵作的话,任他继续说下去。
“有些闲人养着养着能养出才子佳人,舞文弄墨,名垂青史;有些闲人养着养着富贵和乐一生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有些闲人养着养着便养废了。”封仵作一边验尸一边嘀咕着,“那几位金枝玉叶就养废了。”
乔苒想了想,注意着封仵作脸上的神情,缓缓开口道:“你情我愿的事,旁人也管不着吧!”
“管不着?”封仵作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了起来,“他们你情我愿是管不着,可这助兴的东西能乱吃?”
又是助兴的东西。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乔苒想了想,试探着问封仵作:“服食五石散这种事古来就有啊!”
她虽然觉得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知道她所熟知的那个历史与如今这个时空的历史有些许交错的地方,譬如之前五石散都曾盛行过。
“不是五石散。”封仵作连头都未抬一下,嘴角翘了翘,脸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是阿芙蓉。”
阿芙蓉?乔苒恍然。
“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着炼制五石散的钟乳等物阴阳司要用来炼丹制符什么的,所以如今市面上的五石散不多,大头全给了阴阳司。”封仵作一边捏着那两具男尸的脸仔细观察,一边道,“如今阿芙蓉更为盛行。”
这个乔苒也有所耳闻:“可我听闻阿芙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且吸食过量会致死,世族子弟都是不碰这些东西的。陛下也严令禁止过阿芙蓉的交易,如今阿芙蓉只在黑市上贩卖,而且数量极少。”
“富贵闲人自然不愁钱,再少的数量也能买来。”封仵作冷笑道,“这两个就是吸食阿芙蓉致死的。”
“原来如此,难怪御史台会捏着这一点上奏陛下告状了。”乔苒在一旁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道,“陛下严令禁止的东西,巴陵公主却让男宠碰了,而且还吸食致死了,这是视陛下禁令于无物。”
比起死去的这两个出身普通的男宠,陛下大怒的原因还在于巴陵公主在挑衅她的禁令。
“我听闻吸食阿芙蓉的人身形都是极其干瘦的,”乔苒说着瞟了眼那两个男宠瘦骨嶙峋的身体,“看来果真如此。”
“没见识,这两个人还没有到形同干尸的地步,可见还未吸食多久。”封仵作说着手里的刀顿了顿,看向乔苒,挥手赶人,“我怀疑他们是过量吞食阿芙蓉导致的死亡,你出去,我要剖开看一看。”
乔苒见状,没有再多话,转身出了门。在门外也未呆多久,封仵作就走了出来,将写好的验尸结果交给她:“你在这里正好,帮我将验尸结果交给甄仕远吧!”说着又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乔苒没有再打扰他,低头看向手里封仵作写的验尸结果。
这两个人确实如封仵作先前猜的那样,是过量吞食阿芙蓉致死的,不过过量吞食阿芙蓉却不是他们本人吞的,而是被人胁迫,因为口中留下了一道弯月形的凹槽痕迹,而且还有熏黑的痕迹,应当是被人压着用装着阿芙蓉的瓷瓶或者别的圆口容器,对着喉口灌塞,连闷带吸之下致死的。
乔苒看完验尸结果,将结果交给了甄仕远,又走回一边坐了下来。
甄仕远嗯了一声,接过验尸结果放到一旁,继续低头做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张纸遮住了自己的视线,甄仕远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你很闲吗?”
瞧她一大早的跑进跑出,一副闲的无事可做的样子。
女孩子摇了摇头,笑道:“我想了想,将在长安商会看到的那份十年前西南府新通县商队带来交换的货物列了出来,你一同传书给西南府。”
甄仕远接过那张纸,看向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将货物列出来?”
女孩子垂下眼睑,道:“我只是觉得或许那一支商队对当地隐瞒了真正的行踪,所以光问是否来过长安是无用的,不如将货物一道列出来问一问的好。”
甄仕远听罢,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信西南府。”
“还有,甄大人,我原先觉得西南府新通县有六七成的可能性,可方才列了清单之后,却觉得是这支商队的可能性可以增到七八成甚至九成了。”
“为什么这么说?”甄仕远看向她列出的清单,她连同交易数量也记得一清二楚,盯着清单看了片刻,甄仕远恍然回过神来,“这东西……是不是数目不对?”
