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已负雪。
明朝再赏。】
沈黛翻译了一下,谢无歧的意思应该是——
外面下雪啦!好大的雪!但你今年没空,明年再带你玩!
这小雪人沈黛看着喜欢,又怕放在屋子里会化,哪怕有寒冰结界,也抵不过这地火淬体的高温,沈黛便把小雪人挪到了屋外,拿个小木匣子堆了雪存着,累了就去看两眼,便也不觉得清修无趣。
新年那天沈黛难得给自己放了一个时辰的假期。
她还是没有出自己的洞府,就坐在院子里吃兰越给她送进来的年夜饭。
饺子热腾腾的,兰越托着腮笑眼弯弯地给她数,这个破口的一定是阿应包的,这个故意把饺子捏出兔子耳朵的,一定是阿歧包的,沈黛问哪个是师尊包的,兰越便揣着手悠悠道:
“你们这些孩子,师尊年纪大了,只负责吃饺子,怎么还能让师尊包呢?”
沈黛:“原来师尊不会,我还以为师尊什么都会呢。”
兰越闭着眼,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哎呀。”
饺子吃到一半,沈黛忽然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一颗指甲大的灵石。
!
虽然修真界没有铜币,但也不必放一颗灵石进去吧!
“吃到灵石了吗?”兰越用手帕将灵石擦净,并没有着急给她,而是看着剩下的饺子说,“饺子里一共就十颗灵石,阿行没有吃到还赌气了好久呢,你再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剩下的?”
刚才是沈黛没有仔细看,现在她都不用扒拉,就能看到盘子里好几个饺子有着奇怪的凸起。
……沈黛很怀疑他师兄把有灵石的饺子都装在这一个盘子里了。
“吃到了有灵石的饺子,来年就会有好运气。”
兰越看沈黛一口一个,挑出来的灵石在手帕里攒了一堆,笑眯眯道:
“看来黛黛明年一定会有大运气。”
这种话不过是用来哄小孩子的。
可大约是从没被人这样哄过,沈黛听着也深信不疑。
“……嗯。”
只不过不用待到明年,她的运气早已经很好很好了。
沈黛低着头默默地吃。
偶尔有一滴什么东西从眼角掉进碗里,兰越便错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
从沈黛洞府里出来的时候,姬行云就守在外面,等兰越一起回去。
他接过兰越手里的食盒,闷闷道:
“……师尊,师兄们是不是都更喜欢师妹,不喜欢我啊?”
兰越侧头看他:“怎么会这么想?”
姬行云不吭声了。
回去的时候杏姨已将残局收拾得差不多了,擦净面板的桌上只余一碗热腾腾的元宵。
“再不回来这元宵就要凉了。”杏姨对姬行云笑道,“快来吃啊,这是你师兄给你包的,你们南方新年应该都吃这个吧?”
姬行云诧异地过去一看。
元宵长得奇形怪状,一眼就能看出里面敷衍地塞了个什么东西。
“哎呀,那我这里的这一碗饺子,阿行怕是吃不下了吧?”
食盒里,是沈黛单独挑出来的一碗有灵石的饺子。
说是好运气要大家分享,唯独姬行云没有吃到就太可怜了。
“吃得下!我都吃得下!不许收回去!!!”
