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然而洛伊也紧跟着贴了过来, 没有松手。
“你想好了吗？”怕他摔倒，云绪不得不伸手扶住他。掌心下, 洛伊肌肤滚烫, “别忘了上次，我只是咬破了一点皮, 你就痛晕了过去。”
当时云绪觉得郁闷, 此时想来，八成是因为手术的后遗症，洛伊会对她的信息素产生抵触的反应，正是因为他体内还残留着些许Alpha信息素。
洛伊害羞得一声不吭, 只是把自己发热的脸贴上云绪清凉的长发, 他好像被那股苦艾酒的味道蛊惑了，迷蒙间朝信息素最浓郁的后颈凑去, 先是用鼻尖抵着轻嗅, 然后又攀着她的肩膀, 本能一般想要咬住。
嘴唇碰到了，那湿软的触感仿佛从后颈沿脊椎炸开, 云绪扶着洛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膝盖一弯, 两人一起跌倒在松软的被子里。
“别诱惑我。”云绪翻身，将他深深压进床铺。
她凝视着洛伊，眼前的人拥有远山般的眉, 高挺的鼻梁，颜色浅淡的唇，他的下颌轮廓深刻凌厉，本是个薄情的长相，一如从前他眼前戴着联邦特有的光罩，在云绪面前屏蔽了一切情绪。
她印象中的伊利亚强悍、刻薄、永远不会露出软弱的一面，可她没想到，摘下光罩，他还拥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
……他还被蒙在鼓里。
云绪眉头微皱，调动全身的意志力来摆脱Omega忠于信息素的、柔软的纠缠，在此之前，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对一种气味上瘾。
“我们试试吧。”洛伊终于开口，眼尾拖出火烧云一般迤逦的红，他敛去其中的水汽，轻柔侧头去挨蹭撑在自己脸侧的手臂，声音低沉微哑。
他放松地躺在床上，发梢散落在一旁，床褥也蒸上了他的体温，洛伊摊开双手，仿佛抛弃一切桎梏，将自己完整地献祭：“那一点过敏反应我不在乎，比起这个，我更想你。”
没有Alpha能够抵御这样的赠予。
云绪完全相信他此时字字发自真心，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弯下腰，亲上他颤抖的、薄薄的眼皮。
“我该怎么办？”轻柔的疑问像一句叹息。汹涌的信息素如开闸一般涌出，苦涩的、清甜的，融合为混沌不知名的味道。
她们抱在一起，苦艾酒浸着桃香，洛伊把后颈凑过来，几乎已经不甚清醒。
云绪伸出一根手指，轻触洛伊渴望被咬破地方，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被自己掌控，瑟缩发抖。
也许……可以试试？
在桃香味的诱惑下，她朝洛伊靠近，张开了嘴巴。
……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你会不会怪我？
在咬下去之前，云绪犹豫了。
她停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也许洛伊会在她的保护下永远不知道自己遭受的厄运，之前受的苦永不被提及，他今后会活在幸福之中，但是，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她抱着差一点被打上自己标记的、火炉一般的Omega，灼热的心脏却渐渐开始冷却，云绪不由得想，自己是否真的有权力以爱之名替他做出决定？
……这是爱吗？
洛伊浑身微颤，用力搂紧云绪的背，他感觉到对方的吻不断落在几乎烧起来的地方，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怕被咬】，云绪安抚着他，抓过他的手臂，在上面打了一针抑制剂【审核老师这就是打针的意思】。
洛伊茫然看去，三公主无可挑剔的侧脸像一座冰雕，她完全不像自己一样沉溺于燥热的情.潮，浑身上下写满了冷静。
“……为什么？”洛伊问出口，忽然觉得十分委屈。
难道他刚刚的样子不够狼狈吗？他的恳请不够真诚？后颈空落落的胀痛着，洛伊眼眶无可抑制地红了一圈，还是说……珍贵的初次标记不能留给他。
看到洛伊这个样子，云绪心底仿佛升起滔天的愧疚，她从不曾如此在意一个人的情绪，可此时她被洛伊一个眼神牵扯，竟感到心痛。
她以为自己不知冲动为何物，然而看着洛伊脆弱的神情，有些话如幼苗破土，固执地冲口而出，她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永远也想不起来，但你有知情的权利。”
洛伊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她。
云绪闭了闭眼，想象着自己说出一切后可能再也看不到洛伊如此依赖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开口：“其实……”
