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微微敞开的衣襟,风遇雪能看到韩千觞身上包裹的密密麻麻的绷带,这段日子他显然过的不太好,面色苍白如纸,脸颊也瘦的凹陷下去,就连眼底都是浓重的黑色。
昏迷之中,韩千觞不知陷入什么梦魇,眼睛在眼皮底下来回翻动,攥着风遇雪的手微微颤抖,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风遇雪被攥得疼,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韩千觞越来越使劲,风遇雪疼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她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掰韩千觞的手指,力气越来越大,大到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把韩千觞的手指掰断了。
下一刻,韩千觞突然睁开了眼睛,伸手拉住她另一只手,而后把她一把拽进自己的怀里。
风遇雪猝不及防,被拉了一把,天旋地转之间,她跌到韩千觞身上,头磕在马车的边缘,发出“咚”得一声。
韩羽在外面听到声音,惊道:“风姑娘,你没事吧?”
韩烈抢白:“好好驾车,那那么多话。”
风遇雪疼的眼角含泪,韩千觞的怀抱硬邦邦的,躺在他怀里,一点也不舒服。
然而这人即便在睡梦中,也是不容置疑的,他把她紧紧抱着,任由衣衫上的血迹蹭到她身上。
“别动。”韩千觞低声道。
风遇雪浑身一僵,她这才意识到,韩千觞醒了。
韩千觞轻轻吐出一口气,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将风遇雪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可算是回来了。”他喃喃着,下一刻便再度睡着了,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风遇雪的耳边响着。
赶回京城本也需要一两日的功夫,可韩家的暗卫们都怕韩千觞再遇到袭击,于是轮流赶车,又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只青牛,不到一日,他们便回到了韩府。
韩羽把韩千觞叫醒,他从马车上坐起来,拉着风遇雪下了车,一路上他都攥着她的手腕,就这样从正门一路跌跌撞撞把她拉回卧房。
而后,他关上门,把风遇雪推在床上,搂着她又闭上了眼睛。
风遇雪一时气结,只觉得这人越发有病起来。
“再睡一会儿,你不在,我睡不着。”韩千觞喃喃着,很快又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直到风遇雪饿得肚子空空,忍无可忍地把他推醒。
风遇雪:我要吃饭。
她用手语告诉韩千觞。
韩千觞惺忪着睡眼,轻轻一笑:“好,先传膳。”
没一会儿,女使们便把饭菜端了上来,风遇雪惊奇地发现做的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菜,想来应是韩千觞叮嘱过的。
几个女使一边摆饭,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却在触碰到她眼睛的刹那,流露出一丝惊恐地神色。
这让风遇雪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然而韩千觞却无所谓的样子,他大咧咧地起身,陪风遇雪用饭。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一边吃饭,一边看风遇雪。
风遇雪并不似京中贵女,她吃东西时,算不得斯文,虽也是小口小口的咀嚼,但眼里流露出的欣喜和香甜却是能看得到的。
韩千觞很喜欢看风遇雪吃东西,她吃东西的时候,这饭菜仿佛跟着也香了许多。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韩千觞每每坐在这里,都觉得整个韩府空荡荡的,女使们看他的神色各个闪躲,暗卫们也都寡言。
明明风遇雪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可有她在的时候,韩千觞便觉得韩府跟着热闹许多,而没有她,这里便空荡荡的,连个家都算不上。
那时候,韩千觞就想,他不能让她走,绝对不能,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得把她留下。
风遇雪一边吃,一边感受着韩千觞灼灼的目光,这目光比平日里还要炽烈许多,是以很难让人忽视。
可她低着头,故作不知,只一门心思扒饭,直到她吃得饱饱地,把筷子放下,韩千觞才又开口。
“那天在明家的事,韩烈告诉我了。”韩千觞突然说道,“小哑巴,你是蠢吗,以为我会傻到被那些杂碎制住?”
风遇雪愣了愣,才明白韩千觞说的是她奋不顾身救他那次。
然而才过去没多久,再想起这些,风遇雪却已觉得恍如隔世。
“如果不是因为韩羽抗命,提前打碎了阵眼里的镜子,你就真的死了。”韩千觞叹息了一声。
他见风遇雪呆呆没有反应,只当她还是伤心的,韩千觞的眼神不禁又柔和了些。
“过来吧,帮我上药。”
他说着,拉着她走到床边,随手脱掉外衫,露出满是绷带的上身。
解开那些绷带,风遇雪微微一怔。
只见韩千觞身上密布着数条又长又深的伤口,斑驳了整个背部,瞧着甚是可怖。
“药在床头的暗格里。”韩千觞淡淡道。
风遇雪这才回过神来,取出药来。
她上药,韩千觞便慢慢讲着最近发生的事。
“那日你被掳走,我好不容易杀了魔龙,一路追踪,却还是追丢了。而后我便遇到了涠洲军的伏击。他们有些本事,有几次,我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说到此,韩千觞短促地笑了笑。
风遇雪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抹在韩千觞的背上。
那些伤药都是宫中流传来的,若是普通的伤口,随便抹一点,不过几个时辰便会愈合。
可韩千觞身上这些,显然并不普通,伤口迟迟不愈合,风遇雪下意识地蹙眉,而后转而又想,自己在担心什么呢?
