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被那一张踹到自己面前的椅子吓的浑身一抖,而后本能的看向目光平静的朝他看来的乔苒,哀求起来:“乔大人……”
乔苒轻哂了一声,转而对周世林道:“虽说有些离奇,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话一出,堂内便蓦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厮是不敢说话,两个官兵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开过口,毕竟周世林这个上峰在,他们开口作甚?
而堂内剩下的几人却不止没有开口,就连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虽说有些离奇,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句话委实太耳熟了。之前周世林带话给出“疑凶”这个推测时,她也是这么说的,而现在面对这小厮的辩解,她又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周世林盯着面前含笑看来的女孩子看了片刻,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而后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乔大人你到底哪边的?”
这一时帮着他,一时又帮着这个小厮,反复站队,也不知道她到底要作甚。
乔苒朝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向那小厮:“你说的不错。”
小厮松了口气,正想继续说话,却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不过,你既然是拿来药老鼠的却为何要将砒霜下在赵大人常用的狼毫之上?”
砒霜……下在狼毫上?周世林惊愕不已,她怎知晓的?
小厮听的一惊,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女孩子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开口道:“你知道赵大人有咬笔杆的习惯,却将砒霜下在了笔杆之上,到底是想药老鼠还是想毒杀赵大人?”
小厮脸色当即一白,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待到回过神来自己的反应不对时,女孩子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你以为砒霜是简单的擦拭与冲洗便能擦干净的?”她说着摇了摇头,继续道,“殊不知只要与之触碰过的桌子,笔架之上都能留下砒霜之毒的痕迹。”
小厮双唇颤了颤,看口型似乎想说“证据”这两个字,可临到嘴边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你可能不知,我大理寺有个极厉害的仵作,便是人死后十年、二十年也能查出此人生前中过什么毒。”乔苒说着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厮,“如果赵大人曾经中过砒霜之毒……”
“赵……赵大人同古将军不是我杀的!”小厮软软的跌坐在了地上,声音也不复先前喊“冤枉”时的力气,转而变得沙哑了起来。
“我……我只是在我家大人笔杆上涂了一点点……”看着周世林冷冷望来的目光,他低下了头,道,“不会立刻丧命的,这不是寻常的砒霜,毒性不烈的,只是叫大人精力不足……”
周世林冷笑:“也就是说吃的多了也是要死的。”
寻常剂量的砒霜一点下去立刻就蹬腿见阎王了,他这是一点一点,慢慢的折损赵大人的身体,有糊涂一些的或许到死都只会以为是自己身体不济。
如此一个背主的小厮……周世林猛地拍了一记桌子,吼道:“还说人不是你杀的?”
小厮摇头,转向乔苒:“乔大人明鉴啊,小的确实下了毒,可古将军根本同小的不相识,就算小的想下毒也没有机会啊!我家大人与古将军的死当真同小的无关啊!”
乔苒看着他道:“既如此,你需说清楚是什么人让你做下如此背主之事的。”
小厮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害怕。
乔苒道:“既不想说便算了,便是赵大人与古将军的死同你无关,但大楚律例,下毒害人本就是重罪,再加上你与赵大人之间的主仆关系,背主之仆,不止是死罪,罪当株连……”
“株连”二字一出,小厮脸色大变,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跪地向乔苒爬过来,求道:“乔大人救命,乔大人……”
乔苒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为了那一点点钱,赔上自己还不算,还要连累一家老小,包括你那个新娶的娘子……”
新娶的娘子?周世林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朝她看了过去: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若是人已经来了好些天也就罢了,可他们这一行是今日才到的啊!
今日啊!她怎会知晓这些事情的?就连他都不知晓啊!周世林狐疑的看了眼一旁的张解:这也太玄乎了吧!
小厮眼神一变,蓦地低下了头,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是冬哥给我的。”
乔苒道:“冬哥是谁?”
