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朕劝你适可而止——灯笼红染
时间:2021-08-21 08:56:15

  湛寂静静盯着水面,没再多言。
  萧静好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忽然把头凑到他耳边,悄摸摸说道:“师父想钓鱼就尽管钓吧,我帮你把风,没人会发现的。”
  钓鱼对佛门弟子来说,等同于杀生,她知道他不可能做这种事,就是故意找借口跟他说说话而已。
  热气离人太近,湛寂略微一顿,先把手伸去后面把那个几乎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拧开,才转过头去看她,尝试了几次,还是没话可说。
  萧静好被他一系列动作惊得僵在原地,就在刚刚,湛寂单手像拧烧鹅似的,把她腾空往后挪动半步之远。她这么大个姑娘,不要面子的吗?
  空站半响没人搭理,她只得在离他半臂宽的地方坐下,也盯着湖面冥想。
  花下泉水潺潺,清烟袅袅,如莎薄雾,一高一矮静坐池边,岁月如此安好。
  自从捅破这女儿身的防线后,他们的相处似乎没有以前自然了。
  如此想来,萧静好突兀一句:“昔日佛祖座下亦有女弟子众多,师父不必苦恼。”
  湛寂眉眼微动,颇觉此话有些耳熟?哦,他师父说过。可他是为此苦恼吗?显然不是。
  相对无言良久,他文不对题问了句:“怕吗?”
  她明白他说的是太后,垂眸想了想,笑道:“我现在才明白,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话将说完,老远便见回廊尽头涌进一行人,为首之人正是雍容华贵的宋太后,身旁簇拥着婢女侍卫无数,在满倾的指引下进了灵堂!
  “装腔作势!”萧静好愤愤说着,手里不知何时拾了跟木棍,活生生将地面戳出个洞。
  湛寂交叉脚平地而起,眼尾越过她头顶望向被她戳得乱七八糟的泥土,语气平淡道,“不论多悲多喜多痛,都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抬头仰视着眼前那尊“佛”,心想所以你是有悲有喜有痛只是被你控制起来了呢?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有。
  很久她才轻轻答道“是”,还学他交叉脚平地而起,谁承想这高难度的动作不是谁都可以的,一个趔趄,重心往池塘倒。
  萧静好脸色突变,心都只差冲到气管里去,与此同时,胳膊随之一紧,湛寂拉住了即将去喂鱼的她。
  他把人拽到离池塘稍远一些才放手,四平八稳的脸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个……我没有要学你,我就是盘腿久了,腿麻!”
  湛寂留给她一抹“你信吗?”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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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家花园内,宋依阮上完香正在兴致勃勃地赏梅,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年过半百,仍然明艳动人。
  “妹妹,早点把九公主的下落说出来,你也早点解脱不是么?”太后声音细长,玉手从淑妃端的盘子里拿了块梅花糕放进嘴中。
  淑妃天生一副佛性脸,面色平静无波,淡淡回道,“臣妾不知。”
  宋依阮斜眼瞥她,难掩眼中戾气。这时有下人来道:“回太后,满府上下与九公主年龄相仿的女子都找过了,没有!”
  太后盯着湖面若有所思,这两年南齐各个州县几乎都派人卡点严查过,她能躲去哪里,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忽然,她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猛然侧头,咬牙道:“本宫方才想起一事,你未进宫时,曾是药王上官谷子的关门弟子,会用药也会易容!”
  淑妃不语。太后冷笑,“可惜你算错了一步,凡是萧家皇室子女,出生便会在脚底烙上特有的梅花印。”
  “通知下去,让众州县挨家彻查十三岁左右人的脚底,男女不限!既然不能认脸,便认烙印!”她吩咐完,又瞪向淑妃,压低声道,“未卜先知又如何?她一个亡命徒,还能翻天不成?你的命还在我手里,她敢做什么?”
  淑妃慢慢抬眸,对上那双过分妖娆的眸子,眼里空无一物,不带半丝情绪与表情。
  宋依阮气得指节通红!最恨她这副自视清高、目空一切的模样,仿佛在她眼中,追名逐利的人就是庸俗不堪,就是俗不可耐,只有她淑妃一人即便被辱没到了尘埃里,也是高风亮节的!
  越想越来气,她故意失手,将手中云帕扔进池中,“跳进去,捡上来!”
  池中水足有大半个人高,初春的梁州依旧很冷,不少水面都有薄冰,人若是就这样下去,非被冻废了不可。
  随行众婢女侍卫,都把头埋得很低,没有一个敢上前说话。末尾有名侍女斗胆轻声道:“太后如此打压淑贵妃,朝中不少大臣对此颇有微词,只怕以后……大势会生变。”
  一人道:“我们什么身份,别多事,这宫中的风本就变化莫测,明哲保身最重要。”
  再说前面,宋依阮见淑妃不为所动,挥手招来两个侍卫,“把淑妃请下去!”