空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发生扭曲，声音被吞噬，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天边的红光如坠落的太阳，顷刻间将万物吞入火海，废星被耀目的光芒笼罩，人们的面目在刺眼的光芒中变得模糊不清。
在云绪发愣的瞬间，洛伊却先一步惊起，一把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震耳欲聋的爆炸似乎过了很久才抵达脑海，电光石火间，云绪的反应都好像慢了一拍，有温热的血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流淌下来，她来不及说什么，便陷入黑暗。
废星遭遇了一场浩劫。
在星际导.弹的轰炸下，半个星球都几乎被削去，那颗导.弹本来应该精准定位在云绪活动的区域之中，然而不知为何中途偏离了方向，在废星的另一半球炸开。
三天后，云绪在治疗舱中醒来。
周遭一片安静，云绪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明了，然而片刻后她意识到身边治疗仪器稳定而又规律的声响。
混沌的思维缓缓组织起来，她蓦然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洛伊拼尽全力挡在她身前，血流了一身！
“洛伊！”云绪挣扎着要翻出治疗舱，许是听到动静，她忽然被一双手按了回去。入眼是贺刀的脸。
“云绪，你醒了。”贺刀不知熬了多久，眼中布满血丝，他熟练地操纵治疗舱，为过于虚弱的三公主输入新一天的营养液。
云绪不由得一怔：“你没事……太好了。”心下烦乱，家里只有一台治疗舱，她躺在这里，那洛伊呢？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焦躁，贺刀调出手环上的显示屏，将洛伊的情况展示给云绪看，回雪转化成了战舰形态，洛伊正躺在其中的军用治疗舱中。
“他在关键时刻挡住了你，受伤比较严重，还没有醒过来。”贺刀没有隐瞒洛伊的情况，他好像早已习惯了对云绪坦诚。
目光下垂，他看见云绪一向平静的神情出现了裂纹，她眼中的揪心难过几乎化为实质，挂着点滴的手缓缓抬起，触碰上虚拟屏幕中洛伊的睡脸。
指尖从虚拟屏幕上穿过，她声音沙哑：“洛伊……还好吗？”
贺刀抿了抿唇，忽然关闭了屏幕，没头没脑地开始汇报起本次爆炸相关的事情来，云绪的家有完备的反.导系统，即使是全废星范围内的大爆炸对她造成的损失也有限。
但是，本次爆炸造成的后果也不可小觑，云绪带来的军队是敌人的首要目标，其次便是废星上可能存在的武器、资源。
听到这，云绪瞳孔骤缩：“里文的基地！”
“没错。”贺刀表情沉重，沉声道：“这几天内，我多次尝试联络季纱或里文，然而不知是因为废星的信号发射塔被炸毁还是……其他原因，每一次的联络都以失败告终，发出去的讯息如同石沉大海。”
“季纱……”云绪眉头皱得死紧，心底仿佛郁结了一口闷气，里文的基地里何止是各种囤积的资源，那是废星上重要的人口聚集地之一，里文、若可、林印……那么多人都在那里，如今却生死不明。
云绪牙关紧咬，声音生涩：“继续联络下去，统计还活着的人，组成搜救队，废星……是因为我才遭到轰炸的，是我对不起他们，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要找到。”
“是。”贺刀领命离开了。
云绪却觉得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贺刀一向不会骗她的，他说那些人失踪，就是失踪找不到了，那么……他不肯直面回答洛伊的情况又是为了什么呢？
“洛伊……你要挺过来。”云绪眉头紧锁，终于一把扯掉点滴，从医疗舱中翻了出来，她必须去看看他，无论洛伊如今的状况究竟有多么凄惨。
云绪想，她还有话没对洛伊说完呢。
回雪战舰内，低耗电模式下只有治疗舱还在维持高速运转，洛伊静静躺在其中，呼吸轻得几乎感受不到。
生命垂危之际，他再一次在昏睡中看到了如光带般流淌的河流，细碎的水花偶尔迸溅出来，承载着一段段转瞬即逝的画面——一些或经历过或没经历过的画面。
洛伊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岔路上，面前有两个选择，向前或是向后。他茫然四顾，此处一片静谧，唯一的光源便是眼前湍流不息的河流，有什么正在催促他迈步进去。
向前？洛伊犹疑着往河流中迈了一步，仿佛转瞬被拖进什么漩涡，他低呼一声，在刹那间看到了飞速流逝的画面，那是云绪的脸，背景是她的卧室，她正一脸严肃地说着要告诉自己一个秘密……那是，昏迷之前经历的事！
洛伊心神一震，在湍急的河流中转过身，眼前是这条炫目河流的来处，洛伊沉静下来，眼神坚定。
如果逆流而上，是不是也能找回自己的来处？
他朝来出去，河流被搅动了。
第32章 、时空乱流
洛伊曾经见过这片汩汩流淌的时空乱流, 那是在他被云绪尝试着初次标记，整个人几乎被那股抵触的力量撕裂的时候。