“是太少了。”乔苒说道,“一个五十二人的商队,又有护卫二十一人,千里迢迢从西南赶到长安,就运这么点东西,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所以,很有可能除了这些同长安商会交易的东西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消失了,运送货物的商队人员也一个不留的死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长安一样。
如果商队隐瞒了真正的行踪,长安当地一直未曾收到过有人跑来报官的消息也是可以解释的通了,毕竟连去向都是假的,又怎么报的了官?
第276章 线索
相比之前去信西南府许久没有回应,这一次西南府的消息来的很快,快到出乎甄仕远的意料之外。
“十年前,西南府新通县有一支商队从新通县出发,出发时商队五十二人,护卫二十一人。而他们的目的是出海,带的货物就是新通的药材,他们准备将新通县的药材卖往海外。”甄仕远看着西南府尹与新通县令发来的回应,眉心直跳,“临行前还特意去西南府拿了出海的文书以防被扣,带着一路所需和这些药材货物之后,他们便出发了。”
“商队中人都是新通县当地的药材商户,一开始途径一地还有家书传来,且这些家书都是盖了各地驿站印戳的,是以没什么问题。”
“直到进入山西路,药材商户家书中称要急赶路,便不写家书了,待到回程再寄家书回家。这之后,这一支商队中所有的人都未再与西南有过联系。”
甄仕远读到这里,抬头瞥向好整以暇坐着的女孩子:“看来没有错了,那些白骨就是这一支西南新通的商队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他们说的是出海,海上风浪大,气候无常,有个什么意外也是常事,是以新通当地的人只以为这一支商队是出海遭遇了不测,而根本不知道这一支商队根本没有出海,而是来了长安。”
这一点,长安商会的记录足可以证实了。
“除了你上头提到的这些货物药材之外,”甄仕远说着拿起西南府尹回信中夹的一份货物清单,道,“丢失不见的货物新通当地人称之为大艳花,据说可以入药,有止咳、止痛的功效。”
“这就对了。”女孩子听完却松了一口气,“难怪明明是来的长安却要称作出海了。”
甄仕远奇道:“这大艳花有何特别之处吗?”
“大艳花就是阿芙蓉。”乔苒说着转身去自己的桌上将一本翻得老旧的《百草集》拿了过来,道,“这是一本各地药商编纂的药草书目,虽然其中内容大同小异,但各地药商修改过之后还是要些微差别的。这一本是我在城外旧书铺里找到的。”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新通”二字,道:“这是新通当地药商编纂的《百草集》。”
说完这一句,她又将这本《百草集》翻了开来,指着其中一页上的药草道:“这就是他们当地称为大艳花的药草。”
女孩子说罢又顺手拿起一本长安药商编纂的《百草集》翻了开来,翻到阿芙蓉的那一页指给他看:“你看,大艳花跟阿芙蓉是不是一模一样?”
甄仕远看着两本《百草集》上名称迥异的阿芙蓉,恍然:“所以明明是来长安却要谎称出海,是因为陛下已经严令禁止阿芙蓉的售卖了。”
乔苒点头:“因为这件事不可做,所以只能撒了个谎,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么个谎竟叫他们丢了性命。”
行不可对人言之事的人必心怀不轨,与心怀不轨的人打交道谁也无法料到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是阿芙蓉的话也能解释得通那个地道为什么要挖的这般隐蔽了。”乔苒说道,“如果是借着那个地道运送阿芙蓉的话,自然不能对外泄露。”
好似从“阿芙蓉”这三个字一出来,很多不能解释的,古怪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凶宅之所以为凶宅,是因为住在宅子里的人发现了那些人在地道里做的勾当,所以被灭了口。西南府新通县的商队失踪无人来报是因为当地百姓只以为那一支商队的人出海死在了风浪之中,而没有人知晓他们根本没有出海。根据那具尸体,那二十一个护卫很有可能是勾结他人对商队中人下了手,结果自己也反被灭了口就是与虎谋皮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