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是觉得一件不够,多来几件方能更得新宸郡主青睐。”
“殿下真是的,也不事先同我们交代一番,偷偷变卦,还好我等机灵敏觉,懂得审势变通!”
“是的,天下如我等这般懂事的手下不多了,殿下定然十分感动,回去必会给我们奖赏!”
众人一番探讨完毕,心中都十分满意,各自为自己的智慧折服。
常王府有他们,将来大周的皇位定然手到擒来。
……
拍卖终于进行到了最后,行中伙计呈上了用以压轴的物品。
拍卖师看了手中呈词好一会儿,又端详了一番面前的物品,面色有些一言难尽,所幸他阅历丰富,已经能达成波澜不惊的程度。
他心中斟酌了一番说辞,高声向客人们介绍起来,“最后我们要给贵客们展示的是一件举世罕有之物,此物珍贵无比,世间难寻,说是仙露也不为过!”
拍卖师将遮挡的绸布揭开,将白玉壶露了出来。
“白玉壶也能压轴?”
有人不满地喊了一声,毕竟前面那么多珍贵的名家书画在前,最后呈上的竟只是个寻常的白玉壶?
能进拍卖行的都是富裕人家,白玉在富贵人家中并不算稀罕之物。
拍卖师摇了摇手,将白玉壶轻轻晃动,晃出一阵清泠的水声,说:“此乃罕见的茶露,采取春日桃花瓣上的雨水,夏日初荷上的露珠,秋日丹桂上的霜冻与冬日梅蕊中的雪水调制而成!此茶露集天地造化,淬世间精华,当是稀世珍宝啊!”
这是他入行以来夸得最难的一次。
大堂四下良久地沉默了一会儿。
……
说了那么多,这不就是水?还是陈了几个季节的陈水?这……能喝吗?
珞泱也沉默了一下,她当时胡诌了一通,为什么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一旁的萧成却兴致上来了,他面上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从容地报了价,对珞泱道:“真是巧极,姑娘当日所说的茶露竟出现在了这拍卖行中,我定要将它拍下,请姑娘一同赏饮一番!”
她不是,她没有,别过来啊。
珞泱满脸惊恐。
但是萧成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自己原先的计划实行,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拒绝,他又同堂下众人抬了一番价,最后稳稳地将茶露收入囊下。
拍卖行的小厮将茶露献上,萧成抬手让侍从拿去与早已备好的茶叶烹煮上。
自己与珞泱相对而坐,说:“姑娘爱茶,喜爱稀奇的茶方,巧的是在下也对那些茶方有所涉猎,可择日同姑娘一起探讨一番。”
不,她不想探讨。
珞泱试图让他意识到自己要走了,他的价值已经被宰完了。
做一个懂事的冤大头不好吗?
奈何烹茶的小厮手脚过于麻利,已经将那茶端了上来。
“还不曾请教姑娘这种茶的名号,若无名,在下倒有个想法,不如便叫四季仙露茶?”
一同饮茶品茗,为茶取名,这般美好的意境,谢家小郡主怕是要意动了。
萧成亲自将对面几个的茶盏满上。
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珞泱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那杯深褐色的茶水,她万万没想到,竟有一天会栽在了自己身上!
这得多难喝呀,偏偏常王还一脸欣赏的样子。太惨了,这常王被天子遣回封地后憋傻了吧。
珞泱神色复杂地看着萧成,说:“不如公子先饮?”
她觉得,这东西喝一口怕是要倒吧。真希望萧成直接倒下,做一个懂事的冤大头,来去如风,不要不识抬举。
奈何萧成没有倒,他品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奇怪。
但毕竟是新宸郡主的喜好,他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茶不好?
新宸郡主即使说树叶是红的花是绿的,他也得捧着说郡主眼光真好。
大计在前,一切皆是卧薪尝胆。
不好也得好,他还应当夸赞一番,于是萧成缓慢地品鉴完后,赞叹着说:“此茶味道清新不俗,十分别致,新奇可口,诸位请用,不必客气。”
对面三人盯着各自面前那颜色深沉的茶水,满脸的一言难尽。
“主子,应当是这个厢房。”隔着一层墙壁,响起一道清朗快活的少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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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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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转过红木阶梯,恰好映见了珞泱所在的厢房。
厢房的门未曾阖上,小七一眼瞧见珞泱,便要上前去招呼一声,却猛得止了步子。
郡主对面的人,竟然是常王!
常王少时从宗室过继到天子膝下,未及冠前一直住在皇宫中,小七自然是认得的,加之上次对方在燕南关派人围剿他们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他不由心中一紧,转头担忧地看向自家世子。
常王为何突然接近郡主?
