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一直如此, 或是睁开眼睛, 哪一边更像是噩梦呢？
联邦已经从内部开始腐坏了，休顿的爪牙们不知采用何种措施, 竟然一夜之间颠覆军权, 就连林印的部下也纷纷倒戈, 所有人被秘密关押，拒不服从者当场便会被格杀。
林印本以为自己会与那些满腔热血的士兵一样, 大不了就是一死。
然而，似乎是为了逼迫更多的人妥协, 他被拖进透明手术室里，在全部俘虏的注视下，被当众改造成了半人半犬的样子。
那场满含羞辱、惨绝人寰的手术如同一个烙印, 标志着联邦进入新的时代，大航海联邦从此不复存在，休顿在林印的嘶哑的惨叫声中摘下冠冕，背后的势力扶持着他成为了新任的君王。
不服从他的人，就会像前任统帅林印一样，被戴上印有名字的狗牌，扔到地下拍卖会，失掉一切尊严，沦为奴仆玩物。
林印刚刚抵达废星的时候，身上麻醉的药劲儿还没过，他与许多奇形怪状的人被一起关在一个闷热的箱子里，空有意识清醒，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听见耳边吵嚷，不时有人来来去去，在大箱子里挑挑拣拣，将一个个人绑出去。有人走来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提起来，语调调笑道：“上面交代过，这个要好好处理，调.教开发好了再挂牌出售。”
接着便是不同人油腻猥琐的小声，他无力反抗，被拖出去，扔到了一个堆满杂物的仓库中。
麻醉的药效渐渐开始褪去，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改造后的疼痛，他疼得昏沉，耳畔却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长着白色耳朵的青年被扔了进来。
他衣不蔽体，浑身青紫痕迹，身后的白色尾巴上沾着血迹，腥膻味道随之扑鼻而来。
林印仍旧手脚发软，只皱眉戒备地看着他，只见那青年咬着牙，趴在地上喘息了一阵，然后拖着身体爬到一个盖着绒布的铁笼边。
青年在那几乎被撕成破烂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颗小小的糖。他没有掀开绒布，只是顺着底部的缝隙将糖推了进去，开口声音温柔，带着一抹强装出来的轻松：“若可，这是哥哥打工换来的，你尝尝。”
笼子里很快传来小狗呜呜的声音，铁链乱响，林印甚至能想象到一只摇着尾巴、不断扒拉地上糖块的小博美。
青年笑了，他隔着绒布靠在铁笼上，微微侧头贴近那个铁笼：“很甜吧？吃了糖我们若可就要努力长大，变成一只强壮的狗狗，然后……离开这里。”
“呜……汪……”笼子里传来细小的叫声，紧接着，竟然是生疏地、小孩子一样的声音：“我不想……汪……不想离开哥哥……”
青年闻言笑了一下，他似乎有些难受，撑在地上的胳膊打着颤，努力调整了姿势，他温声道：“哥哥不会离开你呀。”
他侧躺在地上，眼睛看着杂货仓飘满灰尘的棚顶，却好像透过这重重困顿，看到了湛蓝色的天空，他喃喃道：“若可你看，哥哥的名字叫若风，意思就是像风一样，风，是自由的、无处不在的。”
安静的仓库里，只有笼子里的小狗鼻子抵在地面边缘，呼哧呼哧地嗅着什么。
青年蜷缩在笼边，陪着他低低的笑，他说：“若可，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多说几句话呀，这样，你就能陪哥哥聊天了。”
小狗懵懂地汪了两声，隔着冰凉的铁栏杆，乖乖地趴在了青年身边。
第二天，青年又被带了出去，然后没再回来。
林印听说拍卖场从小养到大的改造人残次品死了，那是一只没能彻底清除人类思维的博美犬。彼时他药效早已过去，却仍然瘫在地上，佯装动弹不得。
说话的人在仓库外徐徐走过，一切恢复安静，林印朝里面回头，看向那高耸铁笼上落满灰尘的绒布。
那只叫做若可的小狗正在等待哥哥打工回来，给他带一颗糖吃吧。林印看了一会儿，缓缓将指尖掐进掌心。
他起身，朝铁笼走去。
林□□说自己可没有糖，但是，他可以带走一只小狗。
……
“心跳正常。”
“血压正常。”
“瞳孔反射正常。”
季纱认真地将检查结果一项项记录下来，眼前这个躺在白色病床上的改造人就是云绪拜托她唤醒的大人物，此时他看着与睡着无异，只不过那头顶黑色的耳朵，身后微微蜷曲的蓬松尾巴，都明晃晃昭示着他的不同。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季纱吓了一跳。
她没有料到，竟然真的有人正在进行如此违反人性的手术，但是从业者的专业性迫使她冷静下来。
季纱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林印头顶那只竖起的黑色耳朵，短毛柔顺，摸起来温温热热，那是一个血液流通的、“活”的耳朵。
