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休屠城
时间:2021-08-21 09:06:27

  “大人不是有个女儿,小名叫蔻蔻的么?我隐隐听人说起……”
  张优撇撇嘴:“哈,你说那小杂种……”
  况苑顿手,执着酒盏:“张大哥何出此言。”
  “我连那贱妇手指头都没碰过。”张优胡咧咧说话,“哼,也不知跟哪个野男人生的野种,栽在我张优头上,让我张优当了个大王八。”他满脸涨得通红,“这母女有一日落到我手里……我呸……早晚让他们生不如死……”
  况苑脸色如寒冰,慢慢站起来:“大人此言可当真?”
  “当真……如何不真。”
  张优喝得烂醉,只想在椅上躺下睡了,去被况苑扯着翻来覆去盘问,最后实在不耐烦,趴在桌上打起盹来。
  若张优酒后吐真言,蔻蔻不是张优的孩子……那就是他……的女儿。
  他况苑的女儿。
  他匆匆出了酒楼,脚下不停,只有一个念想,去了杜若家看看。
  人早就睡下了,满屋子都黑漆漆的,院门栓得牢固,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把子力气,撑着高墙,一挪腾,翻进了屋子:“杜若,杜若,你出来!”
  杜若和婢女听见门外男人喧哗,不知多少惊吓,再一细听,是况苑的声音,这才心内稍安。
  “你出去把这个疯子打发走。”杜若点灯起来,打发婢女出去应付,“快让他走,别喊了。”
  婢女出门去说话,直接被况苑轰走:“走开,叫杜若出来!”
  他径直往内室去,不管不顾往里走:“杜若,蔻蔻,蔻蔻。”
  “况苑,你疯了。”杜若迎出来,就要拦他,横眉冷对,“你喝醉了跑来我这儿闹事,走,快走。”
  他气喘吁吁,看了她一眼,拨开她:“让我看看蔻蔻。”
  身材高大的男人直奔床帐去。
  “况苑!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看看我自己的女儿。”他红着眼睛,回头朝着她大吼,“我况苑的女儿。”
  “你疯了! 她不是你的女儿!”
  “张优都对我说了!”他话语撕心裂肺。
  杜若听他所言,如一盆冰水从头浇透,钉在当地。
  他见她那副模样,那脸上的神情,心痛,惶恐,失落……真想昭然若揭,何用再去质疑张优醉话的真假。
  蔻蔻也被外头的动静吵醒,揉了揉眼睛,正见床帐撩起来,含糊喊了声:“娘亲。”
  眨眨眼,糯糯的喊:“况叔叔。”
  他看着玉雪可爱的孩子,揉了揉她的乱发:“我吵醒蔻蔻了?好孩子……乖乖睡觉。”
  醉酒的男人格外细致,学着杜若的样子,细声细气哄孩子,轻轻拍着她,凝视着孩子小小的一张脸,她生得像母亲,但又不全然的像,更不像张优那个畜生,那一双眼,一道眉毛,和他一模一样,只是女孩子,天生秀气些罢了。
  蔻蔻迷迷糊糊,被他拍一拍哄一哄,竟也阖上眼,慢慢睡了。
  况苑回头,看见眼眶发红,怔怔出神的杜若。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他气汹汹站在她面前,一双亮光炯炯的眼盯着她,眼神莫测,而后一揽臂,紧紧搂住了她:“杜若!”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她挣脱不得,低喝:“况苑!”
  男人的力道比紧绷的绳索还要强硬,语气却格外的温柔:“怀胎和生产的时候,是不是很苦?”
  她咬牙,几要落下泪来:“关你何事?”
  “为什么要生蔻蔻?为什么要从张家出来?你心底是不是也有我?”
  怀中的女人在颤抖,在哽咽。
  “你说你喝了避子汤,你说怀的是张优的孩子,只有撒谎的人才敢万分笃定。是我的孩子,我和你,我和你的孩子。”他颤声道,“老天有眼,对我不薄。”
  “别这样,况苑。”杜若低泣,“这样对我们都好。”
  “我将雪珠安顿好,再来娶你。”
  他真的是醉了,仍是攀着墙头,匆匆而来,又匆匆翻墙出去。
  高枕安睡的况夫人半夜被况苑吵醒。
  “母亲……”况苑推门直闯况夫人屋内,双腿一弯,直接跪在况夫人床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和雪珠,非离不可,求母亲成全。”
  况夫人看着床下的儿子,唉声道:“你这大半夜的做什么,非得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儿子不孝,儿子今日才得知,儿子在外有个孩子!”