萧执也注意到了珞泱对面的男子,目光一瞬间幽寒起来,他凝望着室内的人,长指握紧了冰冷的剑鞘。
他们的身份过了郡守府,便算是过了明面,即使未声张,郡守府与浔阳驿站都是记录着的。萧成应该不敢在浔阳内动人。
他目光微沉地看着室内的人。
厢房内的少女正将自己身前的茶盏推向对面的男子,一双清透的眸子带着和煦的笑,声音也温温软软的,对萧成说:“公子这么喜欢这茶,不如我的这杯也给您吧,能得到公子的欣赏,是这茶的荣幸。”
对面的常王微微一笑,想着新宸郡主竟然把自己的茶让给他,该是对他有意了,他从容地接过,说:“姑娘竟肯割爱,在下受宠若惊。”
珞泱感受到身旁郑子逸的灼灼视线,面不改色地又将郑子逸与桃夭的那两杯推给萧成,一脸赞扬地说:“这种稀世好茶,自然要配如公子这般高洁雅致之人,其他人都品不出这其中意味。”
喝吧喝吧,只要不叫她喝这茶,什么吹捧的话她都能信手拈来。
萧执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心中一怔,她也是这样夸赞别人的,她也会将自己的茶分给别人,像之前把自己的美食分出一份留给他一样。他们一同饮茶品茗,都到了可以分享一杯茶的地步?
心中有陌生异样的情绪油然生起,他眼眸低垂着,阴郁的颜色渐渐染上了双瞳。
仿佛是一只流浪的小狼崽,突然有一天遇见了给他一块蜜糖的路人,它第一次品尝到那样香甜的味道,还未来得及回味,便看见路人将一模一样的蜜糖给了另一只动物。
原来不是独一无二的蜜糖,只是路人顺手扔下的甜头。
那要怎么办呢?
萧执眼睫压下一片晦暗的阴影,微微颤了颤,指间的剑鞘冰凉,心中郁气凝结着,透不过气。
新宸郡主惯爱甜言蜜语哄人开心。
谁会将她的话当真?前几日还一脸真切地说喜爱他的容色,转眼便又对着别人浅笑盈盈。
偏偏给予蜜糖的人是她,她随手给出也能随手收回。
可他想要。心中阴郁的情绪在滋生着,翻江倒海,像是护食的小狼被别人抢走了食物。
怎么能将蜜糖再给别人呢?
萧执遥遥地,冰冷地看着,手从剑鞘上滑落,掩起了眸中的复杂情绪,转身便要离去。
小七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世子好像突然不开心了?是气常王屡次三番地来破坏他们的计划吗?
可世子怎么能放心郡主与常王待在一起?若是常王对郡主不利可怎生是好?小七一惊,连忙提醒主子一声,“世子,您不管郡主啦?”
他紧张地望着萧执。
“新宸郡主与谁交好是她自己的事。”萧执声音很轻,冰凉的,嗓音有些喑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忿气。
这时厢房内突然传来了珞泱清泠泠的声音。
“萧……”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还在她面前掩藏身份,装作偶遇的常王,镇定地改了口,转头冲萧执喊:“哥。”
都是用着假身份出来混的,大家互演好了。
萧执真是来得巧了,珞泱呼出一口气,从座上跑了出来,想拉住他的袖子,可惜他穿的是劲装束袖,于是便顺势拉了他的手臂,小声说:“我刚刚诓了常王一大笔银钱,你来得正好,找个理由咱们该脱身了。”
她面色微红,眸子泛着晶莹的光芒,邀功一样地凑过来,一脸等待夸奖的样子。
萧执的心突然软了一下,刚刚心中滋生的郁气瞬间散去。
她只是简单朝他看一眼,他心底莫名的烦躁与黯淡便烟消云散。
似乎满城的风雨都在一个寻常的莞尔抬眸中远去,山河寂静。
原来蜜糖还是那么让人留恋啊。
路人只是转头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糖,小狼崽便忘了她方才是如何对别的动物好的,它被香甜的气息吸引着,不自觉就跟了上去。
小七神色复杂地看着没有半分推拒之意的世子。
刚刚不是还说郡主的事与他无关吗,怎么郡主一唤便过去了?想不到世子嘴上说着不管,身体却如此诚实,竟还有口是心非的一面。
珞泱并不知道自己这么轻易就哄好了一只正暗自生气的小狼崽。
她把萧执拉进厢房,向常王介绍道:“这是我的兄长。”
常王: ……
他可能瞎了,一个姓萧一个姓谢这是哪门子的兄妹?
