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全师门为我追悔莫及——松庭
时间:2021-08-24 10:32:49

  方应许慢悠悠地解释:
  “这就要问问你满肚子鬼主意的二师兄了。”
  谢无歧指尖的灵力仍然源源不断地送往那一枚溯回珠中。
  溯回珠记录的影像一边放完了,没关系,谢无歧担心有些弟子来晚了还没听清,很贴心地准备从头再放一遍。
  “因为常山妖僧一事,涉及到诸多宗门,更牵扯江临渊的入魔和宋月桃的处置,兹事体大,不只仙门五首,许多宗门的重要人物都被重霄君请去了太玄都。”
  倚着一颗古松的谢无歧满身倦懒,唇畔含着几分少年玩世不恭的狡黠笑意。
  他指尖操控着那一枚珠子,看纯陵十三宗这些仙门弟子被他挑拨玩弄,底下的陆少婴正气急败坏地四处寻找操控溯回珠之人,谢无歧却偏偏故意操控着溯回珠在他眼前晃悠,看他想抓却抓不到的模样。
  “长老不在,撑得住场面的大师兄也不在。”
  谢无歧慢条斯理地开口,笑意张扬肆意。
  “人说纯陵十三宗是怎样的仙门大宗,到头来,也不过是我的掌中玩物而已。”
  阳光落在少年冷白色的肌肤上,勾勒出他过于秀美的眉眼,眼尾眉梢的每一笔都像是墨线描摹而成的浓墨重彩。
  旁人说得其实没错,谢无歧的确是生了一张勾魂夺魄的风流貌,令人望之心折。
  见沈黛看着他久久不言,谢无歧侧头问道:
  “怎么不说话?是觉得这个礼物不好?”
  沈黛还是没回答。
  谢无歧思忖半响,旋即掸掸衣袍,抬脚走向沈黛。
  “确实,这样的大好日子,看这群碍眼的东西反而破坏心情,还是回阆风巅吧,师尊和杏姨肯定知道我们回来的消息,应该早就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等我们,走吧——”
  谢无歧转身欲走,却被沈黛轻轻拽住了袖子。
  “二师兄。”
  谢无歧回头笑道:“怎么?”
  “谢谢你。”
  他虽然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轻狂模样,但心思却总是比任何人都要细腻。
  每一次她试图把那些没必要让旁人知道的小心思藏起来时,他都将想要团成团缩进角落的她提溜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再把那些发霉的潮湿褶皱一点一点的捋平。
  他知道。
  她在想什么,曾因为什么而委屈愤懑,他全都知道。
  他活得张扬肆意,好像没有什么能困住他那样,待旁人好的时候,却温柔得不着痕迹,无声无息。
  “已经够好了,你和大师兄送我的,不管是什么我都觉得很好。”
  谢无歧望入她眸中,静静看了一会儿,无奈叹息:
  “好吧,原本想送你一本精装版师尊亲笔手写仙诀大全给你的,既然你觉得这个就挺好了,那就等来年再送你吧。”
  沈黛:!!!
  谢无歧抬脚走在前面,对精装版仙诀大全格外感兴趣的沈黛急忙跟在后面。
  “其、其其实二师兄你一定要送我这个,我也不是不喜欢的——”
  精装版的!
  师尊亲笔手写的!
  她好想要!
  两人走了,方应许回头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纯陵十三宗,诧异地问:
  “谢无歧,你就这么走了?那这烂摊子?”
  山巅清风拂过,玄衣银冠的少年微微回首,懒洋洋道:
  “就这样。”
  “这破地方从前待我师妹不好,我不喜欢,管他们去死,自己收场吧。”
  日光明晃晃的勾勒着少年桀骜不驯的背影。
  沈黛脚步一滞。
  心跳有那么一瞬间,骤然失了节拍。
  *
  审命台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忙碌过。
  会被送到这里来处决的弟子,所犯的都不是普通的小错,至少也是残杀同门,里通外敌这样的罪名。
  十洲修真界平静了百年,被压上审命台的弟子,百年来也不过寥寥数十人,空置多年的审命台还鲜有这样一日之内要审判两名弟子的时候。
  “纯陵十三宗弟子江临渊,道心不稳,心魔丛生,判天雷三九,命魂钉十枚,剜心鞭五道!”
  此言一出,审命台底下围观的弟子们瞬间荡开一片议论声。
  “往日生出心魔的弟子,也不过就是一剑穿心罢了,现在这样的判决,简直是要人受尽凌虐再死啊!”
