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与脑浆炸了她满面,腥臭味扑面而来,沈黛胃里翻涌,还没来得及吐,就见刑无的血全数融入地面,竟然自行在地面流转,几秒之间就绘制成了一个血阵——
“师妹!”
“师妹!”
身后传来谢无歧与方应许两人的声音,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刑无突然不对劲到血阵结成,也就不过两分钟的时间。
等到沈黛想要撤出之时,血阵瞬间亮起赤色光芒,沈黛脚下踩空,下一秒滑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谢无歧的指尖与沈黛的衣角只差一寸。
那血阵吞没沈黛之后便立时消失无踪,没有给众人留下丝毫线索。
江临渊挥剑逼退最后一波魔修,匆匆赶来时沈黛早已不见。
他怒急,冲至谢无歧身前厉声诘问:
“这就是你说的要护好她!?她就在你眼皮底下消失的!你为什么没抓住她!”
“……滚开。”
谢无歧此刻心情极差,不欲与江临渊争辩。
萧寻等人迟了一步才来,见了这情境也明白这事情发生突然,没有谁能预料。
“江师弟你冷静一点。”
萧寻眉头紧蹙,摸着地上早已干涸的地面,还有只剩下衣袍的刑无。
“沈师妹应该只是被掳走,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
谢无歧垂眸看着自己指尖,眼神晦暗,半响扭头望着一旁脸色苍白的段采。
“伽岚君是谁?”
“沈黛被带去哪里了?”
段采嘴唇动了动,发自内心的恐惧使得他下意识想要隐瞒。
但对上谢无歧那双杀意腾腾的眼眸,到了嘴边的“不知道”又被咽了回去,脱口而出:
“伽岚君……是统治整个神仙塚的主人。”
“若真是被伽岚君带走,沈姑娘她,大约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
沈黛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一片柔软的云海之中。
几分钟之前,她还与魔修厮杀,几分钟之后,那些激烈对抗的灵力魔气似乎都消失了,空气里充盈的不是腥臭的血腥味,鼻尖飘散的,是淡淡的花香草木香。
她缓缓睁开了双眸。
眼前渺渺白雾,烟雾弥漫,好似在仙山之巅,但四周除了一颗桃花树之外,周遭又只是一片空茫的山峦黛色。
桃花树下设了一方石桌,隐约可见一古朴棋盘摆在上方。
沈黛觉得此地大有问题,想要放出传讯仙符与其他人联络,然而灵力汇集在她指尖,却并未捏出术法,只化作一个小烟花,啪地亮了一瞬,旋即便再也使不出分毫了。
……这是怎么回事?
清风拂面,落花做尘。
有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看来是我的客人到了。”
这声音——
沈黛猛然回过头去,只见空茫四周,此人仿佛凭空出现,轮椅缓缓随他心意向前而行,碾过一地落花,停在了离沈黛一丈的距离。
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他!
虽然墨色长发变成了银色,原本持扇而立的身姿变成了身陷轮椅中的模样,但这个疑似刑无口中伽岚君的人,竟然与谢无歧幻境中的“舅舅”,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沈黛愕然看着眼前这人,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纷乱复杂的思绪。
幻境中他携魔兵魔将浩浩荡荡前来带走谢无歧。
此刻他身陷轮椅,却能随意捏死封焰魔君身边大将。
还有与宋月桃有所牵扯的刑无,在外界传言中混沌无序实则却等级森严的神仙塚。
……
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好似都汇聚一张无形中的大网,唯眼前这人握着收网的一头,悠然闲适的坐在轮椅的方寸之间,正操纵着深渊之下的无数秘密。
“你……便是……伽岚君?”
沈黛喃喃道。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长发如月辉,白衣似新雪,像是用世间风花雪月之物堆砌而成的人物。
他微微抬眸,一双深邃沉寂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
半响,他侧身微动,执起石桌上的黑白棋子。
他唇畔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冬日积雪,美则美矣,却没什么温度。
“沈姑娘,在神仙塚的几日,玩得还算尽兴吗?”
