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慧在殿中来回踱步,直到看见锦刺进来才焦急地问:“她没哭吧?我刚刚语气似乎是有点重了。”
锦刺宽慰道:“没哭,张小主只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她回去想开了就好了。”
常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如果说刚开始她是处于对张庶妃的可怜,那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就是真心想交这个朋友了。
这宫里虽然看着可怕,但不是人人都存着恶心的,常慧还是愿意去试着和一些人去相处的,像两位太后,一向对她偏爱有加,中宫皇后也从未刁难苛刻过她,有什么好东西也不忘给她送过来些,不论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缘由,是表面客气还是真心实意,但都没有伤害过她不是吗?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比起满宫妃嫔你争我斗去抢一个公用男人,常慧更喜欢她们能想小姐妹一样相处,闲下来嗑嗑瓜子、聊聊八卦。
她不是什么圣母,但也不是什么爱以己度人之人,就好比这世界,有人讽刺地说黑大于白,亦有人阳光地笑着说白多于黑。
其实黑白孰多,都取决于自己的内心,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的。
常慧只想活得简简单单、轻轻松松,世界人心在她来看不分黑白,只有炫目的彩色,她愿意在确认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伸出触手,去触碰那片彩色。
乌柳总是破坏她哲学氛围的那一个,从帘子后面探出脑袋:“主子,小厨房龟苓膏做好了,你现在要吃吗?”
常慧撸起袖子,姿态豪迈地坐下:“吃!给我端过来。”
看在她下巴那颗痘痘的面子上,她决定戒辣一个月,多吃点祛火的东西!
然而,性凉的东西吃多了后果就是——常慧拉肚子了。
原本是有乌柳平时约束她吃这些凉性东西,但这次是她自己贪嘴了,瞒着乌柳偷偷摸摸吃的,一不留神没收住就悲剧了。
刘医士来的时候,她正虚脱地瘫在榻上,一张脸惨白,像被霜打焉儿了的茄子,乌柳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暖小腹也不好使。
刘医士诊完脉,秀眉紧紧皱着:“娘娘这个月月事可是推迟了?”
乌柳在旁边不安地回道:“是推迟有近七日了,这有什么不妥吗……”
刘医士解释道:“娘娘近日又是食辛辣,又是用凉性食物的,现在不仅脾胃虚寒,还有阴虚之症,若再这样下去,月事来事怕是会运行不畅,气血虚亏。”
简单来说,就是痛经。
常慧这些时间看的医书也算没白搭,起码这句话是听懂了。
完蛋,没想到贪嘴的后果就是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乌柳有些失望,她很快整理好情绪道:“那刘医士给我们主子开些调理的药吧。”
“喝药只是其一,再者是娘娘不可如此这般饮食了,长久下去累积寒性,等以后就再难调理了。”刘医士说着接过乌柳手中的毛笔,铺开纸张在旁边小几上唰唰写着方子。
他写了两张方子,指着字少的那张对乌柳说:“这张是待月事来时可以煎服,能缓解症状,不过也不可多用,症状稍轻只需要多饮用温热水即刻。”
多喝热水,亘古不变的真理。
听着两人交谈常慧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她屁屁底下一股暖流涌出,刹那间,什么瞌睡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虚弱地唤了声:“乌柳,你过来。”
乌柳掀开床幔,等待她吩咐:“主子?”
常慧压着声音,一句话道尽千言万语:“快去拿月事带来。”
乌柳秒懂,这来得也着实巧妙,她火急火燎地放下帘子,拿着药方送刘医士出门后,自己则是调转方向去领月事带。
等折腾完,常慧感觉自己一眯眼就能睡着,迷迷糊糊中又被扶起来喝了两碗药,砸吧砸吧嘴苦涩的嘴,倒头又睡过去了。
药中加了安神药和止痛药,倒不至于让她疼得睡不着觉,但夜里也醒了好几回。
常慧暗暗发誓,她以后再也不这么放纵自己了,折腾起来实在是难受。
而比这更难受的是她一觉睡醒,才听到中宫放出的消息说康熙御驾已经到京外,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回宫,因为过几日是皇太后的寿辰,他们提前出发赶路回来的。
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乌雅常在怀孕了,正好两个月。
坏消息是安嫔在赶路途中突发急症去了,因为路途遥远路程又紧,康熙便直接下令在途中开坟平葬安嫔,没立坟包,只草草立了块碑石。
常慧听这消息时正在喝药,差点给自己呛岔气儿了:“真的假的啊?”
乌柳道:“是真的,这消息是从坤宁宫放出来的,主子今日告假没去坤宁宫请安,奴婢可是听说,那满殿娘娘小主们也没一个相信的呢!”
