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威脸色铁青,拂袖进府,不忘吩咐几个婢女好生伺候着沈桑。
昔日的沈三姑娘,如今的东宫太子妃,他们可得罪不起。
沈桑去找了府里的四房薛氏。
几月不见,阿五瞧着比之前高了一点,梳着两个小啾啾,穿着裁切合身的淡粉色襦裙,兴许是在院子里刚玩完,小脸红扑扑,见到沈桑犹豫一瞬,怯生生叫了声三姐姐。
沈桑摸了摸小姑娘的啾啾,拿了几块糖放在她手心,问道:“你阿娘呢?”
阿五小姑娘指了指屋内,说句谢谢,一蹦一跳的就去别处玩了。
沈桑尚未推开门,门就已从里面推开,薛氏看见她有些怔愣,旋即回过神,连忙欠身行礼,“妾身见过太子妃。”
沈桑扶起她,“此处无外人,不必多礼。”
薛氏犹豫会儿,摇摇头,还是固执的行礼,方才引沈桑进门,让婢女奉上茶守在门外。
薛氏也听说了太子携太子妃来府的事情,可她想了想,还是没过去迎接。如今老夫人卧病在床,沈威把握府中大权,又不待见她们母女,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没想到,沈桑会亲自过来,未免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薛氏定了定心神,道:“太子妃是为了……二房的事么……”
二房尸体发现的事情,已经在整个沈府传遍,薛氏虽与二房相处不来,可骤然听见人没了,难免心里紧张的很。
泡好的茶散发着清香,屋子里氤氲出茶香味。沈桑端起抿了口,后又放下。
茶是好茶,只是放的时间有些久,味道缺失了不少。
沈桑摇摇头,“殿下已将此事交移刑部,我不会插手,也做不得插手之事。此行过来,只是想看看阿五,看你们在府内过得如何。”
薛氏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拿起茶壶给沈桑添上,“妾身同阿五得了老夫人照拂,日子比先前好了许多。前几日老夫人还提及,要让阿五去上学堂的事,可是让妾身高兴了好一阵。”
说到这些事,薛氏紧绷的身心慢慢放松下来,许是偌大沈府无人肯听她念叨这些。今儿得了沈桑一问,便如涓涓细流般,尽数念叨出来,末了含着歉意的敲了敲脑袋。
“府中无人肯听妾身说这些,今日多絮叨了些,让太子妃见笑了。”
沈桑又抿了口茶,轻声笑道:“无妨,你说就是。”
算起来,薛氏也只比她大了五岁。
十五岁嫁入沈府,不久便怀有身孕,继而沈四爷去世,正是女子芳华最好的年纪,却要守着亡夫灵位和尚且年幼的小女儿,在空荡府邸内度过余生。
听了不禁有些唏嘘。
在外面玩耍的阿五跑进来,手里捏着刚摘的花,花瓣上沾着露珠。她用手帕包着花茎,白净小手抹去泥土,递到沈桑手心,眸子亮如晨星般看着她。
“阿五送给三姐姐的。”
沈桑接过花,轻嗅了下,嘴角绽开笑意,“真香,三姐姐喜欢阿五送的花。”
阿五得了夸奖,小身子扭捏着,转身又跑了出去。
她抬眸,见薛氏欣慰的看着阿五,道:“二爷还在闹分家吗?”
薛氏叹道:“不仅二爷在闹,连大房也有着想分家的。老夫人抵不住闹腾,最近在分账务。”
沈桑想了想,压低声音,附耳说了几句。
薛氏慌忙起身,脸色苍白,大惊失色的看着她,“太子妃,不可……这要是让老夫人知道……”
“有何不可?”
薛氏憋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一二,对方又是太子妃,只会嘴里反反复复说着“不可”。
沈桑看着她,轻声开口:“若是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就当是为了阿五。”
说完,也不等薛氏回复,起身离开了此处。
她能说出给薛氏一方立身之处,已算是仁至义尽,至于如何抉择那便是薛氏的事。
踏上石桥,经过假山时,远远看着沈二爷衣衫不整,身子摇摇晃晃,正在与对面的沈南清争执。
话语有些听不真切,只见沈南清指着沈二爷,泪珠湿面,一句一句控诉着。沈二爷不耐烦的看着她,伸手将女儿重重一推,踉跄着往回走,新抬进府的小妾从远处跑来,扶着人回了房。
沈南清隐在假山下,身影表情看不真切,没过多久她扶着假山起身,抬手抹了抹脸面,随手将散落的头发挽在发顶。
她低头往前走着,迎面走来一名青衫男子,相貌英俊,书香气息浓重,把人抱在怀里,心疼的安慰着。
沈南清受不住,伏在男子怀里委屈哭诉着。
那人沈桑识得,是章国公家的世子,家世样貌人品在皇都中备受称赞。
依沈南清的家世,嫁过去怕不受待见。
沈桑不欲多管此事,走了两步,似是忽的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往沈南清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难怪,难怪那日在云中亭时,沈南清宁愿违背汝南郡主意愿,也要来找她。
原来是为了这个。
沈桑抬手压下唇角讥诮笑意,踱步,离开沈府。
谢濯早已进宫,吩咐下人在此等候,她正要踩着小凳子上去,一辆马车噔噔过来。
“桑姐姐!”