啪嗒。
棋子落在石桌上,清脆一声。
沈黛本能地有些畏惧这个人。
哪怕她已经历经三世,但她很有自知之明,这三世里一世她只是个埋头苦读的学生,一世又长居纯陵一心修炼不问世事,这一世她虽然很努力想多长点心眼,但历事有限,也算不得人情练达。
所以对刑无这样的武夫她能随口糊弄一二,但对上伽岚君这样的人精,她难免心里发虚。
沈黛尽量不被对方牵着走,对伽岚君的话避不作答,反而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带我来此地,不是为了要杀我的吧。”
伽岚君连眼皮都没掀一分:
“自然。”
“你想要的也不是我,是谢无歧吧?”
听到谢无歧三个字,伽岚君终于扫了她一眼,淡笑:
“你我应该是第一次见面,难道方才在问心镜的幻境之中,你已经见过我了?”
沈黛有些讶异。
她不过只言片语,这人就一点即通,一下就猜了出来。
这伽岚君既聪慧又实力深厚,沈黛心中不安,便更加警惕不发一言了。
“也是情理之中。”伽岚君又落下一子,“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与阿歧之间的关系了吧。”
沈黛没有吭声,伽岚君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
“从前在凡人界,我只差一步便能将他带回我身边,却被他四海云游的师尊截下,半路领去做了他的徒弟,我与阿歧算起来已有数年未见,不知他如今在修真界同他的师尊师兄们,过得可好?”
原本还是暗潮涌动的气氛,他这样一说,仿佛真像个牵挂外甥的舅舅。
“……他过得很好,不劳伽岚君挂怀。”
沈黛想到幻境中他欲强行带走谢无歧的那一次,神情冷硬道:
“二师兄拜了一个好师尊,教得他一身本领,早已不是那个随你欺负的小孩子,绝不会跟你走的。”
伽岚君捻子落下,随口问:
“我听说,你同你二师兄的关系很好,在纯陵,在太玄都,在这神仙塚,他都很护着你,是吗?”
沈黛面上不露分毫,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位伽岚君竟对修真界,对她与谢无歧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一个怪异的念头在她脑中浮现:
宋月桃,难道就是眼前这位伽岚君派去的内奸吗?
“那你知道谢无歧的身份吗?”
沈黛被他问得一愣。
这样的句式,就仿佛谢无歧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比如他除了有两个灵核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骇人身份。
“什、什么身份。”沈黛努力让自己不能自乱阵脚,“他是阆风巅的弟子,是兰越仙尊的徒弟,是我的二师兄,这就是他的身份,这些我都知道,其他的不用你说,我自己会分辨。”
听了这话,伽岚君似是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
光是看这女孩的表情,他便知道谢无歧有魔核的事情,她应该是清楚的。
至于旁的,她不知道,也绝不可能知道。
既然明白谢无歧生来便是魔修,还能待他如此——
“那便好。”
伽岚君没有再深究下去。
“沈姑娘来陪我下一局棋吧,正好我还未给你和阿歧送过定亲聘礼,此局不论你是赢是输,你都可以向我讨要一个礼物。”
……什么定亲?
……什么定亲聘礼?
沈黛猝不及防听到定亲二字,回过神来急急辩解:
“没有定亲!那不算数!我也不跟你下棋——”
“人生如棋,星罗纵横,踏一步,生死局。”伽岚君抬眸微微一笑,“你再不来,你的同伴或许就免不了要多死几个了。”
沈黛匆忙上前查看这石桌棋局之后才发现——
这不是普通的棋局!
方才他与她谈话间落下的每一颗子,竟然都在操控着外界!
伽岚君见她察觉到了棋局的秘密,淡笑道:
“如何?可愿意同我下一局了吗?”
棋子灌注了大量魔气,每落下一枚,背后便牵引着某种机关。
这方幻境是伽岚君的地盘,沈黛虽然心中焦急,但除了顺着他的话来做,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只好在他对面落座。
伽岚君拂袖清理了石桌上的棋子。
一切归位,他正要开口问沈黛执黑子还是白子的时候,忽听对面的小姑娘迟疑半响,严肃认真地开口问:
“下棋可以。”
“能下五子棋吗?”