换谁谁也不敢信,安嫔好歹也是个宠妃,还是汉将抚西额驸李永芳的孙女,有家世背亦有宠爱,不仅说没就没了,还连个正经下葬依仗规格都没有,这在半道上开坟平葬不立坟包,说起来连答应的葬礼都不如。
她做什么事得罪康熙了?
常慧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个理由。
乌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宫里都在传,是因为三格格和三阿哥的事跟安嫔有关呢!”
常慧沉默两秒,这合理吗?
再仔细想想,似乎这又很合理。
想来想去没个结果,她也懒得去想了,一口干完药,刚捻了颗蜜饯放进口中去苦涩,就听见锦刺的声音传进来。
“主子,张庶妃来了。”
“快请她进来。”
今天早晨京里骤然降温,因为常慧现在算半个病号,所以一大早乌柳就放了火盆在殿内。
房间内暖烘烘的,张庶妃进来在火盆边上停了停,把身上寒气烘烤走后才上前行礼,最后才在铺着棉垫的椅子上坐下,关切道:“听说娘娘身子不适,嫔妾便想着来瞧瞧,娘娘现在身子可有好些了?”
常慧笑着应道:“好多了,这两日降温,你身子刚好才该是多添些衣服注意身体。”
“嫔妾穿的可不少,早上春竹那丫头还笑嫔妾像裹粽子。”说着,张庶妃自己又没憋住笑了笑。
她今天说话方式明显和往日不一样了,看来昨天那番话还是有用处的。
她这样,常慧自己也跟着轻松了些:“那这丫头可得罚,罚她穿个十件八件,你再嘲笑她像个粽子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张庶妃想到那个场景又是“噗嗤”一声笑出声,眉眼都笑弯了:“还是娘娘有办法。”
常慧说:“以后私底下别叫我娘娘了,唤我名常慧就行。”
张庶妃又是一愣,生涩地叫了声“常慧”,又赶忙把自己名字同她交换。
张庶妃名叫新柔,张新柔,确实人如其名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除了关心常慧,她还带来了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要不是乌柳要充当翻译,怕是她连乌柳都想要屏退。
张庶妃说自己知道安嫔的死因,不能说完全准确,但也七七八八。
安嫔这次极大概率参与了上次的天花事件,康熙或者杆子查,可能摸出了她给自己戴绿帽的事。
常慧没听错,就是赤橙黄绿那个绿帽子,有特殊含义的那个。
她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宫里看得这么严,安嫔她……是怎么做到的?”
张庶妃摇摇头回道:“不是在宫中,是安嫔没入宫之前有个相好,原本打算等宫里撂了牌子后定亲的,结果因为安嫔嫡姐意外摔破了相,就只能由她进宫了。”
“他们后来应该是还有联系,不知道消息是用了什么特殊方法递进宫,竟也瞒住了,只不过安嫔入宫不到两年她那相好就去世了,好像是得了什么病?”
常慧疑惑不解:“新柔,这些你又怎么知道的?”
“嫔妾以前和安嫔敬嫔住在一个宫中,偶然间发现的。”说到这,张庶妃面上就带了几分悔意。
她之前没想着拆穿,没想到最后却间接害了自己女儿,从皇后把消息放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皇上肯定是查到了什么,依着他的性子,要查,就肯定是查了个通透彻底。
安嫔再怎么能瞒,那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张庶妃自己也知道不少旧事,比如安嫔以前和敬嫔是好姐妹,安怀过孕但流产了,从那以后两人关系就一直不合,收买青云栽赃敬嫔确实是安嫔能干出来的事。
还有安嫔宫里以前有个庶妃,怀孕八个月从台阶上摔下去没了,一尸两命。
安嫔性子本就有些古怪,又或者说,有些疯魔了,在自己情郎和孩子相继去世时就已经魔怔了,她想弄死的何止是一个三格格和一个三阿哥。
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安嫔开坟平葬,但在张庶妃看来,以康熙那个记仇的性子性子,怕是连坟都没开。
张庶妃把事情捋了捋讲给常慧听,到最后听得常慧瞠目结舌,虽然严格来讲这绿帽康熙没戴稳当,但因为自己孩子没了就去害别人的孩子,确实有些骇人听闻。
这康熙知道消息该不是气疯了吧?
