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精神不好,可又没办法,只希望他曾给她设下的系统程序还能多坚持一会儿,结果,一年不到的时间,还是不行。
六天前,他给慕久朝说了,说林岁也是一个机器人的事情,但他却未曾从慕久朝的脸上看到一丝的诧异或是不信,想必他之前应该就猜到了点。
后来,他又同慕久朝说,说林岁若是不再重启,她身体里的程序,有很大的可能,会引起自爆,最好的结果也是成为一个普通的机器人,甚至会连机器人也不是,就是一个摆设的假人、一个木偶。
她本身的程序就已被改过两回,第一回 ,是经他的父亲之手,想要她重新成为一张白纸,然后再一点一点,慢慢地滋生出该有的情绪。第二次,是他,是他应她的要求,消除她曾经的记忆。
两次的系统改造与重启,已完全将她自己的身体程序打破打坏,或者也可以说,她零散的记忆、失常触发出来的异常,和这两次改造与重启,有着很大的关系。
最后,他与慕久朝约定在早上九点,同时也告诉他关于林岁颈后的那个芯片。
想到慕久朝顶着的那张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封明哲眯了眯眼,不再去想后面的事情,打开了车门,径直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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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林岁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见封明哲回来,站起来问他。
封明哲嗯了声,无意间看向一旁摆满了整张餐桌的饭菜,问:“你做的?”
林岁点头:“我猜到你今天应该要回来,就做了。”
“有阿姨在,她这几天没来?”封明哲洗净了手,坐在她的对面。
“我知道,她每天都有来,主要是我想跟你说件事。”林岁说。
封明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吃完再说吧。”
“行。”林岁面上没有丝毫的起伏。
一顿饭,吃得没有一点儿的声音。
饶是封明哲吃得再慢,也有吃完的一刻。
林岁见他放下筷子,给他说:“我要走了。”
其实封明哲在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今晚是林岁要与他告别的,但现在他还是装成了吃惊的模样,“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想走了。”林岁笑笑。
封明哲动了动唇,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改口道:“要我送你吗?”
他知道,他一直都留不住她。
“不用。”
“你要回去?”封明哲又问。
林岁耸了耸肩:“不。”
“你不问一下001?”
林岁面上僵硬了一秒,见他正盯着自己,她依旧是笑笑,“被你这么突然一问,我倒忘了他是谁,想不起来。没什么好问的,很早以前我就给他说过,叫他自己走的,如今也不关我的事了。”
封明哲点了点头,“也行,你自己想清楚就可以。”
他见着林岁立起身,是要收拾桌子的模样,他也跟着立起身,“你放在这里就好,明天阿姨会来。”
林岁面不改色,“没事,反正我也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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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说的那样,林岁走的时候,时间还算早,反正她这几天晚上的时候,根本也没有睡着过,就一直睁着眼睛,早不早的,与她而言,根本无所谓。
她在网上看了个小房子,白天的时候,也过去具体看了下,还觉不错,当下便决定入住。
只不过还有很多的东西都还放在以前的那个屋子里。
她本想直接就当不要的,不回去,不再看。
可她又想了想,好像越是不回去,反倒就越像是她还在刻意地逃避着。
真是可笑,她没什么可在意的。
林岁只身一人,便去了那间曾住了快一年的小房子。
钥匙插进门孔里的时候,她莫名吸了口气,嘴角勾了勾,终是打开门。
快五天没有回来。
房间里并无一丁点儿的变化。
每一个东西所放的位置,还是她走的时候,所放的位置。
她在整个屋子里寻找了一圈,发现想要带走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只几件衣裳罢了。
好像她回不回来这一趟,也根本无所谓,就连窗户该关的也都是关了,空气里甚至因此带了点沉闷的味道。
时间还早,林岁推开窗,想要空气再流通一会儿。
她在这里一时闲着没什么事情可做,便想着再清理屋子,带不走的东西,就把它给扔了。
可扔的时候,她又发现有几样慕久朝的东西。
她是扔掉的那个人的东西,这一回,没想到就要扔他的。
林岁握着拖鞋的手一僵,直直起身,关上窗户,拿上自己想要带走的东西,就一把反手锁上门,干脆而利落。
房子都不要,东西扔不扔也所谓了。
她这么弄了一圈,等到回新家的时候,天色不知不觉又黑了。
她这次的新家,因寻得急,地理环境位置不算很好,相较于之前的那一刻,可以说是低了两三个档次。
在小区的门口,是一条陈旧的小巷,看起来有些破破烂烂的,好在这里的人多,也算热闹,从那里经过的时候,还能听到许多的喧嚣声。
只不过尽头处的那一盏灯却是坏的。
路灯虽然在上面挂着,不过里面的灯好像坏了,灯光昏暗就不说,还一闪一闪的,看起来有几分的渗人。
林岁倒是觉得没什么,她本就是一机器人,要怕也是别人怕她才对,怎还轮到她怕的时候。
