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娆单手支着下巴,脑子里想起一个词“微笑抑郁症”。
在面对旁人的时候,因为讨好型的性格,他下意识带上笑容。
这种笑容并非发自心底的真实感受,而是一种负担,久而久之等到爆发之际,便会成为无法挽回的遗憾。
指尖划过他的心迹,最后在一段文字上顿住:“我好累!好累!”
在人生最后一段时刻,也许他的泪水早已经浸试那张假笑的面具。
一种奇异的念头,突然让她感到一瞬间的冰凉,如果,他已经几近奔溃,那一场意外是否……
可是,如果是这样,韩毅在去世之后,心中不会有那么沉重的怨气,足矣辖制住整栋大楼。
若是如此,里面的狠角色不是他,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帮我调查一下海晏一中。”一大早,宣娆顶着眼圈下的青灰,对炎官说道:“从建立之初一直到现在的历史,特别是和人命相关的事件,无论是不是意外。”
炎官握着筷子的指尖发力,面色凝重:“和郁之有关?”
卢郁之今早有急事,连早餐都没吃,直接去公司了。因而两个人说话,也不必打哑迷了。
面对询问,宣娆轻轻摇头,犹豫片刻之后,“可能也有一点关系。”
那栋大楼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强大,如今不能及时解决掉,以后波及到时常去祭奠好友的卢郁之也未尝可知。
既然,关系到自家侄子,炎官那边的速度更迅速了。
一查之下,竟然真查出了与韩毅一位相似的案例。
几十年前,海晏一中出现了一个天才,以中考成绩近乎满分的成绩,免费入校的——状元胡超。
在众人眼中他几乎是一个天才,无论那一场考试,榜首的位置一定是他的。
在老师与父母的眼中,他便是能为海晏一中添上一笔历史的种子选手。
可是,在众人的期待中,他却落榜了。
在几十年前还是估分填志愿的条件下,在旁人都接到录取通知,享受成功之时,他却落榜了。
曾经被寄托各种希望的少年,瞬间成为了一个笑话,巨大的落差甚至让他的父母还到学校闹了一场。
在怒气冲头的瞬间,所有口不择言的话都冒出来了。
最后,校方怕事态闹大,给出了一个方案——免费提供胡超复读期间的全部费用。
但是,他却没有等来第二次机会。
开学一个星期,因为天台的年久失修,他意外摔下楼,没有等来为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儿,宣娆有些唏嘘不已。
原以为只是个例,却未曾想竟然是一个巧合的循环,只是却不知道这样可怕的“循环”会不会再次上演。
他心中应该是有诸多的遗憾,乃至去世之后,变成一抹幽灵,在执念之下,如今成了可怖的怨灵。
一个天之骄子,最后成了困在一栋旧楼之中的怨灵。
到底是为何?究竟是谁的错?
父母错了吗?他们只是想望子成龙。
师长错了吗?他们只是对学生的未来负责。
那究竟是谁的错?
第19章 宣娆躺在阳台上……
宣娆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怀里抱着小玄墨,眼神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上一次和胡超交手,他的实力不及她,但是结界掌控能力却有些难缠。
他占了地利,那她就需要依靠天时了。
一月之中十五的阳气最盛,白天还需要避开在校师生的目光,只能等到晚上再行动了。
远忧的事暂且搁浅,现在她在烦恼另外一件事儿。
恍如葱白的十指将怀里的猫举起来,极致的黑,洁净的白,有一种和谐的美感。
被打断睡觉的玄墨睁开惺忪的猫瞳孔,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奇怪地喵呜一声。
“小玄墨。”她像是在问它,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要不要把韩毅最后的心理状态,告诉卢郁之那傻小子。”
无论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讯息,还是她亲手挖掘到的真相,卢郁之对韩毅的去世都没有所谓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反倒是他那对生前只顾着吵架,忽视儿子心理状态的父母,失责更多。
并且,在他去世之后,这对父母利用了卢郁之的愧疚,某得了不少的好处。
卢家提供的资料来看,无论是韩父的工作,还是韩家小宝的入学资格,乃至每个月的家用,卢郁之那个傻子方方面面都事无巨细地照顾到了。
几乎已经超过一个“儿子”能做到了的一切。
当愧疚被旁人当做工具,卢郁之所做的不是在偿还自己无心之失的罪过,而是在滋养不断贪婪的人心。
人类复杂的情绪,作为一个小黑猫玄墨,怎么能懂。
面对主人的问询,它只能懵懂地喵喵软叫,还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舐她的手指,努力取悦主人。
粗粝的猫舌头划过虎口,有一种微妙的触感划过心头,霎那间,心情变得有些轻盈。
“真可爱!”宣娆将它按在怀里,下巴轻轻摩挲毛茸茸的毛发。
小猫咪是世上最好的治愈良药。
日头逐渐变得炽热,她抱着猫咪回到了餐厅。
炎官见到他们一主一仆,眼角的笑纹变得深邃:“郁之让人送了两条鲈鱼过来,正好让小玄墨试试,看看他到底喜欢猫粮,还是鱼肉。”
宣娆桃花眸潋滟,“它是个吃货,山珍海错,咸菜米糠到它嘴里都是囫囵吐枣地吭哧一顿。”
“山猪吃不来细糠哟!”半举着它,与之对视,得到了一个软乎乎的呜咽。
炎官看着,觉得宣娆身上少了一些飘渺的雾气,多了一份沾染了凡尘的暖色。
年轻人多笑笑,挺好。
正准备吃饭了,王管家突然打断了两人一猫的愉快用餐。
“先生,韩家的夫人,带着他们家小公子登门拜访。”王管家素来乐呵的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您看,是否加两幅碗筷?”
