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关的那个凶手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周梁想了想,道:“看样子就是个寻常的女子。”
“对,一个寻常的,被拐走又被安置在虞是欢身边做婢子的寻常女子,关键这个寻常女子还是个早已死去多年的‘死人’。从面上来看,她与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关系。越是这么与死者毫无关联的凶手,能被找到便越发不可思议。”
他所看到的文书已经呈上了结果,可真正入手查时,那是两眼一抹黑的,偏偏如此复杂到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把柄的细节,却还是让她查清楚了。
“不仅如此,还找到了一个冒充谢家那小子的凶手。”周梁说道,这两日城里的动静哪个看不到,“居然还能活着被找出来,也是那姓谢的小子命大。”
“所以,她在陛下面前会如此重要。”周栋道,“你道焦、原两家是什么善类?眼下这么听话,还不是不敢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周梁笑了两声,对焦、原两家的事情兴趣不大,反而对这个案子的经过愈发好奇:“大哥,不,大人,我能看看大理寺送来的文书吗?”
周栋将桌上的文书拿起,递了过去,道:“你小心些,别扯坏了。”
周梁应了一声,接了过去,当即便埋首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惊呼连连,甚至看到精彩处还忍不住感慨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居然从虞是欢生前的作画中推出他的喜好,与那女子的关系。”他道。
“这些文人墨客太容易将感情倾注于这些事物上,也容易留下把柄。”周栋喝着茶,不咸不淡的评判了一声,“足可见太过多情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没有那些画,那女子可没那么容易被发现还‘活着’。”
“明明是去寒山寺寻功德簿的,居然借着其中谢承泽的名字发现被替代的谢家小子。”周梁又啧啧的道了一句。
“抽丝剥茧是查案者的本职,这不奇怪。”周栋评价道,“当然,能如她这样心细如尘的也委实难得了,这或许就是天赋吧!”
周梁看了眼自家在一旁冷静喝茶的大哥,将大理寺的文书还给他,这才道:“大哥,你这么说便有些没意思了。”
周栋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比起这些,弄清楚那些意图挑拨我大楚与吐蕃盟约之人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才是至关重要的。”
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女子。能训练出这样的细作的势力一定非同小可。
这个案子叫旁人譬如周梁看只觉的精彩过瘾,他看的却是心惊不已。
若是接手案子的手段稍稍弱一些,没有查出幕后的黑手,只将案子推到那个吐蕃使节团厨子的身上,那么极有可能引起两国开战。
对方大概也未料到这一次的对手也是个断案的高手,这丫头倒是年纪不大,稳重的很,先前山西路的事也解决的很是漂亮。
当然,事情办的漂亮是她的本事,眼下麻烦却已经转到刑部来了,那个细作……一想至此,周栋起身,向外走去。
“本官还是要再会一会牢里那个。”
能引来那么大轰动的细作绝非普通人,要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并非一件易事。
那几个研究酷刑的已经开始对那个女子研究刑罚了,毕竟每一个人身体的极限都是不同的,一个不好,人若是死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在周梁的随同下,周栋走入了刑部大牢。
正在牢门口走动巡视的狱卒头领见尚书大人亲至,忙上前施礼。
周栋道:“早上从大理寺接来的那个女子怎么样了?”
狱卒头领道:“才喂完饭不久,目前还好!”
周栋点头,道:“带本官去看看那个女子。”
狱卒头领连忙应下,吩咐狱卒先一步去开门,他则陪同周栋周梁两兄弟向前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道:“大人,因为大理寺特地交代过那女子可能会自尽,所以,我等用了赵大人配的麻药,让她不至于说不出话又没咬舌的力道。”
周梁听到这一句,忍不住道:“赵如意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变……老练了。”他当真想说变态来着,不过想到人家是在正正经经的为刑部做事,便换了个说法。
狱卒头领只作不曾听闻:这种话尚书大人的亲兄弟周统领能说,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却不能说。
那位研究酷刑的赵大人可是罪臣之后,本是要流放的,若非看中他这等天赋,尚书大人也不会出面保下他来,甚至还让他重新成了官身。
就是这名声委实不大好听,刑部有一大半叫得出名头,叫人闻风丧胆的刑罚都是出自他的手中,还针对每一个不同的囚犯用不同的方式用刑,一想至此,就叫人浑身一寒。
不过怕归怕,赵大人还当真有那个本事把人吊着一口气,不至于死,在他手段下招供的凶犯不计其数。
暗自感慨了几声,忽听前方不远处一声惊呼响起。
方才去开门的两个狱卒狼狈的从牢房里奔了出来,惊呼道:“不好了,人死了!”