难怪他不想醒来。心理的抵触才是他迟迟昏睡的症结，季纱完全能够理解，但是，云绪的拜托也不能不顾。
“或许可以试试那个办法。”季纱嘟囔着，从背包里翻出一台机器，其上一根根导线被她连接在林印的头部。开关打开，伴随着轻微电流的刺激，她语气柔和，如同讲述睡前故事那样开口：“不要怕，我是你的专属治疗师，我知道你的意识是清醒的，你能听见我的声音，现在跟随我的节奏呼吸……”
林印紧闭的眼皮微微动了两下，季纱拉着他的手，轻柔地捏紧又放松，她安抚他的胸口，声音似乎通过电流，在他脑海中环绕。
“就是这样……不要怕……告诉我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好吗？”
第30章 、季纱的患者
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如同封闭的空间被敲出裂纹, 罅隙中透出些光亮，林印枯坐其中，不适地遮挡了眼睛，他还不想出去, 离开了这里他会变成怪物。
“能跟我讲一讲你遭受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会长出尾巴？”
尾巴？身后的某处似乎被人轻柔地攥住了, 林印顿时绷直身体，他惨白着脸色朝后看去……什么都没有啊？
病床上, 林印皱紧了眉。季纱看出他此时状态并不好, 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但她没有停下。
对于林印的状况, 柔和的治疗方式很难见效, 最根本的就是要打破患者封闭的内心，把他直逃避的东西揭露给他看，让他找到自己与现实的联系。
而且，万他自此醒不过来, 从催眠中尽可能获取信息便是云绪交给她的任务。
听起来似乎对他有些残忍, 季纱暗自叹了口气，她按摩林印的尾巴和耳朵, 帮助他在梦中也恢复相应的知觉, 温暖又柔软的触感令季纱指尖发颤, 太过分了……究竟是什么人会想到将这畸形的东西安装在一个正常人类的身上？究竟是什么人非要如此践踏别人的尊严？想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危险的技术已经在公众不知情的时候蔓延，这是科技酿成的恶果……不, 酿成恶果的是叵测的人心。
季纱咬了咬牙，继续开口, 她声音干涩，似是为眼前的人心痛，听说他原本是Alpha, 却被改造成Omega，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这是你的新的腺体吗？是谁改变了你的信息素？你如果不醒过来，那些人就永远都不会受到惩罚，告诉我，是谁改造了它？”
“唔……”
后颈处被一双纤细的手轻抚、揉.搓，异样的酥软顿时传遍四肢百骸，林印闷哼一声，在梦境的黑色空间内缩紧了身体。
不要……不要再逼迫下去了，他无可抑制地打颤，冷汗顺着发梢低落，后颈片湿滑。
“告诉我……”
“告诉我……”
轻柔的女声遍遍在脑海中回响，林印只觉他周遭的黑暗点点碎裂，光芒照进来，他的丑态无所遁形，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渐渐长了出来……
林印无意识地挣扎起来，病床被摇晃得嘎吱作响，连接在他头上的导线被他挣开，他痛苦地低叫，撕扯自己头顶怪异的耳朵：“不要！不要！”
“小心！”季纱连忙上前接好导线，昏迷中的林印条件反射地一推，哗啦一声响，季纱被推倒在地，不少东西随之掉落，她的脸侧被医疗器具刮出一道血痕。
巨大的声音惊动了云绪派给季纱的护卫队，群人呼啦啦冲进来，枪口对准病床上冷汗涔涔的男人，有人拿着绳索进来，要将他在床上捆好。
“住手！”季纱不顾疼痛，匆忙挡在林印身前。
娇小的女孩固执看向护卫队长：“我在工作时间内不需要护卫，请相信我的专业程度，不要插手我的治疗。”
护卫队长有些为难：“您受伤了，保护您是三公主交给我们的任务。”
“受伤？”季纱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笑道：“这算什么，放心吧，就说是我的要求，云绪不会为难你们的。”
模糊的话音断断续续传进林印的耳中，就算他再逃避也不得不承认，如今他的听觉要比从前灵敏许多。
似乎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梦境中的封闭空间彻底破碎，他从万人之上的联邦统帅沦为条人人可欺的狗。
林印把嘴唇咬到流血，在疼痛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心底片死灰，之前他带着条屁事不懂的小狗逃离了拍卖场，但那又如何，他已经变成了人不人狗不狗的Omega，在那种情况下昏迷过去，不知道又要被带到什么地方作践。