且她本来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多待,就先住着,若是有合适的,到时候再般便可。
至于为什么不先住在之前的那个房子里,她也不知道。
从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逼着自己不要再去纠结过去的种种,不管是她造成的,还是别的什么,反正过了就是过了,她不想,不去念,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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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林岁再次去科学实验室大楼里的时候,又是好几天后。
不过她却不是再去上班的,而是给封明哲递上一张辞职。
封明哲没想到最后她会断得这么干净,也将他一起断了,他问:“为什么?”
林岁还是耸了耸肩,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没什么,就是我不想做这个了,给我的感觉,有点像是残害同胞一样。”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岁还笑了笑,故作轻松。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止是现在自己想起来自己原来还是一个机器人的事情,还在更在以前,有一个女性机器人,笑着叫着她主人,说她没有被售卖掉的时候,后来也有许多次。明明自己当初就是其中的一个,到最后来,自己竟然要站在另一头,来做那些曾经有人对她做过的事情。
封明哲在听到她说的这句话时,脸上的神色很明显的变了变。
他于他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父子关系在,他尊敬他;但童年的种种硬性,他又恨他,恨他所做的一切,如今林岁能够从中抽身,就只剩下他,还守着这里。
封明哲提了提嘴角,笑着对她说:“祝你好运,林岁。”
“我以后能来看你吗?”他又问。
林岁回头,“当然可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回来看你了呢。”
不得不说,林岁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许是她是机器人的身份,这么多年来她的容貌从来也没有改变过,就连笑起来时给人的感觉,也从来没变过。
就只有他,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流逝,不止容貌,心境也发生一直在改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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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岁回到新家的时候,走在破旧的小巷里,她瞥见一侧有人在饭后闲谈。
她想了想,也过去跟着坐在树坛边,加入这个行列。
不过她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侧头淡笑地听,偶尔应个一两声。
天色完全黑下,有人开始回家,直至最后一个人与她告别后,她也才起身离开。
走在路上,身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细细的。
她忽地慢下来,也可以说是走得很慢很慢,最后她干脆停下脚步,可身后依旧没有一丝的响动传来。
她又跑起来,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家。
然后走到窗台边上,想要拉开窗帘看一看,手刚一放上去,却僵住,林岁笑了笑,终又是放下。
第40章 想念
可能是林岁还不太能适应新工作的原因,每次她回到家后,就觉得浑身疲惫,一点儿也不想再动。
说实话,她没怎么一个人生活过,近段时间她告诉自己既然想要重新开始,就要完全跟过去告别,逼着自己去适应。
但第一步,与她而言,就格外的困难。
每次回家,家里面都是空荡荡的,毫无生气。
哪怕她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再将电视放着,有光,有声,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光是坐在那里就能发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每做一件事情,完全是靠时间来机械地记忆,是完成一项任务,而不是去生活。
这天晚上,她躺在浴缸里,想到自己明明和普通的人类没有半点的关系,如今竟被封明哲弄得喜欢去过上普通人类的生活,她就觉得挺好笑的。
就好比如她身体里所有东西,都只是由机械制造而成,但她总是忘记这件事情,认为自己皮肤之下流淌着的,是真正的血脉。
后腰处有些酸疼,林岁想的是趁着水温还热,就先眯一会儿,待会儿再起来收拾。
怎知眼睛一闭上之后,就真正地睡着了。
后来,有人将她从冰凉的浴缸里捞出来,给她擦干身体,再套上一件睡衣,整个过程她连眼皮也未颤一下,更别说睁开眼睛看一看。
等到一切事情都做好,慕久朝才如木头人似的,神色恹恹地背对着林岁坐在她的床边。
明明是他自己先和她说的再见,他却率先忍不住。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一直忍不住。