孙幼薇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小跑着过来。
沈桑看的心里一惊,忙接住她,目光落在平坦的小腹上,抬手敲了下孙幼薇额头,故作严肃道:“幼幼忘记太医怎么说的了吗?以后不准随便跳下马车,也不准乱跑。”
孙幼薇刚怀有身孕不久,尚未显怀,又因身姿娇小,若旁人不说,没有人想到。
孙幼薇摸着肚子,吐了吐小舌头,挽着沈桑胳膊,撒娇道:“桑姐姐放心,我会注意的,连太医都说要让我常出去走走。”
她原本是想去东宫找人,听沈桑来了沈府,便乘着马车过来。
见此,沈桑摆摆手让东宫的人先回去,同孙幼薇乘了一辆。
沈桑道:“孙老将军呢?”
“祖父这几日在找同僚下棋,高兴的很,”孙幼薇依偎在沈桑怀里,亲昵蹭了蹭,“桑姐姐,你可要好好的,还有幼幼陪着你呢?”
“……”
沈桑先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孙幼薇指的是二房的事,哭笑不得间又有丝无奈,轻揉了揉小姑娘脑袋,“幼幼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而且,你的桑姐姐还没那么糊涂呢。”
孙幼薇知晓闹了个乌龙,红着脸,鼓起腮道:“不准摸我脑袋,太傅也喜欢摸,揉的头发都要掉没了。”
沈桑连忙说好话哄着,待回了东宫,让厨子做了几道孙幼薇平时爱吃的菜,用过午膳后方才作罢。
……
昌安帝说的是平州一事。
负责管辖平州的官员病逝,等消息传到皇都,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之前谢濯曾专门调查事情去过平州,为此得到了一份名单,甚至有人为了这份名单,不惜在同安寺刺杀。
据消息来报,那官员身体硬朗,平日也无不良嗜好,却在夜里平白无故突发心梗病亡。
昌安帝觉得此事有蹊跷,召来谢濯,打算让他再去一趟平州。
东宫书房内,傅之向把玩着茶杯,道:“阿圆,平州的事你怎么看。”
“若只是官员暴毙,父皇犯不着让孤亲自动身前去。”除非,昌安帝有事在瞒着他。
连他都不能告诉的事情,至于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要去吗?”
谢濯反问,“为何不去?等解决完此事,孤就动身。”
傅之向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家二房的事情,道:“这种事交给刑部即可。”
话落,他看着谢濯从书架上取下一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铜钱。
“这是之前去平州发现的。”谢濯从袖里掏出一手帕,打开手帕放在桌上,赫然也是一枚铜钱。
“这是从赵氏咽喉处发现的。”
“……”傅之向欲要伸手的动作一顿,悻悻又缩了回去。
“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濯脸色冷寂的厉害,“是假的。”
傅之向凉凉开口:“你的意思是,平州私铸铜钱,而赵氏的事情,恰巧与之有关联。阿圆,此事未免太过巧合。”
两枚铜钱静静摆在桌上,铜色明亮,做工精致,丝毫看不出真假。
大宛严令禁止私铸铜钱,多地防范,严厉打压,可依旧抑制不住贼人猖狂作风。
“先前是在平州外从乞丐手里发现的铜钱,后沿着这条线查入平州,对方似是有所察觉,连夜撤离并且抹了痕迹,追查的线索也就断了。”
还有手里握着的名单,残缺不断,且通篇白话,丝毫看不出有人的名字。试过句首句尾,将字拆开复又组合,依旧看不出什么。
饶是如此,对方却紧追不舍。
“柳燕知道此事吗?”傅之向道。
他记得,柳燕离开皇都前,太子也给过一枚铜钱,并且让柳燕注意蓟梧县的师爷。
柳燕手上的那枚重量不足,却粗制滥造,远远比不上赵氏的这枚。
谢濯“嗯”了声,“孤觉得,这两枚铜钱不是一处所制。”
“若是如此,此事更加麻烦。”
“所以孤才要去平州。”
两人在书房内就此事讨论了会儿,刑部调查的结果也送进了东宫。
赵氏生前喜赌博,欠下不少负债,临死前经常去的赌坊叫作平安赌坊,在东街尾处,只在晚上开张。
谢濯让人盯紧了此处,若是以官府身份前去调查,只怕还没到,隐在背后的贼子早就逃走。
思及此,谢濯唤侍卫进来,去请霍小公子过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侍卫又折了回来,道:“殿下,霍小公子正在临华殿。”
临华殿?
