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不留情面,惹得亭中几人纷纷愤然起身,欲拔剑教训教训这个陌生少女。
不过还未等他们动手,一道青衣身影便抢在众人前面朝沈黛而去。
两剑相碰,剑身发出微微铮鸣声。
“好大的胆子,公然挑衅我重羽族,你想与我浮花岛宣战吗?”
沈黛看着眼前这人额间玉环,仿佛在哪里见过,半响才想起来,前年重霄君在太玄都办千宗宴会时,她曾在后院里遇见一个被灵犬追到树上的姐姐,叫宫泠月。
而眼前此人,正是称宫泠月为师姐的那人。
对方似乎也隐约认出了她,既然是宫泠月的朋友,他便不好当众给她难堪。
他正欲收手,却见沈黛蹙起眉头。
“你我可以不揍,但你这几个嘴碎的师弟,我今日是一定要揍的。”
沈黛没给对方再多废话的机会,她闭关苦修,不是为了在别人骂她师兄时还当缩头乌龟的。
管他是什么族,有麻烦也先揍了给师兄出气再说!
剑意昂扬,直逼那些刚刚放心几分的弟子而去,他们修为不过才刚刚筑基,哪里敌得过业火雷电里拼杀出来的沈黛,只一剑便将这些弟子击飞数十米远。
从外面看,却连他们法衣都完好无损,可想见其灵力身后,至少也是金丹期修士。
皓胥看着眼前这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实力,为何他们来到十洲修真界一年多了,却从未听过这少女的大名?
“皓胥师兄!我知道她!”
这弟子一看便是不好好修炼,但却对十洲修真界八卦了如指掌的人。
“她就是沈黛!她从前是纯陵十三宗的弟子!那个陆少婴,还有那个江临渊,就是因为他才不待见宋师妹,害宋师妹在师门里受了不少委屈!她就是罪魁祸首!”
听到这个,皓胥眸中戾气渐起。
“……你就是那个,从离开纯陵的小师姐?”
沈黛没回答,只问:“刚才我就想问了,什么叫,宋月桃是你重羽族人?”
沈黛对重羽族也了解一二。
上一代修真界与魔族大战,由五位化神期大能率领,其中重羽族族长焚尽神魂,彻底将魔族逼退到北宗魔域,划神仙塚为界,北宗魔域魔婴期以上修士不得踏出一步。
可以说,若是没有这位重羽族族长,以及无数重羽族顶尖修士的牺牲,修真界起码还要再多打几十年,多死成千上百的修士。
因此重羽族居功至伟,在十洲修真界地位超凡,哪怕他们因为顶尖修士牺牲殆尽的缘故,后代修为皆难以突破,也无人敢轻视他们,哪怕是重霄君见了,也会给几分薄面,郑重相待。
前世的宋月桃,可没有这种奇怪的设定。
这一世突然冒出来,沈黛很难不怀疑这一切与魔族有关,或者说与伽岚君有关。
毕竟她闭关之前,陆少婴便铁了心的认定她就是内奸,且时时刻刻盯着她,要抓住她的把柄置他于死地,沈黛不觉得宋月桃会毫无动作,只不过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了一个新的身份。
“你不必知道这些。”
皓胥冷眼看着沈黛。
“你只需知道,伤我重羽族人者,死——”
沈黛并不畏惧,她初出茅庐,还未与人正经交手,此人刚好可以用来给她试剑。
只不过还没等她动手,她和皓胥中间就被一个无形的结界隔开,谁也不能对对方动手。
不远处长阶尽头,走下一个青衣墨发的身影。
“哦?方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兰越步伐从容,拾级而下,身后跟着谢无歧与方应许,还有刚刚下课一众学生,浩浩荡荡而来。
“若是我没听错,皓胥仙君说的是,要我的徒弟,死?”
第四十章
峰回路转。
兰越一开口,昆吾道宫内的气氛一时紧绷到了极点。
皓胥顺着长阶看到了站在尽头的那三人,他也在昆吾道宫求学,自然知道兰越仙尊和他两个徒弟。
只是,他来此处一年多的时间,还从未听说过兰越仙尊的第三个弟子。
“死倒也不必。”皓胥望着兰越,语调低了几分,却也透着维护自家弟子的冷硬,“我方才亲眼所见,是这位女修无故动手伤人,她打伤我弟子几分,我便还她几分,这难道有错吗?”