什么?周栋脸色大变,忙疾步行至牢门前。
入目所见是绑在木桩上的女子,无力耷拉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垂在胸前,沾着血黏在一起,雪白的囚服上晕开的赤红看的人心惊肉跳。
而离她不远处的地上,那一滩血泊中看不清原本面目的一截舌头在干净整洁的牢房里显得无比刺目。
第564章 断骨
一辆马车在刑部衙门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车夫挥着鞭子口中嚷嚷着:“让一让,让一让!”他大声喊着,“仔细撞到!”
一边呼喊一边心中还忍不住啧啧称奇,以至于实在没忍住,转头对坐在马车里的女孩子感慨了起来:“乔大人,我在京城赶车多年,还真是头一回看到刑部衙门前有那么多人!”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不能随意围观的刑部衙门今儿居然这么热闹!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刑部衙门门前的空地上停满了前来的马车,到处是走动的官员官差以至于如他这样的赶车老手都有些担心撞到人。
“因为大牢里有个犯人自尽了。”马车的帘子被撩起,女孩子看向眼前的热闹,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将我放下来,我自己过去。”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原本甄仕远是准备亲自过来的,不过想了想还是让她过来了。一则这个案子从头至尾经手的人都是她,本就应当令她前来,二则那个莺歌会自尽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于甄仕远而言,这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大事,便叫她自己来收这个案子的尾了。
下了马车,乔苒越过来往的马车走入刑部衙门。
她来的不算早,毕竟刑部离大理寺也不算近。是以,待赶到刑部大牢里时,里头已经有不少人了。
在一众闻讯赶来的官员里,即便在女孩子中已属高挑的乔苒站在人群后并不起眼。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那个被绑在木桩上耷拉着脑袋的尸体。
莺歌。
死因大概是……看着血泊中咬断一截的舌头,乔苒心道大概是咬舌自尽。
没有想到那么快……她有些惊讶。
莺歌会想方设法寻死,而刑部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她的死,这于双方而言都不奇怪。可她委实没有想到那么快莺歌就死了,以刑部的老练程度,人送来不到半天就死了,委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这是刑部衙门的失职。
对此,周栋并未推却。
“这是我刑部的失职,已经检查过了,死因是一截骨头。”周栋指着放在一旁木盘里的一截三角形的骨头,道,“中午刑部衙门吃的是骨头汤,她藏了一截骨头,待到人走后,借助尖骨划断了舌头。”
早说过人自尽的方法有千万种,不管如何,断舌都是一种极其惨痛的方法,若是求死之志不够坚决,一般而言是咬不断舌头的。
“没上麻药吗?”有官员问道。
周栋道:“上了。”他说着看向一旁一个蹲在地上悉悉索索的也不知在做什么的刑部官员道,“赵如意,你来说吧!”
乔苒注意到周栋提及“赵如意”这个名字时,周围蓦地一静,她不由一愣,目光自然也落到了那个名唤赵如意的刑部小吏身上。
被提及名字的刑部小吏赵如意站了起来,而后转身,面向众人。
也直到这个时候,乔苒才看清楚这个赵如意的样子,高高瘦瘦,清秀的面容有些苍白似是久不见阳光之人,偏一双唇红的惊人。
这样子……比起寻常人倒是一眼就能看到了,毕竟相貌有些太过特别了。
“上过麻药了。”他开口,声音阴柔,“只是因着还要审问,为了让她能说话,又不至于有力气咬断舌头,所以麻药没加重。”
提到“咬断舌头”四个字时,先前问“没上麻药吗”的官员发出了一声冷笑,他指着血泊中那一截断舌,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赵如意垂眸看了一眼,道:“舌头。”
那官员道:“你不是说没有力气咬断舌头吗?赵如意,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好好做事?还是刻意为之?又或者与这自尽而死的犯人是一伙的?”
诛心之言啊!
赵如意恍若未闻,神情木然。
周栋皱了皱眉,道:“朱大人,这是我刑部的地方,赵如意若是当真做错了事,我周栋第一个不放过他!”