她收敛了心神,专心致志地上药,背面上完了,又开始抹正面。她的手指略过韩千觞结识的胸膛,他心口上也有一道伤口,若是再偏半寸,只怕韩千觞已是死人了。
风遇雪的手指忍不住顿了顿。
韩千觞笑道:“涠洲人狡诈,有一次他们弄了一个女子,伪装成你的模样,引我去救,我吃了大亏,很是狼狈。”
风遇雪闭了闭眼。
韩千觞伸手攥住风遇雪的手,声音干涩地说道:“我要娶亲了,王上给我赐了婚,我要娶王女。”
风遇雪抬眼看向韩千觞,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韩千觞的心口上。那里有一颗鲜活挑动的心脏,带着脉脉的温度传来。她想不明白,一颗滚热的心,为何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小哑巴,你给我当妾吧,王女温柔娴雅,定不会为难你。”韩千觞轻声道,他神色间似乎有片刻的迟疑,大约是不确定风遇雪的反应。
风遇雪笑着点点头,心中甚至没有一丝丝疼痛。
她想也许韩千觞的心还有些温度,但她风遇雪已经彻彻底底地冷了。
第21章 耳光
陈元膝下的女儿总共只有一个,便是他与贵妃所生的女儿陈嬛儿。
陈嬛儿今年十六岁,胞兄乃是最有机会继承大统的三王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她的性子自然是骄纵了一点。
“我不嫁!”陈嬛儿撅着嘴巴,偎依在贵妃怀里,气呼呼地喊道。
贵妃林氏不过平民出身,但她生的好相貌,虽也上了年纪,又生育了两个儿女,但仍是风韵犹存。
此时,王宫之中,她一身华服锦衣,坐在屋内,被女儿扯着袖子撒娇。
“你又说什么混话,你父王已将亲事许下了,你是不嫁也得嫁!”林氏捏着陈嬛儿的手臂,厉声道。
一个平民之女,在韩静烟这样的王后眼皮子底下,能把自己混的风生水起,林氏也从不是省油的灯。
她的儿子陈烈,年少时不显山露水,直到十六岁以后,才渐渐显出非凡的天赋和根骨,很得王上的喜爱。林氏见此,并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越发低调。
韩静烟在后宫经营多年,要想谋害皇子不易,但对付她和自己的女儿却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然而随着王子们渐渐年长,王后与贵妃之争也浮到了水面上。
此次韩千觞重伤归京,也不知王上知道了些什么,竟与韩静烟大吵一架,二人还动了手,弄塌了一座宫殿。
林氏嗅出了其中的微妙,大大方方提出可以让陈嬛儿嫁给韩千觞。
“韩氏一族可是咱们苍州的中流砥柱,王上与王后生了嫌隙,可不能再跟韩将军有什么龃龉了。”林氏言笑晏晏,换来了苍州王陈元意外的视线。
陈元眼下确实急需拉拢韩千觞,无论如何韩千觞才是韩氏一门的宗主,而韩静烟只是王后而已。
于是这门亲事火速地被定了下来。
陈嬛儿被母亲捏疼了,她眼里盈起泪水,委屈地说道:“那韩千觞就是个魔头,又生性风流,人家风家好端端的庶女都被他弄到府里,不明不白的,我为何要去遭这罪?”
贵妃幽幽叹了口气,眼神里却略过一丝狠厉:“你知道什么?韩千觞是什么样的实力?王上有多么看中他?如今王后步步紧逼,若你哥哥不能继承王位,我们都得死!你自小锦衣玉食,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娘和你哥哥一点点挣回来的!现如今你还想一分力气也不出不成?”
陈嬛儿自小哪见过母亲这般严厉,不禁“哇”得一声哭出来,她扑在贵妃的怀里,呜咽道:“娘,我怕。”
“你怕什么?”贵妃轻叹了口气,揽着女儿道,“你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又是王女,难道韩千觞还会让一个妾室爬到你头上吗?摆出你王女的款来,偶尔任性一下,韩千觞总归不会如何的!”