  “你知道什么?听说这位江师兄的心魔可不一般,修为已至元婴期,哪里那么容易一剑就杀了?”
  “不会吧!元婴期!?这不可能啊!从没听过生出心魔还能涨修为的啊!”
  “这谁知道呢?元婴期的修为,说不定还真能扛过去……”
  其他门派议论纷纷,唯有纯陵十三宗愁云惨淡。
  一个宗门的大师兄心魔缠身,被压上审命台处决,这事放在哪个宗门身上,都是一件打击不小的事情。、
  纯陵十三宗的弟子们立在台下,只觉得有无数道或探究,或嘲讽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令所有人都有些心情烦躁。
  这样的热闹,阆风巅自然不会错过,谢无歧甚至还让人去买了整整一盒子的蜜饯零食,准备一边吃一边观刑。
  “他这一身修为着实奇怪。”
  谢无歧问一旁的兰越。
  “师尊,你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兰越望着被困在神木上,并无反抗之意的江临渊,神色也有几分困惑:
  “师尊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我听重霄君所言,他虽生心魔,但这心魔又与普通的心魔有所不同,并没有让他失去意识狂性大发,更像是两个意识的重叠。”
  “重叠?”
  “就像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在同一个身体上存在,两个不同时间段的意识便重叠在一起。”
  沈黛听得似懂非懂。
  若真的理论起来,她的重生,其实也是未来的她,与现在的她重叠在一起。
  可她却好好的,并没有入魔,这又是怎么回事?
  谢无歧仿佛在听什么奇闻异事,将一颗蜜饯丢进嘴里,缓缓道:
  “……还有这么离奇的事吗?”
  兰越笑眼弯弯:
  “天下之大,离奇的事情不在少数,你天生不用修炼,为魔的修为便可一日千里,这难道不算离奇吗?”
  提起这个话题,谢无歧看上去并不怎么感兴趣,他面无表情道:
  “这不叫离奇,这叫离谱。”
  今日主持行刑的是重霄君。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此刻阴云笼罩,云层之中发出隐隐雷鸣,正酝酿着威力巨大的天雷。
  审命台上的江临渊心如止水,等待着他的判决降临。
  这二十七道天雷,十枚命魂钉,还有五道剜心鞭,虽然听上去必死无疑,但以他的修为,只要凝聚全身的修为护着灵脉的最后一缕气息,哪怕皮开肉绽,断骨难续,也还有一口气在。
  他在前世沦陷于魔族之手的修真界挣扎过一遭,比起身边的师尊和同门一个一个从他身边离开,曾经的信仰也接二连三的崩塌,这些身体上的痛苦已经不算什么。
  天雷灭顶而来时,江临渊正好望着台下的沈黛。
  凝聚了天道之力的天雷从云层被引入人间,从头顶灌注进他的身体时,江临渊只觉得有一道巨斧从头顶劈开,将他整个人都撕裂拉扯成两半,穿透他的每一根灵脉,似乎连灵魂也要在这样的痛苦下湮灭。
  若是能真的湮灭,或许反而可以一了百了。
  但以江临渊如今元婴期的修为,这二十七道天雷接连落下,却还不足以击碎他护住心脉的那一缕气息。
  天雷毫不留情,一道接一道,不给人丝毫的喘息之机。
  台下众人看着审命台上的惨状,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这样的天雷,听着江临渊难以遏制痛苦嘶吼的声音,也仿佛感受到了几分这样令人头皮发麻的痛苦。
  ……这若是还能活下来,不说修为,光是意志力就很恐怖了。
  因为在这样的痛苦之下,意志力稍稍薄弱的人,恐怕宁愿立刻去死,也不愿再多活一秒,多承受一秒这非人的痛苦。
  沈黛看着眼前此景,脸色苍白,手指冰凉。
  她并非是心疼江临渊,只是他此刻的模样,让沈黛回想起了她前世死在青檀陵的那一夜。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都会回想起自己死前所看到的那片被血雾笼罩的上空。
  哭喊到最后,她已经不再奢求能有谁来救救她了。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是她要遭受这种事情呢?
  修真界沉沦之后,无数人死在与魔族交战的战场上,哪怕让她像那样在战场上干脆死掉也好,为何连她死,也要先受到这样的折磨呢?
  沈黛看着远处那些纯陵十三宗的弟子们,有许多都不忍再看,还有些心软的女弟子,别开脸落下了几滴眼泪。
  “看来跟着我们这几个铁石心肠的师兄,日子长了,果然把你也跟着带坏了。”
  谢无歧瞥见沈黛没什么表情的脸,笑眼弯弯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见了他这模样会心软呢。”
  “有什么可心软的。”沈黛半垂眼眸,“有这么多人替他揪心,为他哭,他甚至都不一定会死,我心软什么?”