正中午上门做客,但凡知道礼数的人家,都不会挑着这个时候登上别人家的门,上门叨扰。
炎官将筷子一掷,神情不耐,“怎么找到老宅了?”
这一家子人仗着郁之心底的愧疚,一直蹬鼻子上脸,贪婪像是填补平丘壑,早就超越他的底线了。
“去客厅。”炎官拿着手帕擦拭手指,“上杯茶就行了,这样好的鲈鱼,我怕糟践了。”
转而他又和颜悦色地对宣娆说道:“你慢慢吃!多吃点鲈鱼啊。”
宣娆颔首,待人离开之后,整个饭厅就剩她一个人了,颇有些清冷。
一盘鲈鱼用公筷夹到碗里,吃了一大半之后,蓦然想到一个事儿。
她潋滟地眸子朝着地面搜寻一圈,小玄墨跑哪里了?
客厅中,炎官轻轻拨茶盏,慢斯条理地品茶,对于耳边的聒噪充耳不闻。
“您也知道,自从我家大的走了之后,我们夫妻两个对小宝就像眼珠子一样看待。”
韩母悄悄打量着炎官的神色,说话有些小心翼翼。
她可以对卢郁之甩脸子,甚至毫不客气地要求他,满足自己一切所求。
但是,对上这位见面对人三分笑意的老人,却不能明目张胆地放肆。
尤其是,在他和善的面容之下,时而泄露的凌厉眸色,比卢郁之那张让人退避三舍的冷脸,还要让人觉得胆寒。
“砰!”炎官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摔在杯口上,凉凉地划过她一眼,“什么事直说吧!不要拐弯抹角的。”
只是一个眼神,韩母就觉得坐立难安,讪笑一声,“海晏小学正举行数学竞赛——”
她干咽了一口,赔笑着:“我想让郁之帮忙给弄小宝一个名额,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早一个星期之前我就求过了,但是,郁之到现在也没回信。”
“这不——”她忧心着,“时间快截止了,我只能求到您这边了。”
“嘭!!!”
茶盏被炎官砸到了桌子上,微黄色的茶水,与碎裂的瓷片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炎官额间的青经凸起,怒极反笑,“教育舞弊,是小事?”
还没从方才惊吓中走出来,韩母咽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下意识赔罪,开始卖惨。
“卢老爷子,是我愚昧,不知深浅,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为了我们家的小宝好,想着就是一个名额而已,应该是个小事儿。毕竟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炎官眸色越发冰冷。
张口闭口就提“只有一个儿子”,这是上门求人吗?就这个挟愧逼迫!
“行了——”炎官直接说道:“这个事儿我明确告诉你,即使郁之那个蠢小子想帮你,我也会阻止。这件事你们称早——”
话说到一半,突然冒出孩子的哭喊声。
——是韩小宝的哭声。
韩母瞬间起身,忙去找自己儿子。
炎官半晌之后,才闲庭信步地走过去。
而后,就看着韩小宝扯着嗓子干嚎,韩母半蹲在地上,掰着他白胖的手臂查看。
——上面,不多不少三道红印。
不用猜,一定是猫挠的。
炎官看着闲适地在旁边撸猫的宣娆,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宝儿啊!”韩母着急忙慌地查看儿子,焦急地问:“哪里还有事儿吗?伤着哪里没有?说话啊!”