林印准备好迎接新的噩梦了。知觉渐渐恢复，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朦胧的视野中是一个柔弱女孩的背影。
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孩似乎在与什么人对峙，她赶他们出去，字句清晰可辨，她说：“你们不能粗暴地对待他，他是否危险我心里有数，我会对我的患者负责。”
患者？是指……
护卫队走了，那女孩重重地叹了口气，叉腰垂头，副累坏了的样子，很快，她又直起身，拍了拍脸：“振作振作，继续继续！”
季纱调整心情回过头，准备继续唤醒林印。没想到，她猝然对上双略显湿润的、漆黑的眼睛。
“你……”季纱圆圆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她兴奋地冲过去，竟直接抱住林印：“你醒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你做得很棒！很勇敢！”
林印微微怔了瞬，他高大的身躯上覆盖了个小小的身体，雪白的肌肤像刚烤出来的小蛋糕样软。
“刚刚……咳咳……”林印嗓音嘶哑地开口，有些疑惑道：“刚刚是你在我耳边说话吗？”
“是的。”季纱起身，将连接在林印头上的导线拆下：“对不起，我利用这些导线强迫你听到了我的话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闻言，林印面色一寒，他并没有失忆，那些人为了羞辱他，保留了他的记忆。
他看向眼前的女孩，刚刚在梦里她问了很多，但是林印出于军人的警觉什么都没有回答，这女孩是谁？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我还在废星吗？”林印问道。
季纱没想到他此时会如此冷静，微微停顿后，她点头：“没错，你为了寻找弟弟来到了废星鸢尾帮的基地，然后在门口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现在仍然在鸢尾帮接受治疗。”
季纱想了想，对林印说出云绪曾交代的话，她说如果林印醒来，要她务必转达：“救你的人是银河帝国的三公主云绪，她说如果您精神记忆都没有大碍的话，希望能与您详谈。”
“三公主？”霎时间，林印眼中闪过种种情绪，他眉头皱得更深，“对了，这里是银河帝国……看来她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嗯？”眼前人与云绪都打着哑谜，季纱头雾水，她不再纠结这些弯弯绕绕，伸手过去揽住林印的后颈。指腹触及微凸的软肉，她轻轻按压。
“啊……干什么！”林印身躯紧绷，下意识便想擒拿住季纱的手，然而他的大手还没碰上女孩的手腕，便见到她脸认真地皱眉：“你的信息素好像不太稳定，是Alpha变成Omega的后遗症吗？”
“什么……”后颈触感明显，林印攥紧拳头，咬牙忍耐。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很柔弱，他拳能打三个，但是，此时林印半靠在病床上，任凭女孩蹙着眉头在他后颈摸来摸去，不时拿着个长条形的仪器在他身上戳来戳去。
这个女孩究竟怎么回事？林印眼尾泛红，不由得别开视线。
忽然，季纱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个信息素状况有点眼熟啊，好像跟洛伊差不多。”
心头一跳，林印忙问：“谁是洛伊？”
跟他样的身体状况……同样出现在废星……难道？
“你们认识吗？他是三公主的Omega，个子很高，眼睛是浅灰色的，长得很帅气……”
季纱巴拉巴拉地描述起来，林印在她的话语声中缓缓睁大眼睛。
那是联邦第个遭到迫害的军官，曾经他最信任的属下——伊利亚。
“三公主在什么地方？我要见她！”
与此同时，云绪在愈发浓郁的蜜桃香气中抬起头，洛伊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浅灰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似乎已经忍耐了不知多久了。
“云绪。”见她终于看向自己，洛伊抿了抿唇，羞耻地开口：“我睡不着……”
他在床上动了动，卷成团的被子打开了个小口，他红着脸道：“你闻，我又……又变成这样了。”
啪嗒，办公屏幕应声关闭，云绪脸色微醺地朝床边走来，她看似没什么表情，然而目光却变得柔和：“洛伊，你想要抑制剂，还是要我？”
第31章 、他的来处
在此之前, 洛伊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依赖一种气味，他一语不发，只是从纠缠成一团的被子里钻出来，无比自然地搭上了云绪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