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影卫镇抚司,一腔报国热血竟沦落着给小郡主当侍卫使唤,实在憋屈。
可惜他不敢指责自家主子,更不敢指责新宸郡主,便狠狠地指责了自己。
怎么郡主指东他便不敢往西,好没出息!
“小七。”珞泱目光转向边上的一座茶楼,以眼神示意他。
小七顿时惊喜不已,知道郡主想去茶楼歇息会儿了,连忙进去唤来小二安排好上座,点上几壶清茶与瓜果点心,熟练得让自己都心疼。
茶楼的中间摆着一个高台,有说书人端坐于台上,正绘声绘色地讲着。
“上回说到,那南国的镇北王意图勾结北国谋反,这镇北王有个嫡子留在了皇城作为质子,养在天子身边,天子没有儿子,对这个镇北王世子倒是十分喜爱。那镇北王大开边地城门,引北国军队进去,北国将士都是群蛮夷之人,那些将士们一路烧杀掳掠,害得南国边城百姓生灵涂炭。”
“南国天子震怒,朝臣们上书,要以镇北王世子为质,可这镇北王利欲熏心,哪里还管自己嫡子的性命。他视若无睹,率领叛军与北国军队,一路往皇城攻来。此时镇北王世子请命带兵去围剿叛军,生生上演了一出父子相残!”
说书人顿在了此处,堂下的听众顿时熙攘起来,议论纷纷。
“这镇北王世子倒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此言差矣,依我之见,这个世子罔顾人伦,残害血亲,实在心狠手辣。”
“是的,对待生父竟然能下狠手实在性情薄凉,他父亲谋逆,他骨子里必然也流着谋逆的血!南国天子怎能放任他?这是养虎为患呐!”
珞泱手中的杯盏微微显出裂纹。
她微笑着问小七,“听懂了吗?”
“指桑骂槐,这说书人好大的胆子,敢议论朝臣!”小七气得眼睛都泛了红,手紧紧地握在了刀柄上。
“胆子大的是常王,此处是浔阳,一个说书人都敢这般用朝堂之事编造话本,你以为是谁的授意?”珞泱面不改色地用袖子将碎了的杯盏遮住。
仙女是不会因为生气毁坏东西的,那杯子定然是它自己碎的。
能请来这种说书人的茶楼掌柜,显然他家物品的质量与他的脑子一样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两万两果然还是太少了。”
珞泱轻轻叹息一声,她应当把常王诓得连衣服都穿不起,想必这样他才能安分些。
“小二。”珞泱唤了一声。
店小二看见是衣着华美的贵小姐唤他,连忙殷勤地跑上来,脸上堆着笑,问:“贵客有何吩咐?”
珞泱将目光转向高台上的说书人,轻轻颦着眉头,说:“他太丑了,看见他我就眼睛痛,眼睛痛我就要晕过去了。”
“唉。”珞泱轻叹一声,“我自幼身体不好,晕在这里想必我的家人不会放过你们茶楼,不过放心,等我醒来定会为你们求情,在牢房里给你们留一个舒适的房间,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小二:!
都要进牢房了还不用忧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姑娘捂着头轻咳几声,整个人都震惊了。
现在的贵族小姐,都这么娇弱了?晕都晕得这么随意了?
长得丑也是罪过了?
珞泱瞧着他纠结的脸,又叹息一声,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家的小姐,你也不必这么怕我,不过是那崔汝见了我,都要行个礼罢了。”
崔郡守见了都要行礼?那还得了!
小二见这位姑娘又咳了几声,再次要开口,连忙止住。
可别说了,越说他就越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行,是说书人丑还不行嘛,他不丑也得丑!
小二迅速地跑去了堂上,将说书人与他的话本子打包了一番,就要扔出去。
“小二。”
珞泱起身叫住他,捂着心口慢慢踱了过来,“我想看一眼这个话本子。”
小二赶紧双手把话本子呈上,生怕这位姑娘再给他来个大喘气。
不应当,他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罢了。
珞泱微微笑着,面色温和,拿起话本子,缓慢温雅地将那册话本子撕碎,轻声感叹着:“这话本子写得不对,对于这种胡言乱语的话本子,我毁掉它是替天行道,对吗?小七。”
小七看见造谣自家主子的话本子变成一摊碎纸,心中畅快,大力地点点头,“是的,如您这般善良的人不多了。”
……
等萧执找到茶楼的时候,茶楼高台上说书的人已经变成了店小二。
小二临危受命,被迫改了行,捧着珞泱新写的话本,竟也琢磨出了一点名堂,他将惊堂木一拍,抑扬顿挫地道:“话说那昌王,多行不义必自毙!竟然想构陷世子,可世子得了天上仙女的指示,一眼便看出他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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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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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好!”