春分,玄鸟至,燕来也。
开春以后,兰越开始正式手把手地教沈黛剑法。
说起来,虽然是剑宗之主,沈黛却还从未见过兰越用剑,两人切磋时,沈黛用谢无歧给的那把回雪剑,兰越便折了一根柳枝。
起初沈黛还很瞧得起自己,让兰越好歹也找一根木枝,说这回雪剑锋利,光是剑气就能砍断一整颗柳树,更何况一根小小柳枝。
——结果她气喘吁吁砍了一上午,别说柳枝,连一片柳叶都没砍断。
兰越这才笑眯眯对她道:
“大道无形,重剑无锋,修习我的剑法和淬体不同,要有举重若轻之感,没关系,这才刚刚开始,慢慢领悟吧。”
沈黛这才发现,不是天生仙骨修炼一日千里,就能随随便便吊打旁人的。
至少剑修,需要领悟剑意。
如果说她如今修为已快至金丹,但论剑意,她可能还在炼气阶段。
稍稍受到打击的沈黛等到兰越走了以后,颓丧了五分钟才打开谢无歧送来的信笺。
【遥叩仙君芳辰
猜猜你贴心的师兄给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随着信笺一起送来的,是一把草籽种子。
沈黛认不出这是什么花,又或是什么草,不过她很信任谢无歧的眼光,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管是挑胭脂水粉还是衣裙钗环,谢无歧都比沈黛内行。
沈黛的生辰在暮春三月,十四岁生辰这天,总之是还没到出关时机的。
师尊师兄们商量了一下,今年便只说各自送一些简单的礼物,让兰越带过去,别的一概从简,待明年她出关以后再操办一番。
阆风巅上下都达成了共识,然而陆少婴却大张旗鼓地带着人马杀来了阆风巅。
据兰越之后给沈黛转述,他带了许多烟花想在阆风巅放给沈黛看,然后就被谢无歧和方应许两人痛揍一顿,最后通知江临渊过来把人带回去。
谁知陆少婴被人送走了,江临渊却又赖在了阆风巅山门外。
那山门连带着阆风巅的护山大阵都有百余年历史了,为了不破坏阵法效果才未修缮,却不想江临渊看了却觉得阆风巅门第破落,因此同谢无歧又你来我往讥讽几句。
原本争执几句也就罢了,有护山阵法在,江临渊进不来,谢无歧也不欲和他争执太久。
偏偏那时一无所知的沈黛恰好在引雷入体,阆风巅上空电闪雷鸣,云层之后轰然劈开一道惊雷,竟直直朝着江临渊的头顶而去——
当然,江临渊不可能真被一道雷给劈死。
但谢无歧见江临渊阴沉着脸与一道雷对峙,还是忍不出大笑出声。
“看来有些人坏事做得太多,连天道都不忍再看,故才降下雷电想要劈死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吧?”
“……”
沈黛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幕,着实是有些遗憾的。
但与其看渣男被天打雷劈,沈黛还是觉得搞事业更加重要。
兰越的剑法她学得始终进度迟缓,于是沈黛琢磨出了一个被谢无歧和方应许称之为没有人性的修炼方法。
——就是一边淬体,一边练剑。
当日兰越给沈黛的炼体功法《万骨枯》的第二层,就是天雷淬体。
说直白一点,就是被雷劈。
炼体之人,火烤雷劈水淹都不在话下,沈黛琢磨兰越那个“重剑无锋,举重若轻”琢磨了好几个月,既不知道如何举重,也不明白要怎样若轻。
干脆就剑走偏锋,把压力拉到极致!
这种疯魔的办法,哪怕是在旁护法的兰越看了,也觉得惊心动魄。
但既然兰越在场看着,便是有惊无险,沈黛本就聪敏有悟性,又心思至纯,再这样的强压下,对剑意的领悟更是一日千里。
不过因为天生仙骨觉醒的缘故,她的修为与日俱增,换算起来,差不多是修士的金丹中期了,但却并未凝出一颗新的金丹,兰越让她不需多想,仙骨可比金丹管用多了。
又一年春至,闭关一年半的沈黛在她写的计划本上勾掉最后一项闭关计划。
炼气,筑基,结丹,已完成。
《万骨枯》第三层,已完成。
剑法第五层,已完成。
这比她预估的两年时间还要提前一些,离她的十五岁生辰还有几天时间,兰越便说动她提前出关,还可以给她两个师兄一点惊喜。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内,坐落在昆吾颠的仙盟道宫已经建成。
一月初,谢无歧和方应许便应了重霄君的邀请,前往昆吾道宫入学。
“……自从仙盟开宗授课以来,上三千下三千宗门都派了好些弟子前去,那么大的道宫都快装不下了,师尊刚开始被重霄君邀请去授课时,底下都是乌泱泱的弟子,结个印底下都看不清。”
姬行云走在前面,跟沈黛慢慢讲着她闭关期间发生的事情。
虽然谢无歧和方应许也有给她寄信,兰越来看她时也会给她透露只言片语,但外面物换星移,一年半的时间能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三言两语说清楚的。
“……这几个月才开始每月考核,淘汰弟子,如今昆吾道宫弟子一千,仙门五首的掌门长老轮流授课,暂时统管整个昆吾颠的,是生死门的掌门伏沧仙尊。”
说起来,沈黛也没想到重霄君会将仙盟的地址选在昆吾颠。
那里曾是修真界最后的庇护之所,也是十洲修真界最后的灵脉所在,将为了抵御魔族而建立的仙盟设在此地,倒是有种前世今生交错的宿命感。
“对了,姬师兄你领我去哪里啊?”