谢濯皱眉,“他在那儿做什么?”
“说是要找太子妃喝酒。”
谢濯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侍卫说的是何意思,脸色青白交错,随之敷上薄薄一层红。
起身,离开书房,大步往临华殿走去。
傅之向吓了一跳,茶杯险些没端稳,溅出几滴水珠滴在衣服上。
抬手,不甚在意的拂去。
他分明记得,那日同幼幼大婚时,沈桑喝了不少。
旋即问道:“你们家殿下不让太子妃喝酒吗?”
侍卫茫然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谢濯踏进临华殿内,一股子酒味漫天而来,脸色微变。
殿内,霍穆宁正喝的烂醉如泥,趴在桌上,沈桑站在一旁,几位婢女收拾着屋子。
谢濯走到沈桑面前,盯着她看了半晌,又凑近闻了闻,见没有酒味,方才松了口气。
沈桑眨眨眼,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饶是看见尊贵的太子殿下,如今像犬般闻来闻去,也不由嘴角微抽。
退后半步与谢濯扯开身子,道:“殿下,臣妾未喝酒。”
孙幼薇刚在侧殿睡下不久,霍小公子就走了进来,手上提溜着酒坛子,坐下就开始喝。喝醉后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胡话,似是念着名字,沈桑想着那个字读音,问谢濯有没有听过。
谢濯让侍卫进来,把醉酒的霍小公子抬去别处,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孤也未曾听过。”
外面夕阳已近落幕,晚霞映在天边,透着暖意。
侧殿内,孙幼薇睡的香甜,迷糊间感觉有人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她觉得痒,拂手拍掉,呓语着翻了个身。
傅之向笑了声,手指划过小姑娘雪白颈间,轻挠了挠,“幼幼,起床回家了。”
见人没有动静,傅之向坐在床边,俯身,唇角贴在小姑娘耳垂,咬了口,留下浅浅一层齿痕。
“……”
孙幼薇惊扰下睁开眼,羽睫轻颤,落在傅之向眼里宛如把小扇子。
以为是宫里哪个登徒子进来,抬手要打,却被傅之向捉住手腕,轻啄了下,“幼幼,起床回家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孙幼薇复又合上眸子,任凭他捉着手腕,却是抬脚踹了他一下。
那下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傅之向愣了半晌。
这是有起床气了?
“回去再收拾你。”傅之向拿过披风,将人包好,
孙幼薇轻唔一声,张开手,环住傅之向脖子,小脸贴着他的胸膛,不动弹了。
等穿戴完毕,傅之向捏了捏小姑娘红润的小脸,大手穿过臂弯,抱着人离开了东宫。
太子今日未处理公务,用完晚膳后,便留在临华殿,同太子妃下了盘棋。
见沈桑眼下有圈乌青,面容掩不住的倦意,谢濯道:“太子妃,今夜早些休息。”
沈桑轻垂眼眸,指尖捏着棋子,应了声,起身前去沐浴。
等她回到临华殿时,床褥已经铺好,谢濯褪去常服,手里捧着卷书坐在床边。
太子有时会宿在临华殿,两人也会在睡前说几句闲话,可今日沈桑总觉得脸面有些发烫,脚下轻飘飘的,似站不稳脚步。
白芷拿着布巾进来,正要给沈桑擦拭头发,却见太子起身,接了过去,“下去吧。”
白芷愣了瞬,行礼退下。
谢濯走到沈桑身后,大手抚过玉颈,将乌黑柔顺的长发捻在掌心,用布巾轻轻擦拭着,他的动作轻柔,时不时从镜中打量着沈桑的神色。
见太子一本正经,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沈桑没忍住轻笑了声。
谢濯动作一僵,“可是孤扯疼你了?”
沈桑摇摇头,“没有,臣妾只是在想,若是让旁人瞧见殿下这样子,不知会是何表情。”
谢濯握着梳子梳过发丝,又用干布巾包好,道:“孤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至少给女子擦头发一事,书中并未写。”
“照这般说,日后殿下还要学着给臣妾画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