小七磕着瓜子,正兴致勃勃地听着,于精彩处拍手大喝一声,完全融入了茶楼的吃瓜群众之中。
萧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幕。
“郡主,这原味的瓜子实在寡淡,您把那五香味的分点给我呗。”小七目光屡次向珞泱面前的那盘瓜子瞥去,流连忘返,满眼歆羡。
珞泱瞅了瞅他前面的果盘,勉强分了一小捧给他,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自己点的原味,撑死也要吃完,浪费食物不是君子所为,知道吗?”
小七连忙点点头,满足地接过,不忘记夸赞一句,“还是郡主见多识广,我以后就跟着您混。”
萧执:……
影卫镇抚司是该换人了。
“萧执!”珞泱率先看见他,眼眸一下子亮起来,清脆地喊了一声。
小七噗通一声险些从座椅上摔落。
他猛地起身,板直了腰,正襟立于一侧,紧张地向自家主子看了一眼。
萧执一寸视线都没分给他,径直在珞泱对面坐下,“玩得开心吗?”
珞泱点点头,给他倒了一盏茶,又将自己的瓜子分了一大半给他。
大方得叫小七有些心疼,郡主怎么没给他这么多呢?
“开心,我方才还在惩恶扬善呢。”
感受到对方疑惑的目光,珞泱又以眼神指了指大堂上正在说书的小二,“你听呀。”
台上的小二此时正说到一句,“这昌王啊,阴险狡诈!竟试图从大周的文人下手,抹黑镇北王世子的名声,然而百姓们何等聪慧?怎会因文人笔杆子的三言两语混肴是非?”
方才还在谴责镇北王世子的众人突然便顶上了“聪慧”的名头,他们相视几眼,良心有些许不安,便十分自然从容地开始互相交谈起来。
“嗨呀,我就猜到这昌王是个黑心的。”
“果然如此,我方才便料到了,只是不曾说出来。”
“是也是也,镇北王世子亲自请命围剿叛党,可不正是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立场?”
“世子大义灭亲,刚正不阿,实属壮举啊!”
众人面色安然,仿若方才谴责镇北王世子的不是他们。
话本子上不都说了嘛,百姓们明辨是非,如此聪慧,他们之前说错的话怎么能怪他们呢?必然是昌王这个大大反派,阴险狡诈,险些将他们都骗过去了。
聪慧的群众们是不会有错的,一切都是大反派的锅。
话本子里人物称谓的谐音用得如此明显,萧执听出来了,甚至不用多想便知道这又是常王惯爱使用的手段。
可众人的反应却与他预料的截然不同。
果决,大义,公正……突然的夸赞来得措不及防。
这些词离他过于遥远。
顶着叛党之子的称号与世人谴责的骂名,他习惯将自己的世界层层冰封,这样便没有风能透进来,当身处泥泞中久了,灵魂也会麻木,于是便漫无目的地活,做一把由天子控制的利刃,冰冷而锋利。
萧执眼眸微微闪烁着。
他下意识抬眸看向珞泱,带着探究与不解,对面的小姑娘感受到他的视线,冲他弯眸笑了笑。
那目光中充满肯定与安抚,仿佛在告诉他当年他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那样明媚温暖,春花也会欢然盛放。
风透不过冰层,可阳光可以啊。
心中有坚硬的壁垒,仿佛在此间微微消融。
谁不喜欢太阳呢。他出神地凝望着她。
等小二的惊堂木猛地一拍,故事已然进入尾声。
堂下众人大声喝彩。
“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昌王!”
“快哉,我便说这镇北王世子临危不惧,行事果决,能成大事!”