张庶妃没再解释,怕是在北巡之前皇上就已经知道了,她所认识的皇上是一个很能忍的人,行得每一步棋,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早就地定了对手的命局。
她想着,这样的皇上还是不要叫常慧这般好性子的人知晓才是。
常慧满脑子都是戴绿帽的康师傅,想想那个画面实在是太喜感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让他常年渣人,现在阴沟里翻船,自己宠爱的妃嫔心里装着是别的男人,啧啧。
说起来这因果还是和康熙联上了,要不是将安嫔选进了宫中,又怎么会直接毁了一个女人,导致她又毁了另外两个女人。
说来说去,张庶妃和纳喇贵人才是受害者,还有年幼夭折三格格和三阿哥,他们又没做错什么,所以常慧并不可怜安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抓着张庶妃的手轻轻拍了拍,劝慰道:“别想太多,三格格下辈子定然会投个富贵人家,幸福安康。”
说起女儿,张庶妃又是伤感又是憧憬:“富贵不富贵无所谓,只要她能健健康康,过得快活就行。”
常慧怕她伤心,又连忙扯了别的话题,东聊西扯瞌睡都来了,张庶妃见她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便主动提出:“嫔妾叨扰娘娘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她称呼一时改不过来,常慧也不急,叫了乌柳送她回去,自己则是倒头沾枕就睡,她都怀疑刘医士开的这药里面放的不是安神药,而是安眠药,每次喝了都想立马睡觉。
等这一觉睡醒,她身上的酸痛无力也消去不少,人也鲜活了些。
康熙这次提前回来是要给皇太后寿宴,人还在路上就递了消息说要大办,可皇太后自己又不想大办,说自己吃斋念佛,不应该如此娇奢。
这下倒是让皇后夹在中央左右为难,好不容易折中布置了个让两头满意的寿宴,结果在寿宴前一天,自己却因为劳累病倒了。
皇后生病事乎国体,更何况这回的病可谓是来势汹汹,积攒了许久的病气这回都一并爆发出来,太医院太医轮番诊治竟然诊出了油尽灯枯的征兆。
康熙下令把消息瞒着,皇太后的寿宴依旧如期举行,没有皇后坐镇,这次寿宴排场依旧不减,康熙本人甚至还觉得办得不够好,为了补偿,还从库房挑了不少好东西如流水般送进了慈宁宫。
皇太后寿辰,常慧想来想去就只有送佛经,都是纯手抄版,不会太寒碜也不会太出格,心意到了就行,张庶妃则是做的绣活,也算是中规中矩。
平安喜乐过寿宴皇太后自然高兴,可这皇后到底还病着,她和康熙的关系不比太皇太后和康熙之间的亲厚,顾忌着这些,自然也不能太放开了。
所以说,当了太后也见不得这日子就可以任性过了。
等过完寿宴,康熙才慢慢允消息放出去,妃嫔按例是要去坤宁宫侍疾的,但钮钴禄皇后不喜折腾,便开口求皇上免了侍疾,她自行在坤宁宫中养病。
宫里妃嫔陆陆续续去坤宁宫探望,常慧也备了些补品带去坤宁宫。
皇后这病非一日之功,见到她时常慧都吓了一跳,不过几日不见,皇后就已两颊消瘦,眼窝凹陷,眼眸中毫无神采生机,连喝口水都要人帮衬着。
看见她进门,皇后让人扶着自己吃力地坐起身,侍女在背后垫了只软垫,她靠着软垫有气无力地问:“吓着你了?”
皇后说得还是蒙语,常慧连忙摇摇头,回道:“没有,臣妾只是觉得娘娘瘦了许多。”
“是瘦了,也丑了,本宫自己都看着吓人。”钮钴禄皇后牵强地笑笑,说着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常慧刚想让锦刺嬷嬷劝皇后躺下歇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便掀开帘子走进来。
那姑娘直直走到床边熟练地接过侍女的活儿替皇后顺气,她眉宇间还带着稚气,长相有七分肖皇后,话里行间满是担忧:“姐姐,您就少说两句话吧!”
替皇后顺过气,那姑娘又屈膝对着常慧行了一礼:“臣女钮钴禄氏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
常慧挥挥手叫起:“不必多礼。”
皇后喘口气介绍道:“这是家妹。”
说这句话时,皇后眼底闪过一道黯然和酸涩,她最不愿就是自己这位妹妹入宫,这深宫熬人,她怎么舍得妹妹进来吃苦,可父亲和族中竟一时也等不得,她在宫中刚倒下,就着急忙慌地和皇上通过气以侍疾的名义将妹妹送进了宫。
皇后只怨自己身子不行,到底是没能撑得住。
看着这礼数得体的小姑娘,常慧心中了然,想来这位就是未来生育十阿哥的温僖贵妃了。
皇后既然不适,她也不在这里多打搅病人休养,慰问几句过后就让锦刺放下补品准备离开,走之前皇后突然喊了她一声,常慧下意识回过头,抬眼对上双如潭水般沉寂的眼眸。
皇后冲着她温柔一笑:“和妃,本宫再送你样东西罢。”
第二十九章 丧钟
皇后说要送她样东西, 却又怎么也不肯透露是样什么东西。
常慧心里就跟猫爪在抓挠似的,好奇的不行,可又不能去缠问一个病号, 就暂时将好奇压在心底, 不去想就不会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