伽岚君:……?
第三十三章
哪怕是伽岚君,听了沈黛这话也不免露出几分古怪神色。
“……五子棋?”
说起这个,沈黛自己似乎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光看这个伽岚君执棋的手势,便知道他在棋艺上造诣颇深,她让人跟她下五子棋,属实有点像在为难人。
但跟敌人讲礼貌显然是一件更离谱的事情。
沈黛并不是不懂围棋规则,她在现世时,母亲不允许她看电视,不允许她上网,任何不需要电子设备的娱乐她都会一点点。
不过她身边根本没人会下围棋,和同桌在草稿纸上偷偷下五子棋的机会,显然比下围棋的机会多。
想要打败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就必须要将他的水平拉到和自己一条线上,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五子棋的规则很简单,落在在交叉线上,先形成五子连线者为胜。”
沈黛一边说着,一边执棋在棋盘上落子演示。
棋子轻敲在石桌上,沈黛催动灵力探查,只见石桌下忽然映出了空桑佛塔内谢无歧等人的画面。
方才伽岚君落下的那几颗棋子竟令空桑佛塔内格局大变,佛塔内的每一重都像是可以被随意翻转颠倒的魔方,在他指尖被随意拆卸重组。
就在他落子之间,原本聚集在一起的谢无歧等人被瞬间打乱,全都分散在了不同的位置。
沈黛背后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此刻她反而并不怎么担心她的两个师兄。
倒是云梦泽的两位师姐,相比起其他人没有那么强悍的攻击性,若是落单,只怕会吃亏。
伽岚君并未在意她探查佛塔内部的举动,只是看着棋盘,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联珠。”
棋子在他指尖摩挲,仿佛佛塔内的情形与他无关,现在跟沈黛下棋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这规则倒是新奇,你执黑还是执白?”
沈黛立刻答:“黑子。”
执黑为先,在五子棋的规则中,谁先落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沈黛知道自己在知道规则的情况下,还要拿到更多优势,这并不磊落,但眼前这情况并不是讲君子风度的时候。
伽岚君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道:
“开始吧。”
棋盘清空重来,沈黛在天元处落下黑子。
棋局正式开始的一瞬间,黑子落下,荡开一重魔气,被疯狂颠来倒去的佛塔内部忽然定住,被晃得七荤八素的众人终于得以喘息。
“棋局掌控佛塔。”伽岚君也落下白子,淡淡解释,“若黑子占上风,佛塔便由你来控制,若白子占上风,那么,我便会将他们送入虎口——”
仿佛只为了印证他的话,两人你来我往不过下了几轮,棋局便微微倒向了伽岚君一方。
于是佛塔的控制权瞬间换人,伽岚君心念微动,原本已经停滞的机关再度疯狂轮转起来。
等江临渊与薄月、元蝶回过神来时,他们身处的房间中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我说怎么这么吵。”
靠窗喝酒的封焰魔君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几个修士,面上显然露出了几分不耐煞气。
“原来是伽岚君放了几只老鼠进来,又让我来抓吗?”
江临渊见到眼前之人第一眼,就感到一身彻骨寒意从头凉到了脚。
那是顶尖强者与他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
是弱者对强者本能的畏惧。
“江、江师兄……”
薄月也感觉到眼前此人很可能就是传闻中的封焰魔君了。
哪怕竭力克制,但在这样碾压性的实力面前,她也忍不住牙齿打颤。
江临渊将薄月与元蝶二人护在身后。
“你是封焰魔君?”
对方略略挑眉,当做承认,他饮下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懒懒问:
“还有没有什么遗言,抓紧说,再不说待会儿就没机会了。”
“段采还在我们手里。”江临渊不得不搬出那个不知道现在在哪里的拖油瓶,开始胡扯,“我在他身上下了一道双生符咒,若我们死了,他也活不了。”
封焰魔君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死了便死了。”
“我三个儿子,不缺他一个。”
沈黛:“……”
想到段采毫不犹豫出卖魔族倒戈他们的行径,真是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句父慈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