而韩府之中,风遇雪正躺在椅子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韩府里最近忙碌的很,有许多宫女和嬷嬷从宫里出来,开始布置前前后后的布置,大红的绸缎一块一块,聒噪地仿佛一直在重复一句话——韩千觞要娶妻了。
这里,只有风遇雪最是悠闲。
春日里,天气渐渐回暖,风遇雪弄了些葡萄,用井水镇着,清凉香甜。她一边吃葡萄,一边看着回廊里来去匆匆的人。
然而这样的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韩府里的小丫头玉珠就匆匆忙忙地跑来了。
“遇雪姐姐,不好了!王女来了。”玉珠面色白的厉害,惊恐地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似的。
玉珠这丫头是整个韩府唯一向着她的,倒好像她的主子不是韩千觞,而是她一般。
风遇雪微微一笑,慢慢站起来。
这人,早晚都是会来的。
越来越多的仆人们发现王女来了,王宫里出来的嬷嬷们很快便聚在陈嬛儿身边。
陈嬛儿身边的贴身侍女一脸为难。
“殿下,咱们还是算了吧。”侍女小声道,“大婚前夕,您跑到夫家来,不合礼数的吧。”
陈嬛儿气道:“我怎么就不能来,这可是我未来夫婿的家。”
“韩将军不在府里,如今这里,就只有一个风遇雪,您若是与她起了冲突,韩将军定然是不高兴的。再说了,万一有个什么争吵,您是主母,她嘛充其量也就是个姨娘,这传出去多丢人啊。”
那侍女越劝解,陈嬛儿的火气便越大了起来。
“怎么?虽说我没过门,但教训一个小小的庶女,总还是有资格的吧!”陈嬛儿说着,一路横冲直撞便冲了进来,加上有心人引路,她很快见着了风遇雪。
风遇雪清早起床尚不曾梳洗,头发披散着,面上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婀娜和自然。她就站在院子里,身边搁着一张躺椅,旁边的小几上还有一串晶莹透亮的葡萄。
见着陈嬛儿,风遇雪盈盈拜下,姿态柔美。
陈嬛儿刹那间被镇住了。
明明自己才是衣着华丽的贵女,然而刹那间,陈嬛儿却觉得她仿佛被风遇雪比下去了。
地上跪满了下人,齐齐称道:“拜见王女。”
陈嬛儿瞪着风遇雪,问道:“你为何不叫我?”
玉珠跪在地上,听此忙探头道:“王女殿下,风姐姐生不能言,还请赎罪。”
陈嬛儿瞪了玉珠一眼,她如何不知道风遇雪是个哑巴,只不过是故意为难她罢了,然而这却有个小丫头还傻乎乎地以为她真的不知道呢。
“我还没发话,你一个小丫头竟敢抢着回答,来人,掌嘴!”
这话显然是有些无理取闹的,但陈嬛儿在宫内横行霸道惯了,打个下人耳光,别说是这样的事,就算她说是下人长得丑冒犯了,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陈嬛儿身边的宫女,应了一声,熟练地撸起袖子走过去,抬手便一巴掌打在玉珠脸上。
玉珠又怕又疼,呜咽着哭起来。
那宫人又抬起手,竟是还要打。
风遇雪蹙着眉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她咬了咬唇,用手语回:我替她。
陈嬛儿蹙眉看风遇雪,不耐烦地问身边的宫人:“她说什么?”
一个懂手语的老嬷嬷笑呵呵道:“风姑娘说,她要替那小丫鬟挨罚。”
陈嬛儿怒极反笑:“你还挺讲义气,好啊这可是你上赶着找打!”
她说着,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点点头,站到风遇雪面前。那宫女瞧着像个平日里干粗活的,手脚粗大,一个巴掌扇过去,风遇雪只觉耳边一声嗡鸣,倒在地上。
她摸了摸半边麻木地脸庞,轻轻擦掉嘴角的鲜血。
她倒是未料到,这陈嬛儿身边还有这等人。
不过无所谓,所有的折辱有朝一日她风遇雪都会找回来,她一边想,一边抬眸看过去。
犀利的眼神扫过面前的宫女,还有周围站着的宫女和嬷嬷们。她们一个个看戏一般地瞧着她,狂热地等着她受折磨。
那动手的宫女被风遇雪这眼神看的莫名后背生凉,她心里莫名有点慌,愤怒地抬手。
“怎么,你还不服气?”她的巴掌抬起来,却没有再落下。
一道剑光闪过,她发现自己的手飞到了半空中,鲜血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和半只断手一起落在地上。
那宫女发出一声疯狂地尖叫,狂喷的鲜血顿时让在场的宫女和嬷嬷吓得软了腿。
陈嬛儿抬头看过去,只见韩千觞不知何时,出现在风遇雪身边。
他面色难看地要命,阴森可怖的杀气刹那间萦绕在整个院子里,直到他的目光看到陈嬛儿,那杀意才渐渐淡了许多。
陈嬛儿心里莫名打鼓,可面上却咬牙硬撑着。
她迎上韩千觞的目光,两个人俱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