  淑妃直勾勾望着她,放在衣袖里的手用力镶进掌心,正要下水,却听侧面响起一声,“阿弥陀佛,太后娘娘,小僧愿下水为您拾方巾。”
  众人闻声纷纷扭头看去,来人身着僧袍,自称“小僧”却有头发,模样清秀,肤色细腻,轮廓细长,眉眼盈盈处总是带着浅浅笑意,那如玉模样,惹得一众宫女脸色泛红,若非条件限制,只怕是现在已经冲上去献殷勤了。
  太后眯眼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一番,本想乱棍打出去,却又不得不顾及如今僧人的影响力,勉强镇定道,“这是家事,还望小师父莫要多管。”
  萧静好刚好路过,本只想远远地看看母亲,却听见太后让淑妃跳寒池,简直欺人太甚!她母亲常年风湿,一碰冷水膝盖就会疼得连路都走不了,叫她如何忍心……
  她在太后一米之外停下,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小僧既已遇见,若不出手想帮,视为对佛法不敬,还望太后娘娘成全小僧行此善举。”
  萧静好把积德行善说得头头是道,太后若不答应,就是反对积德行善,很容易被人理解成她主张向恶。
  萧锦纶嗜杀成性,惹得全国上下满城风雨,宋太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替死鬼把这事掩盖过去,这几年才稍微有点好转,若再传太后主张向恶,一切努力可就白费了。
  宋依阮自是明白其中要害,扫了眼多管闲事的臭修士,明明很生气却还面带微笑道,“有劳小师父。”
  萧静好微微点头走上前,与淑妃擦肩而过时,闻到了母亲身上熟悉的熏香味。心说:我长高了,也变了模样,你看出来了吗?
  走到池边,正欲下水,她忽觉后背一凉,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底腾升而起。
  “站住!”宋太后的声音完全变了样,没有半分客气成分。
  萧静好灼亮的眼眸微顿,面不改色转身,在心中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可能。
  宋依阮毒辣的眼光仿佛能刺穿人的五脏六腑,目光从上到下,最终停在她泛白的僧鞋上:
  “鞋子脱掉!”
  太后前面才想起要从脚底板查起,眼前这个带发僧就不幸被选中了,众人虽觉得茫茫人海怎么可能第一个就中招,但还是好奇他脚底会不会有那皇家独特的梅花烙印!
  霎时间,场面静得只听得见风吹花簇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萧静好的脚上!
 
 
第24章 、风尘
  萧静好故作无知地与宋依阮对望了片刻, 微微笑道:“场上皆是女施主,小僧贸然露脚,颇有不妥。”
  太后见“他”推辞, 越发觉得有猫腻,抬手一挥, 数十个侍卫轰然上前, 银刀拔出半截,只要确定他是两年前逃逸的妖女, 当场乱刀砍死, 毫无悬念!
  “脱!”太后直勾勾看着她, 简简单单一个字,不容置喙。
  她被近在咫尺的刀锋逼得毫无退路, 只见她缓缓弯下腰,慢条斯理扯去鞋袜,赤脚踩在石板上。
  “抬起来!”那厢接着又说。
  听罢, 萧静好双手合十,单脚站立,另一只脚骤然抬起,蹦得笔直,光滑的脚底板一览无余——连颗痣都没有!
  太后有些失望,说“另一只。”的气势明显不如刚才。
  她又以同样的方式站立,一如高僧练功,姿势着实标准, 那脚底光滑如璧, 白里透着红,看得一众宫女脸红心跳。
  宋依阮面子上过不去,白了淑妃一眼, 转身拂袖而去!
  “敢问娘娘这方巾可还要?”萧静好赤脚站在地上,不忘问上一句。
  “赏你了。”那女人说。
  她在心里“我呸”,稀罕你。
  淑妃转身时,母女两目光有过短暂的交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无声地交流透露着太多太多情怀。
  没谁知道萧静好手心里全是虚汗,左心房扑通狂跳,与之一起跳动的,还有心房上那娇艳欲滴的梅花烙印!
  凡是萧氏皇子公主,出生时必留此不可复制的特殊印记,目的是怕有人偷梁换柱。
  萧静好出生那日,漫山遍野,大街小巷,凡是有寒梅之地,几乎都在一时竞相怒放,梅花灼灼,延绵千里。
  产婆将她抱于淑妃,“恭喜娘娘,喜得千金。”
  有女医轻轻拉过她的小脚欲为她点上梅花印,她当时忽然“刺啦”一声哭了起来,蜷缩着脚不让人碰。
  吓得没人敢对小公主下手,淑妃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哄道:“不哭不哭,不点在脚上可好?”