  况夫人双眼瞪圆:“你说什么……”
  “儿子想娶的那人……母亲认识,雪珠也知道。”况苑额头磕在砖地上,“是杜若。”
  “母亲也知道张家事,母亲也说过他家可怜。张优混账,寻花问柳,冷落妻子,几年前张家修园,我见她屋内无人,故意勾引,胁迫她和我偷情,后来她怀胎,我两人情断,她离了张家、回娘家度日,我那时已有意和雪珠和离,只是一直拖到如今,母亲,我心中想娶的人是杜若。”
  况夫人指尖颤抖:“ 你……你这个没人伦的混账东西……那张家……那张家和你弟弟……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这事捅出去,你让我们况家脸往哪儿搁。”
  “那是我的孩子,她瞒着我,瞒着张家人,独自一人养大。”况苑连连磕头,“那个孩子小名叫蔻蔻,母亲若是见了,也会喜欢,今年刚三岁,比宁宁还可爱些,母亲,你最疼宁宁……你也疼疼我的孩子。”
  “她如今是自由身,我亦求自由身,我可娶,她可嫁,只要母亲肯成全。”男人的额头一片青紫,“我可以带着她们去别处生活,南直隶省这么大,总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容身之地。”
  “一切都不是问题,一切都有解决之道,请母亲助我一臂之力。”
  况夫人听见额头撞击砖地的声响,看见儿子眼里的雪亮光彩。
  做母亲的,怎么可能拗得过儿子。
  亲如母女,说到底,不是亲母女。
  况夫人独自去见过蔻蔻一眼。
  婢女牵着蔻蔻出门玩耍,况夫人仔细瞧着,孩子的确玉雪可爱,模样和况苑小时候,真的有几分神似。
  当年没有人能理解杜若的行径,孩子都有了,为何要和丈夫吵得要死要活,不顾一切要和离。
  昨日母子两人彻夜长谈,况苑把杜若怀胎前后的纠葛、蔻蔻出生的年岁都细细说了,真是欷歔,一个醉成那样的人,三四年前的事情,他居然也能记得如此清楚。
  人心是秤,是亲是疏,只看砝码重不重。
  况夫人倒戈得很快。
  当年况苑成亲时,况家家境平平,杜家的姑娘,况家是攀不起的。
  如今来看,杜若模样身段都好,配况苑绰绰有余,何况还有个孩子。
  私情不是光彩事,但张优和杜若闹出的事,况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这是个要强的姑娘,又是和自己的儿子……她就算想怪,也要先怪起自己儿子来。
  要娶也不是不行,当然要稳妥的办,杜若娘家那边不是问题,只有张家那边要想法子安稳住。
  只是雪珠……唉……
  薛雪珠知道况苑半夜闹到了况夫人房内,天明时分况苑才回了书房,额头上还带着伤。
  况夫人出门半日,回来之后,见雪珠在身边服侍,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圜,握着雪珠的手:“你这些年在我身边,也和亲女儿没什么两样。”
  “母亲厚爱我,这些年对我的好,雪珠都知道。”
  “只是我也老了……唉……”况夫人黯然长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住劝不住苑儿,心中又觉得对不住你……不过也说不定,你以后还有好的际遇呢……”
  “雪珠,你若愿意……以后就叫我一声干娘,我们仍当母女相处,如何?你的事,就是我们况家的事,我们还是一家人。”
  薛雪珠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动了动唇角,温婉一笑,只是这微笑未免沾了些苦意:“好。”
  她的丈夫终归还是说动了婆母,说动了所有人。
  她有一笔不菲的补偿,她父母兄弟都接受了这个现状,她为之操劳的婆家也拱手想让她走。
  一个男人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无须她亲自动手打点,况家体贴,殷勤将她当年的嫁妆、她这些年的日常用具、她使唤的婢女都准备妥当,她的丈夫一日周全甚于一日,她的婆母每日嘘寒问暖,甚至她的父母兄弟都被邀上门来,来点检照应她的生活。
  她只需要点头。
  和离文书准备得很妥帖。
  离开前,她想再陪着婆母丈夫去寺里上香祈福,愿佛祖保佑,家人皆好。
  只是她没想到……这炷香其实与她全然无关。
  回程的马车上只有她和婢女,婆母和丈夫还留在了寺里,要替生产的苗儿请一封平安符。
  过了今夜,她就彻底退出了况家。
  “回去,我也要替自己求道符。”
  年轻的素衣妇人抱着个稚儿下了马车,一大一小两人进了寺庙。
  她悄悄跟着她们走,心里亮如明镜。
  她的丈夫从宝殿内出来,容光焕发朝她们走去,她有许多年不曾看见他这样灿烂的笑容。
  他把孩子抱在手里,亲昵啄了啄孩子的额头,低头和妇人说话,那妇人蹙起细眉,争辩了两句,甩袖想走,被他牵住,心平气和说了两句。