如今他再度踏入河流，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对云绪的信息素那么抵触。
他曾经是个Alpha。
联邦军事基地，他的半身照与历任将军挂在一处, 如宇宙般漆黑的军装, 肩上戴着亮如晨星的银色肩章，他是最年轻的将军, 照片上的他严肃沉静, 银河般的眼睛仿佛透过镜头与人对视。
而后，照片溅上血迹, 被人扯下, 无数双脚从上面踏过，昔日的战神将军沦为囚徒。
【“就用那位大人提供的方式，把他改造成Omega吧。”】
说话之人正是休顿，他恶毒的语气令旁观的洛伊脊背发凉, 他怔怔看着时空乱流中如同影像的画面, 脑海中蛰伏的回忆随之苏醒。
被人背叛的冷意彻骨袭来，昔日遭受的痛楚如钝钉被一点一点凿入头骨, 洛伊痛苦地低叫一声, 用力按住头, 瘦削的脊背一点点弯下去，然而画面仍然在播放, 回忆徐徐展开，他的痛苦有增无减。
【手术间彻夜忙碌, 中间几次，伊利亚的生命体征几乎消失，但休顿气定神闲, 似乎笃定他死不了。
“只要他的大脑没有彻底死亡，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继续你们的手术。”休顿对几次提出停止手术建议的医生下达命令道。
他悠闲地绕着手术台踱步，目光在伊利亚苍白失血的脸上打转：“你们检查过吗？伊利亚的Alpha信息素真的是最强级别？”
“回大秘书长，伊利亚将军的信息素攻击性不强，但是能极大地提高使用者的精神力，属于防御型信息素，确实为最强级别。”医生一板一眼，嘴上回答问题，手术也在进行中，有条不紊得如同人工智能。
休顿眉头皱起：“防御型？呵，等他变成了Omega又能防得住什么？继续注射那位大人提供的秘药，据说不管多强的Alpha信息素都会在压制下改变性状，我们就拿伊利亚将军试试看吧。”】
起初，洛伊闭着眼睛企图拒绝这段回忆，可是手术器械放下的声音、休顿喋喋不休的话语、还有周身挥散不去的味道，一寸一寸将他拉扯回当日的情形中，洛伊咬牙，额头冷汗涔涔，他缓缓抬眼，画面上的自己正在被注射某种透明的液体，他隐约想起那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好像云绪的苦艾酒味。
视线锁定在即将推空的液体上，洛伊在回忆的揪扯里找回了一丝清明，他想，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名药物流入血管，仿佛灼烧的燃油，他即使被锁住手脚扣在手术床上，仍然痛得浑身抽搐，冷汗如瀑打湿床单。
洛伊不想再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他凝了凝神，朝前走去。
耳畔似乎流过灼热的风，新的画面出现在视野。
【伊利亚驾驶战舰呼啸着冲入玫瑰星云，在他眼前，银河帝国三公主的战舰打着摆子坠落。伊利亚压下心底的焦虑，急速俯冲下去。新星历413年，无人不知云绪的大名，她是一位强势的、拥有极强作战天赋的军事家——也是伊利亚的敌人。
曾有几番交手，他暗自把亲手击败云绪当作目标，然而这一次眼看着她的战舰如流星般坠落，伊利亚却只觉得心脏都被揪起，仿佛光明将要随着那燃烧的战舰一同化为黑烟。
银河帝国与大航海联邦的战争从未止息，伊利亚身处漩涡之中，能感受到联邦如大厦将倾的颓势，而银河帝国似乎也是暗潮汹涌。
他作为一名太空军军官，只不过是两国交战时的武器，很多事情他来不及想清楚、来不及看清楚。但凭借多年的战争直觉，他本能感受到云绪是不同的，每一次在战场相对，她眼中灼灼的光就像是人类还未熄灭的火种。
她不能死。
伊利亚在追逐时紧急联络了敌方的主舰，云绪很快接通，还不等他开口，对方熟练地嘲讽起来：“干得不错，伊利亚将军。”
没错，他们之间一贯的相处方式就是如此。
智能接脑仪中映出少女冷淡的神情，映出她满是怒意，几乎要将他拆吃入腹的脸，伊利亚乐于看到她这样，云绪似乎永远不会屈服，永远不会对任何压力妥协。
见对方还没事，他高兴得翘起嘴角，双手紧紧握住操纵杆，却仿佛秉持着某种惯性将这点开心藏匿在冷言冷语中，他说：“云绪殿下，你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投降的话，我还来得及释放捕捞网，保护你的驾驶舱。”
回应他的是三公主冷漠的拒绝。
伊利亚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眼前的残破战舰几乎整个烧起来了，不知何时会爆炸，也许会在爆炸前先摔在地上，云绪……云绪会在这场事故中变为焦炭。
事实上，伊利亚直到此时仍然保持着敏感的战争直觉，他不觉得云绪那样用兵如神的统帅会落入如此境地，但是……谁叫他不敢赌呢？
心脏仿佛被肆意揉捏了，伊利亚抿了抿唇，固执地追了下去。
“释放捕捞网”，就算失败他也认了。】
“果然是云绪啊。”或者说……不愧是她。洛伊无奈轻笑，承认是她技高一筹，他继续朝前走去，瘦削的背影却显得有些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