  果然,哭声戛然而止。后来女医试了几个地方,直到试到左心房时,她才笑了起来。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有如此超前的举动,惊呆了女医,她断言:“公主聪慧过人,将来必定洪福齐天。”
  后来那位女医病故,这世上除了淑妃,便再无人知道她身上的烙印在哪里。
  萧静好一路走回寝室,想起这段陈年往事,禁不住唏嘘,出生时的她离前世最近,当时在想些什么,为何执意要在左胸房烙梅花印,是有什么寓意吗,还是只为了好看?
  不管如何,总归是救了自己一命,谢谢梅花,谢谢女医,谢谢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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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会已经结束,众僧本可以当天晚上回清音寺,可太后却派人送来请柬,说要在贾府设春宴,为感谢湛寂佛子数月前在雍州退敌有功,特邀尚在贾府的僧人们出席宴会。
  清音寺和尚跟贾赋的渊源,不用追溯也是一饼的疙瘩,单是近期就足以让双方见面分外眼红,此行可以说就是场鸿门宴,须有壮士扼腕的决心。
  次日中午,湛寂带众弟子赴宴,除了“少言,慎行。”,其余并没多说。
  萧静好知道这话只针对她,因为昨日太后命她脱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师父不可能不知道。不过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听闻昨夜他房里的灯亮了一宿,不知为何彻夜未眠……
  萧静好正出神,满琦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几个散发谣言的人查到了,不是梁州人,与太后他们同自健康而来。”
  她也在受邀范围内,刚好同住满府,便一起去赴宴,不然两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有过多交流,以免引起怀疑。
  萧静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太后故意让人散播淑妃的谣言,想必是想把你引出来,你沉住气,不要自乱阵脚,万事还有你师父,还有我们。”满琦耐心叮嘱道。
  此话暖到了心坎上,她重重点头,“谢谢你们,我都明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也看到了,我母亲在她手里的下场,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淑妃忍辱负重,也是在保护你。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此事非你之力能解决。”满琦说。
  萧静好心说,以前是有心无力,以后,绝不再为人鱼肉。
  她目光如炬说道:“可以战略性地后退,但不可以一味退缩。当有一天你们都护不住我的时候,我总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满琦止不住一惊,有那么一刹那,她总觉得眼前人是她也非她,有种超脱年龄的老成,一言一行越来越像前面那尊“佛”,真不愧是师徒。
  “话说,你脚上怎么没有梅花印?”
  她正想说点什么,便听朱雀街有马蹄声踏踏踏传来,为首之人一马当先,正是禁卫军统领张敬!
  他身后约摸跟着二三十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赤脚,排成一串被一根长长的铁链拉着。
  看这些人的样貌,高鼻深眼,不像是南齐人。
  “胡人……”萧静好低声呢喃。
  这时街道让有小孩奶声奶气道:“娘亲,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锁着?”
  大人回:“这些啊,都是攻打我们国家的敌人,是俘虏。”
  北魏的俘虏,不应该在雍州百里烨的手里吗?张继千里迢迢把他们带来梁州做什么?萧静好赫然抬头看向湛寂,难道太后此行……主要矛头是师父?
  她心说数月前那场仗是师父参与才以少胜多的,而百里烨功高震主,早已是萧锦纶和宋太后忌惮之人。师父助他退敌,在世人眼里是共同抗敌,在那对母子眼里,恐怕就是狼狈为奸了。
  湛寂与她目光撞上,又略过她看向那些俘虏,幽蓝而深邃的眸中像浩瀚苍穹般辽阔无垠,手里的佛珠被他来回撮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张继见街道上有僧人,侧头正好对上湛寂深如大海的眼睛,勒缰绳手不由地一紧。
  恰在此时跟队的士兵显那些俘虏走得太慢,挥鞭抽了上去,有人被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那人还想抽第二鞭,被张继大力截住,反手以更重的力道抽了回去!
  “本帅让你打了吗?!”他龇牙怒斥。
  士兵忙跪地认错,说他们不过是俘虏,张继又狠狠抽了他一鞭,骂了句“滚”……
  南齐满朝文武中,有的成了宋依阮的走狗,有的为了明哲保身敢怒而不敢言,那么张继算是为数不多的有血性的人,脾气是暴躁了点,可强权之下还存有一丝理智的,他算其中一个,关键时刻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第一步,就要从他先着手……萧静好盯着远去的背影,心里这样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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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贾赋,宾客云集,寒暄不断,人来人往相互推杯换盏,歌舞奏乐,好不嘈杂。
  作为佛门弟子,本不能参与这种奢华酒席,可太后的借口有理有据,推脱不得,众僧只得硬着头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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