韩小宝哭喊着:“妈,黑猫抓了我,好疼啊!”
“噢!噢!”韩母哄着:“不疼!不疼!妈妈吹一下就不疼了。”
随即,阴狠的眸子甩到宣娆身上,见她事不关己地抚摸着猫,气不打一处来。
“养了一个伤人的畜牲,作为主人,连一句赔礼道歉都没有。”韩母讥讽道:“果然是畜牲随主人了,没什么教养,你妈生了你,没教过你规矩、礼貌吗?。”
刻薄的话脱口而出,片刻之后,韩母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了。
能在韩家老宅住着,出事之后依旧是高傲的态度,她的身份绝对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宣娆听着她的话,眼皮微微一掀,闲闲地回击:“我妈确实没教过我什么。”
她一个孤儿,记事起就和一大群师兄弟住在一起,亲生父母早就不在意了。
下一瞬,她轻轻一哂,“幸好没有,不然,遇到那些个说话比刀子还锋利的母亲,万一那句话直接插到我心头了,我受不了,一时想不开——”
故意将话顿住,仔细观摩对方的脸色,就见对方一张脸逐渐泛白,像是心底藏着最大的隐秘,被人赤.裸裸地掀开一样恐惧。
她满意勾唇,“那还不如,没这样的妈更好。”
她的话像是一个惊雷,在韩母脑子里砸开,瞬间慌了神,惊惧地后退,差点碰到了自己小儿子。
宣娆意有所指的话,成功地方才还咄咄不休的人,瞬间没了脾气,像一只战败的公鸡一样,病恹恹地抱紧自己儿子,默不作声。
趁机王管家朝着炎官解释,这场人猫大战起因。
韩小宝在宅子里乱跑,正好遇着饭后走动的小玄墨。
黑猫少见,韩小宝一个手贱,伸着自己的胖手就要扯玄墨的尾巴。
动物的应激反应让玄墨下意识保护自己,伸着粉嫩的小爪子,就给了手贱的人一个教训。
后来,猫的主人、孩子的母亲都赶过来,接下来就是炎官看到了的了。
事情发生了,现在需要解决冲突。
原本以为按照韩母的平时蛮横的性子,一定会好好闹一场的,谁知道今天却像个哑巴一样,全听炎官的处理,甚至不敢直视看欺负了她儿子的那对主宠。
把人送走之后,炎官纳罕:奇怪了,那女人今天怎么如此好说话了?刚才被她骂了一顿,心里畏惧开始转性了?
心情大好,胃口也开了。炎官坐到餐桌上,还多吃了一碗米饭。
宣娆在旁边陪着,用指尖撑着下巴,多情的眸子里有些虚空之感。
“卢先生!”她突然问道:“你说,这世上,是否所有的父母,都是深爱自己孩子的?”
炎官握住筷子的手一顿,因为她的话,神色也有些恍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往事了。
“不!”他突然开口,语气笃定:“并不是所有的父母对自己孩子的爱,都是无私的、毫无保留的。”
“甚至,有一些根本不配称为父母。”
第20章 餐厅中,寂静无……
餐厅中,寂静无言,墙上的珐琅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动。
宣娆眼睑微微垂着,直觉告诉她,刚才的对话已经触及到个人隐私了。
无论是炎官的,亦或是卢郁之的,她都不想知道。
——知道之后,她无法确定自己能否真的做到充耳不闻。
“郁之少年其实过得很苦……”炎官却只顾自己地说起来。俨然没有把宣娆当成外人。
宣娆眼眸一耷拉,眼底划过无奈。
她真不想知道卢郁之那些凄惨的童年过往啊!
炎官不知道她心底的抗拒,沉浸在回忆之中,将卢郁之少年时期的过往,原原本本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我们这样的人家,尤其是在上个世纪末,经济复苏阶段,婚姻更不能由着自己。”
“他父母两个是商业联姻,婚后也是相敬如宾,有了郁之之后,两个人更是貌合神离,干脆两地分居。我那个时候,妻子刚去世,沉浸在悲痛中,正好郁之过来和我做伴。”
说到这里,炎官笑纹又加深了几分,“别看郁之现在八百年都不露一个笑脸的死样子。他小时候很可爱的。”
“到我身边的时候,才五六岁,才到我的大腿。”炎官虚虚比着,眼中的慈爱都快溢出来了,“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像个糯米团子一样,一本正经地用软乎乎的声音,认真地喊我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