“但若是兰越仙尊要偏袒自家徒弟,您是昆吾道宫的师尊,而我们不过是来昆吾求学的弟子,师尊的命令,弟子们不敢不从。”
皓胥这话说得圆滑,将两头都堵死,无论兰越是偏袒还是不偏袒,他都有自己的说法。
兰越还未开口,忽听人群中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皓胥——不许胡闹!”
宫泠月就在兰越身后的人群之中。
她本不想看热闹,只是听前面的兰越仙尊说了个“皓胥仙君”,这才心道不好,连忙挤到前面。
见他拔剑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对峙,被他护在身后的是一群狼狈的重羽族弟子,宫泠月都不用问,便知道皓胥一定是为了护着同族而与别人起了冲突。
重羽族地位超凡,本族弟子却因仙脉断绝而修为不高,大家明面尊敬,私底下难免有不修私德的弟子议论。
皓胥并非重羽族血脉,但自幼被重羽族抚养长大,护短至极,尤其见不得有人欺负重羽族修为低的族人,与人争执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对不起对不起。”
宫泠月连忙弯腰鞠躬向兰越道歉。
“仙尊见谅,我师弟脾气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先替我师弟同您和您徒弟道歉……”
说完宫泠月又提起裙摆,匆匆跑到皓胥身边忙问: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同旁人打架?”
皓胥看着宫泠月的眼神很不赞同。
“师姐,你是我重羽族未来的族长,怎可如此随意向旁人弯腰道歉?”
宫泠月柔柔叹息一声:
“我不是什么未来族长,这话我已同你说过很多次了……先不说这个。”
她转头看向后面一个淋了满身酒的弟子。
“你说,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瞥了眼皓胥,又看了看宫泠月的脸色,有些支支吾吾:
“我们就坐在亭子里闲聊,是那姑娘先动的手……”
皓胥也答:“我方才也远远瞧见,谷启他们只是在亭子里说话,这位仙君从旁边路过,二话没说就动手伤人,若她剑气再偏一寸,那碎片划破的便不是谷启的脸,而是他的眼珠子了。”
宫泠月听取完自家弟子的话,有些半信半疑,因此转头想向另一方询问事情经过。
不料转过头,瞥见一张明媚妍丽的容颜,宫泠月愣了一瞬。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眼前的小姑娘也不是小姑娘了,但这身门服宫泠月还是记得的。
她有些讶然,半响才道:
“……是,阆风巅的那个小妹妹?”
沈黛点点头。
这不是个适合叙旧的场合,沈黛从对方的只言片语能够判断出,虽然宫泠月看上去柔弱温婉,皓胥却对她言听计从,她应该是能主持公道的人。
“他们所说的都是实话。”
沈黛很干脆地承认了。
此刻钟声响遍昆吾颠,试剑台和静室上课的弟子们皆纷纷涌出,围观这边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远处的谢无歧与方应许见势不妙,想要出言替沈黛解围,却被兰越仙尊阻止。
兰越微微笑道,轻声询问:
“这么说,真是你先动的手?”
沈黛直言不讳:“是我。”
宫泠月反而轻轻蹙眉:“沈仙君,你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
四周聚集之人越来越多,两人问到这里,沈黛才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知浮花岛重羽族为除魔卫道,无数英灵赴死,居功至伟,修真界能有今日之安宁,重羽族先祖功不可没。”
“但侮辱我阆风巅师门不过是无名小派,暗地里骂我二师兄是邪物,还说我二师兄给宋月桃提鞋都不配——”
“这位皓胥仙君,若是你听见有人在背后辱你师门,讥讽你师姐师弟,不知手中长剑忍不忍得下来,与对方好好讲讲道理?”
方才义正言辞要为同门打抱不平的皓胥,此刻没了声音,一双凤眸带着锐利怒意盯着身后众弟子。
重羽族弟子们纷纷缩着脖子,不敢与皓胥的视线对视。
“沈仙君。”
宫泠月见此情状,也知是他们这边的错,肃然拱手,向沈黛见了礼。
“此事是我重羽族弟子口无遮拦,又错上加错,冒犯仙君,如今重羽族由我代行族长之责,我宫泠月代表重羽族向沈仙君,还有阆风巅道歉。”
她咬了咬牙,温柔面容上浮现出几分不忍,但又很快藏了起来。
“此次冒犯仙君的几个弟子,包括皓胥在内,也任凭沈仙君处罚,我绝无异议。”
皓胥露出震惊神色,不赞同地开口:
“师姐!”