他认出了萧执,想必对方也认出了他。
素来水火不容的对头见面,两人还皆用着假身份,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但只要他保持足够的镇定,尴尬的就不会是他,于是他虚伪地笑笑,说:“原来是姑娘的兄长,还不快给这位兄台上茶?”
珞泱在桌案下暗中晃了晃萧执的手臂。
以目光示意他: 说呀。
她的眼眸十分清亮,软软的手轻轻晃着他,温暖的气息隔着衣物浸透过来。
萧执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抬起头,注视着常王。
“不必上茶,我与舍妹来浔阳有要事,不敢叨扰。”
萧成从他的目光中硬生生读出了让他别装了的意思。
他有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他的要事可不就是把自己的一番心血划成他的好处嘛?
萧成恨不得在对方面前的那盏茶中多撒点断肠散,真是气死他了!
偏偏萧执如今人在浔阳,自己又动不得他!等他回去,必要叫出所有的幕僚再细细商讨一番,再制定一个打压萧执的大计。
珞泱听见萧执开了口,附和着点了点头,说:“是的公子,我与兄长有要事要办,今日便先告辞了,下次有缘再会。”
她的声音让常王又把思绪转了回来。
他不由担忧起萧执会在背地里向新宸郡主拆穿他的身份,再偷偷讲他的坏话,阻挠他的一番大计,常王心里焦灼着,面上还维持着冷静,突然脑中灵光一现。
与其等着萧执一会儿离开后向新宸郡主拆穿他的真实身份,不如他自己主动暗示一番,毕竟新宸郡主从小养在金陵,他没有认出也情有可原,不算隐瞒身份别有图谋。
于是他从腰间解下一块刻有常王府印记的佩玉,放在珞泱的桌面前,微笑着对她说:“那便不耽搁姑娘与令兄的要事了,这枚玉佩留作信物,书画我替姑娘留着,若姑娘得空想观摩一番,可凭借此玉佩来寻我。”
浔阳是他的地方,就算街头的小贩也能认出这是常王府的东西,如此一番,不算是他刻意隐瞒身份。
萧成觉得十分妥帖满意,便要起身送别他们。
谁知萧执侧眸看了一眼,越过珞泱将玉佩拿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多谢兄台好意,此玉名贵,我替妹妹保管。”
萧成瞧见后气得几欲呕血,这该死的平西王世子,又坏他好事!
等他将来继位,定要将他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之气。
珞泱并不打算真去常王府观摩那几张书画,信物对她来说无半点用处,因此她没有阻拦,任由萧执将常王递过来的玉佩收走。她转头冲着桃夭眨了一下眼睛,提醒她可别忘了她们的约定呀。
桃夭轻轻一笑,颔了首。
珞泱跟在萧执后面出了拍卖行,离开了常王的视线范围后,她拉了他的衣角。
“世子拿走了我的玉佩。”珞泱看着他,认真地说。
萧执当着她的面将玉佩收入囊中,面不改色地问:“你想要?”
他的目光似乎不是很善意。
是了,常王是他的对头,她怎么能留他对头的信物呢?珞泱并不想要,她摇摇头,弯着眼眸笑道:“现在世子不仅欠了我六块酥油饼,还欠了我一块玉佩,我是在替世子担忧,长此以往,该如何偿清呢?可别到时候把人都赔给了我。”
她目光流转着,灵动极了,轻轻地笑,说:“我养不起世子的。”
“不敢让郡主养。”萧执的目光凉凉的,带着一丝轻嘲,“谁知道郡主还会养多少花鸟虫鱼?园子怕是挤得很。”
……
她怎么觉得对方有点意有所指?
小七已经将马车牵来,停在二人面前。
珞泱收起刚刚的困惑,侧头问萧执,“我们不回书院吗?”
“不回。”萧执掀起锦帷让珞泱先上去,对小七说:“去北街的洛竹馆。”
珞泱不由疑惑,“去那儿做什么?安石道人那边的事你办完啦?”
萧执的面色还孤冷着,语气却和缓了些,回答:“不急于一时,他倔了半辈子,不是一朝一夕能请得了的,萧成之前在燕南关放冷箭,郡主只诓了他一些银子怎么够?”
“我可诓了他两万两!”珞泱认真地强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等他反应回来,怕是要悔恨到呕血。
萧执唇角牵出一丝笑意,说:“郡主才思敏捷,很有本事。”
他这样笑着很是好看,光华流转如皎皎幽月,带着一丝孤冷,如夜晚笼罩在湖面上的轻烟,飘渺而脆弱,偏又真真切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