  被万魔啃噬尸骨无存,和此刻江临渊二十七道天雷灌体,究竟哪一个更痛苦?
  沈黛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她看着江临渊遭受着这样的痛苦,好像长久以来束缚她的噩梦,终于平息几分。
  谢无歧从前说她是菩萨心肠,其实沈黛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她也会有这样隐秘的报复心。
  当初是他答应她的。
  他会来救她,所以她即便是害怕,也还是留下来断后。
  可他食言了。
  沈黛实在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没有办法随随便便轻易放下。
  她要的不多也不少,她曾经因为他而遭受的苦难,他原封不动地再经历一次就好。
  第二十七道天雷落下,云层寂静,乌云散去。
  江临渊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虽狼狈,但也算有几分骨气。
  重霄君拾级而上,站在江临渊面前。
  “可还清醒?”
  对入魔之人的惩戒,必须要在他清醒之时完成。
  江临渊每动一下,都感觉浑身每一处都在剧烈疼痛,几乎令人发狂。
  他其实可以摇头,至少能给自己几分钟的喘息之机。
  但江临渊还是克制住了示弱的冲动,咬着牙道:
  “……清醒。”
  重霄君也不心软,五枚命魂钉祭出,直接贯穿了他最薄弱的灵府之处。
  刚受了二十七道天雷,此刻又一口气挨了足足五枚命魂钉,哪怕江临渊再意志如铁,也被逼得瞬间破防,口中喷出大口鲜血,重重跌到在地。
  台下众人见了这惨烈一幕,几乎都有几分动容之色。
  “江临渊,你还有五道剜心鞭。”重霄君的声音再度响起,沉声问,“你可还清醒?”
  “……清……醒……”
  江临渊并不怨恨。
  他只是在想,当日去青檀陵为沈黛收敛尸骨,但无论他怎么挖怎么寻,只找到她一片鲜血干涸的衣角。
  她那一日所遭受的苦痛,今日他是否体会到了半分?
  这样惨烈的一幕,衡虚仙尊终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
  “纯陵弟子道心不稳,不只是弟子之过,我身为师尊,也有管束不当之罪,剩下这五道剜心鞭,我来替他受——”
  众人纷纷讶异地朝衡虚仙尊看去。
  衡虚仙尊一向铁面无私,待弟子最为严厉,就算是仙门五首讨论如何处决江临渊时,他也为了避嫌而没有出面。
  但到了此刻,饶是他再严厉冷漠,也忍不住开口求情。
  到底,江临渊也是他的第一个徒弟,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一个徒弟。
  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
  重霄君迟疑半响,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看向兰越。
  “兰越仙尊,你觉得如何?”
  兰越名列仙门五首之外,修为深不可测,如今是仙盟授课的仙尊之一,各家仙宗的长老们见识过兰越的实力之后,虽不知其身份究竟是什么,但也知道他绝非常人,对他恭敬有加。
  以兰越的身份,甚至比重霄君更适合做出一个公正的判决。
  然而兰越显然不是大家想象中超凡脱俗,神秘莫测,又公允持重的世外高人。
  大多数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在底线以内护短得没边的师尊。
  所以他只是思虑了片刻,就对身边的沈黛笑眯眯道:
  “你觉得呢?”
  纯陵十三宗的弟子们纷纷愕然。
  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问沈黛的意见!?
  不过众人反映过来,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问得好问得好,小师姐他们最了解了,虽然看上去严肃又古板,但实际上心软好糊弄,她从前最听大师兄的话,和大师兄的关系也最好,到了这种地步,该出的气也出了,怎么也不会将大师兄逼到死路——
  “我觉得,不行。”
  全场死寂。
  衡虚仙尊听到沈黛的答案,也面露震惊之色,忍不住升起几分怒火:
  “我知纯陵有愧于你,临渊也有愧于你,他和我都说过,我们会补偿你,到底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们,难道你一定要看着你师兄去死吗!”
  哪怕是谢无歧听了这话,也不免敛了面上笑意。
  这话说得可真是巧妙,心魔是江临渊自己生出来的,生出心魔就要被处刑,没有被一剑穿心已经有偏私之嫌,现在是衡虚仙尊自己站出来要光明正大的徇私,沈黛只不过说了一句不行,就变成她要害死江临渊?
  他正要开口替沈黛骂回去,却听沈黛比他更快地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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