身边的人鄙视地多看了说话这人两眼,轻哼一声,就胡扯,他刚刚说的明明是世子罔顾人伦,心狠手辣。
但是谁管呢,对于远离皇城的平民百姓来说,这也不过是个编造的话本子罢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故事里的人是真是假,是否有人刻意引导,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的判断,将他们的无心之词作为攻击别人的刀刃。
“小姐,您的话本子。”小二从堂上下来,还处于头一次被人拥簇的飘飘然中,没有缓过来,他面上满是喜色,十分恋恋不舍地将话本子还给珞泱。
珞泱看出了他的不舍,对于小二的眼光很是欣赏。
既然她是天子亲封的郡主,享受着来自百姓的俸禄,那好心解救一下被常王愚弄的浔阳百姓,矫正他们的思想,引导他们追从正道的光,做积极向上,弘扬正气的大周好百姓,善良如她,当然是不会拒绝的。
于是她大方地将话本子又塞回小二的手中,说:“送给你了,记得多抄篆几份,往浔阳每家茶楼都送一份去。”
他们也是可怜,分到如常王这般愚蠢的王,还无法拒绝,浔阳百姓实在不幸。
小七十分自觉地从钱袋中掏出银钱扔给小二,气势十足地恐吓他,“每家都要发,知道吗?”
“是是是!”小二在这一红一白的威胁下,又想起被这二人支配的恐惧,腿有些软,恭恭敬敬地捧着话本子,赶紧告退。
萧执看着两人的所作所为没有多言,等小二离开后,语气淡然地问珞泱,“镇北王世子感念仙女的引导与帮助,同她在一起了?”
“是呀。”珞泱无半点慌乱之意,甚至有些理直气壮,言辞振振地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大家都爱看这样的套路,我这叫顺应群众的需求,给予故事幸福美满的结局。”
萧执轻轻笑一声,起身将桌边的幕离轻轻罩在她的头上,语气不紧不慢。
“天色晚了,该回客栈了。”
他从容地强调一声,“仙女。”
——
浔阳,郡守府。
锦娘对着铜镜将凤钗往鬓间比划了几下,端详了半晌,把凤钗与妆台上其它的金贵首饰一一收入木盒中,心中有些惬意,等着她那兄长想方设法把她救出去。
她悠然地起身,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轻纱贴身衬出她绰约的身姿,端起桌上的茶,小啜一口,皱了眉,向门外问:“清荷,茶凉了怎么都不换?”
半晌没能得到侍女的回应,她疑惑地向外张望一眼。
“锦娘子,不好了!”侍女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来,扶着门框勉强站立,“出事了,听闻有影卫过来,要搜查咱们府邸。”
“影卫?”锦娘心底讶异,那不是为天子做事的机构?她清楚自己哥哥只是常王的一个幕僚,哪够惊动影卫前来?
她心中一下子不敢确定起来。
外面熙攘的声音已经近了,锦娘隔着一个院落都能听见崔焱在怒喝。
“你倒是先说说!我又犯了什么事?去喝个花酒也犯法了吗?你主子呢?萧执就派你来?”
小七从腰间拿出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嘲笑了一声,“你的事哪值得我家世子亲自前来?可别把自己想得那般重要了,看看这是什么,影卫镇抚司前来整治你,委屈你了不成?”
崔焱气得几欲吐血,他的重点是这个吗?倒是说一说为何突然要整治他啊!
他又做错什么了?
在花娘怀中躺得好好的,便被人一脚踹下来,一路拎回府。
太丢人了,竟如此欺辱他,又是萧执!他好恨!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小七笑笑,声音清朗地问:“崔二公子,听闻你近日为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
崔焱平日爱寻花问柳,给自己青睐的花娘赎个身并不稀罕,小七指的是哪一位?
他思索了一番,近日赎身的花娘也便只有锦娘了。
锦娘生得花容月貌,性子十分温和,当日她向自己诉苦,告诉他花楼的鸨母如何欺压她,克扣她的赏银,强迫她接客,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崔焱在她的凄苦倾诉中一时上了头,立马从郡守府抬出银钱将她赎了身。
可锦娘一个小女子,她能做什么惹得影卫过来?
这萧执,定然是公报私仇,绞尽脑汁在寻他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气道:“我给花娘赎个身也犯了条例?那是他萧执自己定的条例吧!”
小七将刀持在手中,轻轻颠了颠,不笑不怒地说:“我家世子是在救你啊,崔二公子,你可要好好地感谢我家主子一番,不然,今天影卫前来捉拿的,便是你了。”
他呸,崔焱心中唾弃一声,萧执能救他?他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好心的一面,真当他是个傻子,那般好唬不成?
“你不知道也罢,崔二公子脑子不大好使,情有可原,那我来问问你,你给这花娘赎身,崔大人可知道?”小七反问他。
“这……我兄长自然不插手我后宅之事。”
崔焱心中突然有些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