那位朱大人闻言却冷笑了一声,道:“本官也只不过是怕周大人你被某些惯会装模作样的人骗了而已。”
乔苒有些意外的看向那位出声的朱大人,虽然不曾蓄须,可面上的皱纹与半白的头发都足可看出这位朱大人的年纪很大了,似这等位置上的官员已经鲜少有这么直白的表示个人喜恶了。
如此针对一个刑部的小吏,这朱大人和名唤赵如意的小吏是有仇吗?
乔苒一一打量起了在场的官员。
周栋也在此时再次开口了:“不是麻药的问题,是借了这截断骨割断的舌头。这是我刑部衙门的失职,与赵如意无关。”
“用骨头能自尽就能杀人,如此的话,往后供给犯人的饭食岂不是只能有青菜豆腐了?”有官员“啧啧”了两声,叹气,“真是防不胜防啊!”
此话一出,立即响起一阵应和。
如今应对犯人真是越来越难了,既要防着他们自尽,还要防着他们杀人。
对此,刑部尚书周栋道:“事已至此,刑部衙门的失职,本官自会一力承担,不过在此之前……“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人群后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在周栋往这里看时,乔苒便心头一跳,直觉周栋好似找的是自己,果不其然,待到周栋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之后,周栋开口了:“乔大人,你看此女的死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一出,前头的一众官员当即纷纷转过头来,对上众人的注目,乔苒怔了怔,便在此时,听一旁立着一直不曾说话的周梁出声道:“乔大人若是看不清楚不妨近前来。”
这些大人也好意思,个个身材魁梧……呃,至少比起乔大人这样的小姑娘来说是魁梧的,如此魁梧的人墙堵住了人家的去路,大哥都出声了,也不知道让让。
周梁这一声之后,果不其然,一众官员往一旁侧了侧,不约而同的为女孩子让出一条道来。周梁见状有些高兴却又忍不住偷偷瞥了眼一旁的兄长,见自家大哥没说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被如此“声势浩大”的让出一条道来,乔苒嘴角抽了抽,走了进去。
“死因确实是这截断骨割开的舌头。”一旁好一会儿不曾出声的赵如意突然出声,而后端起那只放尖骨的木盘,呈到人前,“尖骨上还有残留。”
原本微妙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即便残留的肉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木盘里那截尖骨还是叫人浮想联翩。骨是猪骨头,上面的皮肉屑却是人的……
有官员脸色一白,当即甩袖大步走了出去。
乔苒看了眼端着木盘,神情平静的赵如意,低头看向木盘里的尖骨。
那一截骨头尖锐异常,确实有割断舌头的能力。
“看起来不像自己咬断的,倒似是原本就有的裂骨。”乔苒说道。
就像薄纸也能划伤人,这种碎骨平时喝骨头汤的时候并非没有见到过,尖锐起来,骨头自然也能划伤人。
周栋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女孩子一眼,道:“有巧合的可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刑部还是要查一查的。”
中午送饭食的杂役是刑部的老人了,将“不要饭换汤”的经过说了一遍之后,周栋道:“她要如何确定你二人给她的一定是带骨头的肉,而不是肉?”
两个送饭食的杂役当即变了脸色,还不待说话,便听先前那个开口的朱大人再次出声了。
“能在送饭过程中动手脚又选定哪块肉分与犯人的除了你二人还能有谁?”他厉声道,“还不快说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你们!”
周栋微微蹙眉,这朱大人当着他的面抢话,而且还是在刑部的大牢,显然是在为赵如意的事找回场子。
不过,他并未发作,朱大人这话说的不错,能动手的除了这两个杂役还能有谁?
眼见那两个杂役瑟瑟发抖,周栋挥了挥手,道:“不说就上刑吧!”
这一句让那两个杂役当即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而后想也不想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是做饭的张厨子。他道新来的这个犯人同他是旧识,怕她撑不过去,让我等舀汤的时候照顾照顾她,可肉里动了手脚我等确实不知道啊!”
一碗骨头汤里就这么一块肉,他们原本还有些犹豫,怕唯独给那女子分了肉会被狱卒说道和冤枉,没想到狱卒竟然允了,这才将那块肉分给了那个女子。
哪知道一块肉都能用来自尽。
听到“张厨子”这个名字,周梁当即便让人下去将人带来,岂料不多时,前去寻人的官差进来禀报,道:“张厨子用刀割腕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