“林岁,你是为了躲我才跑到这里来吗?”慕久朝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那人,嘴角边漾出一抹苦笑。
几天前,他看到她曾回去过,回去那个他们小住了半年的房子。
“我可是很想念呢。”慕久朝忽又轻声说,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自嘲。
那天,还没等他看到屋内亮起灯,她就拎着东西走了,脚步很快,似一刻也不想在那儿停留。
后来的几天,他一直都有跟在她的身后。
看到她回过一趟科学实验室大楼,像是告别,再也没有去过。
也看到她去给那个人送了一束花,是不是告别,他也不清楚,也没资格去想。
更看到过她在下班之后,会坐在小巷里,淡笑着同人讲话,好像在她那里,生活没有改变半点,相反,还往着更好的方向走去。
就只有他,心底处竟还抱有一丝的幻想,想着她会不会再回去那个小屋,在开门的瞬间,笑着同他说,慕久朝,我回来了。
然后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聊天。
……
若是她回一下头,说不定就能发现他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始终默默地注视着她。
可惜她从来也不会回头。
“那我呢?那我呢,你连正式的告别也不留给我吗?”慕久朝终是忍不住,指腹缓缓摩挲着林岁的脸侧。
接下来,他再也没有说过话,就静静地呆在她的房间里,同她呆在一起。
等到快天亮,估摸着林岁快要醒来,慕久朝才起身离开。
一切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当然,除了林岁自己。
她揉着晕沉沉的脑袋,看到穿上睡衣的自己,心头好奇,她隐隐地记得,自己明明是躺在浴缸里,怎么会跑到床上来。
她穿上拖鞋,皱眉走到客厅里,看到正开着的电视的那一刻僵住,昨晚她好像确实是忘记关电视了,频道还是那个频道,只不过现在正播放着一则无聊的广告。
她又走到浴室里去看,浴室里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多余的水渍也没有。
如此,她便将这件事情,也归纳进是自己健忘所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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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快来不及,林岁简单地收拾了下便出门,近些天来,她从来没吃过早饭,一方面是她懒,不愿早起,更多是还是不想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多待。
电梯里遇上邻居,一个很是可亲的阿姨。
阿姨见林岁踩着高跟走进来,想了想,问:“诶,你昨晚在家?”
“嗯,阿姨怎么了?”
阿姨说:“昨晚我看到你的门没有关,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屋子里好像没有人,一点儿灯光也没有,我还以为你不在的,想帮你把门给关了的,可又怕好心做了坏事,别误了你什么事儿。”
理说,正常人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脸上的血色都可能被吓干净,但林岁在听到阿姨这么给她说的时候,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到更像是在听一件无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样。
电梯门打开,阿姨在走时,还不忘再提醒一句,“你一个人住着,还是要多注意注意一些的,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事,以后我会注意的,谢谢。”林岁笑着说。
在阿姨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后,林岁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去,她抬头看了眼自己楼层的那个方向,顿了一小会儿,摇了摇头,将脑中的那个身影一并推出,才往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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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天回家的时候,走在路上,林岁都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看去那道影子,回到家后,更是逼着自己不要去拉开窗帘。
但今晚,她擦着半干头发,始终忍不住想往窗台下面看去。
头发还在滴着水,发间聚集的水滴浸润在她的吊带睡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水印。
她却浑然不觉,只像是个牵线木偶似的,走到灯光开关旁,试着关掉所有的灯,再抱着双膝直接坐在窗台边的地板上。
心底悄悄地数着数,然后时间到了,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撩开窗帘一缝,往下看去。
只一眼,就恰巧撞入楼下那人的眸中,没有分毫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