  三个人站在了一处,孩子在笑,大人在吵,却是和睦之家。
  他们在等人。
  她的婆母跟着禅师出了殿门,在殿门前望了望青天,嘘了口气,将手里的如意符塞进了大袖里。
  她知道婆母的习惯,知道这是求过了禅师,求得了一张上好的阖家福签。
  年长的妇人走向了那一家三口。
  他们站在一处说话,她的丈夫将年轻妇人和孩子都推到婆母面前说话,她的婆母板着面孔,却伸手摸了摸那稚儿的发髻,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仔细套在了孩子的藕节般的手腕上。
  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她婆母家传下来的古物,是传给子孙辈的银镯。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在婆母面前连连落泪。
  她的丈夫当着自己母亲的面,温柔搂住了年轻妇人。
  她的婆母换了一副慈爱的神情,眼里含着笑意,伸手去抱年幼的孩子。
  没有人感激一个女人十年的劳苦,就连那些温情的话背后都是虚情假意。
  在丈夫眼里,她只是个无趣的妻子,在婆母眼里,她只是个任劳任怨的儿媳。
  一个肮脏的男人和一个无耻的女人,竟然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绿叶之下有一双宁静的眼一闪而过。
  况苑好不容易劝动杜若,带着蔻蔻见了况夫人一面。
  自从知道蔻蔻是他的女儿,他是真的等不及,恨不得一家三口长相厮守。
  只是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但已可以预见未来的曙光。
  家里已经收拾得妥当,雪珠执了几年中馈,家中每一项都清清爽爽,各房的钥匙、账目、人情往来都交还给了况夫人,她的东西也收拾得妥当,明日一早,薛家大舅子会来将自家妹子接回薛家。
  “雪珠在我们家这么多年……我知道她舍不得走,也最不想亏待她。”况夫人叹道,“最后一夜,你们夫妻两人好好说说话,你也给她拿拿主意,以后她再嫁,或是如何,我们况家也要出一份力,别把这份情生分了。”
  “这是自然,母亲放心。”
  况苑是带着满怀歉意回了自己屋子,他的妻子也在屋内等他。
  “我知道你今晚会过来和我说几句话。”她微笑,“夫妻十载,过了今日,就要各奔东西。”
  冷清自持的妻子今日有些洒脱的意味。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她替他斟茶,淡声道,“我没有当一个称职的妻子。”
  “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辛苦。”他诚恳道,“耽误了这么些年。”
  如今想起来,何必耽误彼此这么多年,合则聚,不合则散,拖拖拉拉反倒伤人伤己。
  雪珠把茶盏递给他,她柔和的眸子里有坚毅:“以茶代酒,夫君不若和我对饮一杯。”
  “十年前,我嫁进来的时候,你知道我不能饮酒,你就斟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就这么喝了合卺酒。”她柔和笑道,“现在想起来,那画面依然在眼前,久久不忘。”
  温婉的女人颤巍巍举起茶盏,手中如有千金,看着眼前的男人,将一杯茶水仰头倒入口中。
  他也朝妻子举杯致敬,低头啜了半盏茶,只觉茶味不对,再抬眼看雪珠,只见她目光闪烁盯着自己,温柔一笑:“怎么,味道不对么?”
  这茶又苦又辣,涩如干柴。
  “这茶……”
  雪珠不说话,只神秘莫测看着他,笑容有几分诡异。
  况苑兀然皱眉,咳了一声:“你……”
  她身体里早已疼得五脏抽动,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平静淡定,只有渐渐赤红的脸色才昭显出一点异常,雪珠咧嘴一笑,刚想说话,猩红的血已经从喉咙涌到嘴里,浸润了洁白的牙齿,显得狰狞又可怕。
  “夫君……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作为一个妻子,她毫无保留献出了自己的所有。
  冷清不是她的错,她的家教向来让她如此,是粗野的他读不懂她的内心。
  冷淡不是她的罪,她已尽力去接受男欢女爱,也纵容丈夫出去寻欢作乐,甚至还为他纳妾,却一直不能让他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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