“仓库啊。”姬行云扭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沈黛,“你看看你身上这件法衣,袖子都短到手肘了,裙摆也快到膝盖了,难不成你要穿着这身衣服去昆吾颠吗?别人还以为我们阆风巅买不起衣服了呢。”
虽然没有姬行云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沈黛闭关期间确实长高了不少。
大约其中也有淬体的功劳。
焚骨重塑,再以灵力浸润,增强的不仅是她的体魄,顺带着连身高好像也长高了不少。
好在兰越早早就猜到沈黛的衣服会不合身,于是让杏姨帮忙做了一身新门服,还是赤红色与玄色交织,杏姨给沈黛换好衣服之后,又用剩下的布料做了发带,给她编了好看的发式。
最后满意地看着沈黛道:
“我们黛黛生得漂亮,就应该这样好好打扮。”
沈黛面上只是略到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实际上心里已经噗噗噗地开了花。
“我答应杏姨要陪她去山下买膏药的,就不陪你去昆吾颠了,地方不难找,大师兄和二师兄在昆吾颠也……挺出名的,你能自己御剑去吧?”
姬行云本就是随口问的,他听师尊说,他这小师妹修为都快到金丹后期了,一年半就能从头修到这种程度,堪称恐怖,御剑这种炼气期修士都会的基础技能,她有什么不会的。
没想到沈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
“其实不能,我还没学过御剑呢。”
理论上她这修为是肯定可以御剑的,但这就跟有手有脚的人理论上都会开车一样,会御剑和能御剑,是两码事。
沈黛闭关修炼是速成,自然就跳过了许多剑修的常规步骤。
姬行云一路叨叨着“怎么连这都不会”“你就非要去昆吾颠给他们惊喜吗”,虽然嘴上抱怨,但姬行云还是老老实实地亲自御剑送她去了昆吾颠。
昆吾颠位处灵脉之端,是灵力充沛的风水宝地,在设立仙盟之前,这座无主之山只作为修士试炼之地。
沈黛从上空往下看,看到这曾与许多修士一力守住这修真界的最后防线之地,心中还有些感慨万千。
“我就送到这里,再不回去今晚杏姨又要腿疼了。”
姬行云说着要走,又忍不住回头臭着脸问她:
“你一个人能行吧?”
沈黛笑笑:“当然能行呀。”
姬行云看了看她与两年前初遇时变化颇大的容貌,想要提醒她,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算了,人家可是兰越仙尊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呢,就她这个修为,不欺负别人已经算好的,哪里需要他担心她被人欺负?
沈黛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总之姬行云走的时候气鼓鼓的,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不过平日姬行云也是这副拽得二八五万的厌世脸,沈黛便也没多想。
她转身看着眼前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山门。
昆吾道宫。
山门威严,是重霄君和其他仙尊一手督建的,比起前世他们这些年轻弟子随便搭建的破屋烂瓦要壮观得多。
道宫人来人往,入仙盟修习的弟子皆身着白衣轻纱,头戴玉冠,看上去仙姿翩然,出尘脱俗,也有许多如她一样穿着各派门服的弟子,大约也是来参观这新建的昆吾道宫的。
四周宫阙皆簇新华美,沈黛看得赞叹不已,唯有一点稍稍令她有些苦恼——
就是打量她的眼神,比往日要多。
沈黛虽然没有穿仙盟的统一装束,但道宫中也不是没有其他宗门的弟子参观游览,为何这些人独独多看自己两眼?
她不太能想明白,大约是闭关太久,很久没有这样走在人群中,沈黛被看得有些四肢僵硬,走路都不知道先踏哪只脚了。
路过一个四方亭时,沈黛忽然听到有人提起了她熟悉的名字,停下了脚步。
“……要我说,我们重羽族难道会怕他谢无歧一个区区阆风巅的弟子吗?”
“就是!我们浮花岛重羽族在镇魔一战中牺牲无数,立下显赫战功,他阆风巅是什么无名小派?哪怕他谢无歧是什么后起新秀,归根结底他也是随时能化身魔族的邪物啊!”
“区区邪物也敢张狂,若纯陵的宋师妹真是我重羽族人,他的身份连给宋师妹提鞋都不配!重霄君留他一命不过是养了一条可以反咬魔族的狗,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话音未落,正说得洋洋得意的此人忽然见一抹寒光闪过,汹涌剑气带着凛然杀意直逼他眼皮底下,将他们桌上酒坛瓦罐瞬间炸碎成无数锋利碎片。
躲得快的,只被炸的一身冷酒,躲得慢的,碎片将他们的下颌脸颊划得鲜血直流。
四方亭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何人作乱!!”
刚才骂得最难听的那人愤然抬眸,一双眼钉在沈黛身上:
“你是何人!敢伤我重羽族,不要命了吗!”
沈黛手中回雪剑寒光四溢,锋芒夺目,众人只见这红衣少女随手挥剑落下,眉眼既妍丽,又冷得惊人。
“要命啊,不过是要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