“就当做。”宫泠月决心已定,秀目黛眉本是毫无锋芒的温柔内敛,此刻也不得不冷硬几分,“就当做给你们的教训了。”
一旁的谢无歧一听这话,就心道不好。
他这师妹有个很不好的小毛病,就是吃软不吃硬。
你若真刀真枪和她硬碰硬,她自是不会与你手下留情,但若是像这位宫泠月一样客客气气地认错,她反而心软面薄,完全忘了自己受的委屈,只想着替别人考虑。
果然,沈黛见宫泠月长睫低垂,一如海棠垂枝,顿时收起了方才与皓胥对峙时杀气腾腾的模样。
“……教训刚才已经给过了,宫姐姐,要道歉也不该你道歉啊。”
“你说得没错。”宫泠月声音柔柔,却能一瞬间将皓胥定住,“皓胥,你过来,同沈仙君道歉——还有你们。”
皓胥仿佛受了莫大屈辱,连牙关都咬紧,好似一只被激怒的猛兽,沈黛都怀疑他下一秒要扑上来伤人。
但他最终也只是挪到了宫泠月身边,明明个子比宫泠月高出一肩,却透出了点被压一头的憋闷:
“……抱歉。”
他飞快地说了这样一句。
宫泠月又轻声细语地开口:
“皓胥,诚恳一点。”
沈黛感觉皓胥的手背上都捏出青筋了。
“沈仙君,抱歉,是我未分清是非黑白,就动手差点伤了你,望沈仙君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后面几个字,皓胥简直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宫泠月还是觉得他没有发自内心地认错,想要让他再重说一遍,却听沈黛淡淡开口:
“皓胥仙君客气了,我们还未打到最后,以你的本事,伤我恐怕很难。”
皓胥:“……”
沈黛语气并不张狂,但就是这样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反而更加令人生气。
眼看这事情就要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沈黛能忍,谢无歧却不能忍。
“我竟不知,昆吾道宫何时取消了禁酒的规矩,都能堂而皇之的白日饮酒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谢无歧蹲在地上,拾起地上的酒坛碎片细细端详,还偏头闻了闻那些弟子身上的酒味。
手肘撑着膝盖的谢无歧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弟子们,弯唇笑了笑。
“浮花岛的酒果真香醇,是不是啊?”
弟子自知犯禁,支支吾吾涨红了脸,半响才忽然醒神,指着谢无歧的鼻子骂:
“昆吾道宫里最早带酒来喝的人不是你谢无歧吗!!”
就是他开了这个先例,还带着那些从前在自家门派里老实规矩的弟子也跟他一起犯禁胡闹!
他好意思说别人!
唇红齿白的少年扬唇一笑:
“有证据就去举报我啊,不过现在可是我找到了你们犯禁的证据哦。”
他把玩着手中陶片,丝毫不担心被割伤手。
……无耻!
“阿应,师尊记性不好,你还记得伏沧仙尊最近定下的门规里,要如何处罚犯酒禁的弟子嘛?”
昆吾仙盟是为抵御魔族而成立的,不同于各家修行道法、寻觅长生的宗门,规矩自然要更加严格。
方应许垂眸一本正经答:
“回师尊,犯酒禁者,按规矩应暂封灵力,打下昆吾,若能爬回来,便可留下,若爬不回来,便不必回来了。”
兰越颔首:“那便依伏沧仙尊定下的规矩吧。”
皓胥握紧了剑柄。
不过还好,只是爬山而已,重羽族弟子虽然不善修行,体魄却尚可。
然而下一秒,让他骇然大惊的一幕就出现了。
兰越停在那些犯了错的弟子们面前,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用他那双手看上去像是书生握笔的手,轻轻搭在两个弟子的肩上。
然后轰然一声——
地面炸开了两个巨大的深坑,两个弟子只觉得脚下一空,瞬间没入了深不见底的大坑里,连猝不及防的尖叫声也很快被吞没。
皓胥和宫泠月都大惊失色,匆匆上前查看。
皓胥更是当场怒急:“兰越仙尊,这——”
“不会死的。”
兰越笑盈盈道。
“只是换一种方式从昆吾山脚爬上来而已,如果皓胥仙君觉得这样不妥,我也可以将两人捞上来,我们再来算算在背后非议同门,乱嚼口舌的罪名,如何?”
“……”
宫泠月将皓胥拉到身后。
“仙尊自有分寸,皓胥,不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