小厮吞了口唾沫,抬眼向她看来:“是……谢家大公子身边的小厮。”
谢家大公子?乔苒对崔、王、谢三族中那些排行一堆的公子们知晓的不多,便转头看向张解。
张解道:“谢奕,谢氏长房嫡子。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承泽曾说过他这位大堂兄似乎也是思辨馆的常客。”
第478章 无证
张解这一句当然不是随便说的。
思辨馆,这或许也是一个谢氏族中子弟同这位并非世族出身的赵大人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地方了。
如此的话……或许是谢奕同赵大人在思辨馆结下的仇?
不管怎么说,查行刺竟牵连出了一桩下毒的案子也是匪夷所思。当然,这下毒的案子不是他们这些远在山西路的人插手的了的。
张解道:“此事我会知会长安城那里接手。”
乔苒点头。
周世林看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小厮道:“如此的话,你会为了钱背主下毒,会为了钱行刺杀人也是可能的了。”
小厮摇头,张了张有些发干的双唇,道:“冤枉。”
这一声“冤枉”低低的似是失了所有的力气。
“我真的看到刺客了。”他道,“别的我什么都未骗你们。”
周世林道:“那照你如此说来,那些守在外头的官兵都是瞎子不成?还是你觉得刺客会凭空消失?”
大变活人吗?他以为是变戏法?再者说来,变戏法也是使了手脚的,并不是真的能把人变走的。
眼见这小厮还在喊“冤枉”周世林忍不住皱眉,转而敲了敲乔苒面前的桌子,道:“你来问吧!”
审问这种事,还是大理寺和刑部厉害,一个玄乎,一个一百零八套刑具不怕人不开口。对着这个小厮,他早失了耐心了。
沉默了一会儿的乔苒看向那个小厮,道:“你看到的刺客是男是女?”
小厮一怔:“我……不知。”
不知?周世林一巴掌又一次拍在了桌子上。
坐在桌边的裴卿卿眨着眼睛,看着微微裂开的桌面轻轻抚了抚。桌子都要拍坏了,他不疼吗?
乔苒抬手示意周世林先不要发怒,转而又问那小厮:“你看到的刺客身形如何?”
小厮一怔,抬眼对上周世林恶狠狠望来的眼神,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而后看着裂开的桌面,道:“他……他大概这么高……”他伸手随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高?”女孩子跟着伸手比划。
那小厮点头。
“点你娘个头!”周世林看的气不打一处而来,一脚踹翻了另一张椅子,喝道,“你比划的同她比划的是一个人吗?”
那个女孩子明显比划了一个同他不一样身形的人,他还点头?
“乔大人,”周世林冷声道,“你也看到了此人口中没一句实话。”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小厮:“你说实话吧,到底看到的刺客身形如何?”
小厮抬眼看她。
“撒谎救不了你。”便在此时,那个坐在桌的另一边,方才点破谢家大公子身份的男人开口了,他道,“说实话才能救你一面。”
他说着看向那位大理寺的乔大人。
小厮也顺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眼前这个女孩子。
比起周世林的愤怒,她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就连目光也是如此,只除了偶尔朝他望来的眼神会突然变得无比锐利。
想起先前她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他有些害怕。
“我……不知。”小厮伸手似乎想比划什么,却还是将手停在了半空中,“那个刺客行动很快,就在眼前一闪而过,我只知道他穿了黑色的衣裳,一眨眼便没影了。”
“所以,你看到的是他的……衣袍。”女孩子纠正着他的措辞,顺势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将斗篷拎在手里晃了晃,道,“就像是这样,只看到衣袍一闪而过。”
“对对对。”小厮听的眼前一亮,忙道,“就是这样。”
“先前你们三人在屋里时,就连古将军都没有察觉到屋里有第三人的存在,是不是?”
小厮不住的点头,激动道:“乔大人说的一点不错,素日里远远的有什么动静,外头有人走动,古将军便老早就能察觉到了。可那一天,古将军的反应很是正常,根本没有察觉到屋子里还有旁人的反应。”
所以刺客应当很厉害,古将军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那么身手快到让人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了吧!小厮心道。
当然,这只是他心中所想,对面那位乔大人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他:“出事之后,那刺客就似是突然出现一般,又不过转瞬便消失了,对不对?”
小厮点头,神情愈发激动:“乔大人知道那个刺客?”
乔安笑了笑,依旧没有回他,又继续道:“所以那一日你见到的事情经过是古将军与赵大人突然倒地,你惊慌呼救,那刺客便突然出现,一下冲开了大门就不见了踪影,对不对?”
“大人说的分毫不差。”小厮激动的指向楼上的房间,道,“就是一下子就不见了,大人,我真的冤枉!”
“怎么可能?”周世林皱眉,目光在看到张解之时,忽地一怔,“不然是用了阴阳术法的手段,做了障眼法?”
张解沉思了一刻,道:“不好说。”毕竟不是亲眼所见,所以此时仍不能乱下定论。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幕后的黑手中定然有阴阳术士,这样蹊跷古怪的病就是最有利的证据之一。
对此,乔苒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什么。她转过头去对周世林道:“我的话问完了,把他送回去吧!”
周世林点了点头,吩咐那两个官兵:“把人送回去,下次乔大人还要提他来问话的话,不消我的手令,可以直接提人,不必阻拦。”
这也算是他给她的面子了,毕竟今天她这露的一手,还是叫他服气的。真真没想到大理寺衙门是如此的锻炼小辈,说是改天换地的变化也不为过啊!
“那倒不必。”熟料女孩子却没有领这份情谊,而是笑道,“他我已经问完了,待到长安城接手了,大督护派人将他送回长安便是。”
谋害朝廷命官不是小事,而这小厮作为重要证人,自然是要送回去的。
“随你。”对此,周世林倒是不以为意,对方不领情,他还会硬贴吗?只让人把小厮带回去时还不忘提醒她,“若是往后再想问,估摸着找不到人了啊!”
乔苒失笑着点了点头,待到人被带走之后,周世林便猛地拍了一记桌子。
裴卿卿看了眼裂口越来越大的桌面撇了撇嘴:这桌子怕是撑不到晚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周世林惊奇道。
总算是把人弄走了,可以问了。
若不是他亲自接回的人,他都不敢相信她是第一天到这里,又是怎么知晓这么多事情的。
乔苒笑着道了声“好”,接过张解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之后才笑着开口道:“就先从这小厮下毒之事说起吧!”
看着众人,尤其是周世林一脸好奇的神色,她面上笑容未变:“其实,这件事我并没有证据。”
第479章 推断
没有证据?周世林脸色顿变。下一刻便听女孩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虽然没有证据,却也不是胡说八道的。”
仵作查桌案、笔架与笔杆上的毒这种事,若是那小厮没有全然擦干净,放到现代社会或许有办法查验,但这是在大楚,能查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所谓的证据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不过,这些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之事。乔苒说道:“大督护说的不错,我看那小厮只知道喊‘冤枉’的木讷样有些古怪,倒不似天生木讷,反而似是装出来的一般,便也生出了几分怀疑。”
周世林冷哼道:“我早说过此人有问题。”
乔苒也跟着点头,道,“他带砒霜这件事说不通。”先前周世林完全没有提过砒霜的用量,可以推测这小厮随身携带的砒霜并没有被大肆用过的迹象。
如此的话,再加上小厮身上种种不同寻常,她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那就是这个小厮或许自己便心怀不轨。
她方才在楼上房间中写信时注意到笔架上的狼毫是旧的,笔杆处有些牙印。所以,这些东西显然不是周世林派人准备的。
而以她目前所见到的周世林对此事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是有些敷衍的,那么那些用过的文房四宝很有可能是先前房中主人也就是出事的古将军与赵大人留下的。
以狼毫上常年啃咬的痕迹来看,此人是赵大人的可能性远胜于古将军。
周世林听的瞠目结舌,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那三个人,他们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分析案情了,目光中虽有惊异,却还算镇定。
是以,比起他来,还能认真的听着。
察觉到周世林望来的裴卿卿瞟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嘴里塞了咳糖丸子:这种案子推断的故事也是很有趣的,她很喜欢听的。
“当然,判断狼毫是赵大人的而非古将军的还有一点,”乔苒说着却忽地笑了,“上头那支笔末端刻着‘幽州’二字,我上峰甄大人也有一支幽州狼毫,对那支狼毫视若珍宝,素日里都不让旁人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