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为君昏庸好色引众怒清君侧者不少。
可像他这样,费神费心,只为将在意的姑娘推的远远的,倒真是少之又少。
赵皇后看在眼里,无措意外之余,又生了些气性。
这女子何德何能?她儿是天之骄子,未来国君,还要不起她一个小女子了?
她还偏要看看这小娘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结果,她都还没怎么,这蠢小子就着急忙慌赶来维护了。
赵皇后肃起神情,问他:“行宫之前传出要册封朱家娘子为太子妃的事,你应当晓得。可你不喜欢朱家娘子,是不是?”
稷旻看了母亲一眼,想了一下才道:“是,儿臣不喜欢朱家娘子。”
赵皇后心道“果然”,越发恼火:“那你为何不早说!”
稷旻心中暗笑。
饶是母亲此刻表现出一副“你若早说也不会这样”的模样,但就当时而言,他对玉桑心意已袒露,再拒绝朱伽莲,母亲必定会追究原因。
不管事实如何,最终都会是玉桑承担责任。
就像上一世一样。
一旦母亲向玉桑发难,他和她之间就会更难。
“若朱家娘子有什么是儿臣无法拒绝的,大概也只有她适合做太子妃,也是母后心仪的人选。”
赵皇后当即道:“可本宫更想要你也喜欢!”
稷旻闻言,轻轻垂眼,无声的笑了一下。
“儿臣倒是不知,身为皇室储君,也有资格谈论喜好。”
赵皇后一惊:“你……”
“当年,母后不仅是得太后认可的正宫之选,更与父皇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这些年,父皇爱重母后,母后理所应当在此事上将个人心意也纳入考虑之中。”
“在母后心中,最好的结果,是选中之人既有资格,也得你们认可,更和儿臣心意。”
“可是母后,这世上的两全其美,从来可遇不可求,又岂会一次又一次叫我母子二人都遇见?”
稷旻心平气和的一番话,让赵皇后哑口无言。
她怔然看着他许久,觉得他变了太多太多。
往昔的稷旻,如骄阳高照,何曾有过这样无奈又认命的姿态?
他向来不愿轻易服软认输,什么事都要争一争,比一比,也从不信自己做不到。
可现在,他是怎么了?
当真只是那一场意外叫他有了这些改变?
还是因为……玉桑?
赵皇后忽然由心而生一股挫败。
一个江玉桑,竟将她儿折腾至此。
从开始到现在,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而现在,她亦不能确定让伽莲嫁进宫中是对的选择。
“两个月。”
稷旻倏地抬眼,不解的看向母亲。
赵皇后神色肃然,“你的婚事,本宫最多再压两个月。你与江玉桑的过往,本宫一概不问,两个月内,但凡她回心转意,本宫就认下这个儿媳,江氏便是你的太子妃。”
此话一出,不止是稷旻,连皇后身边的老奴都震惊了。
“母后……”稷旻意外不已。
赵皇后竖手作阻:“先别急,等本宫把话说完。若你已十分确定,那江娘子铁了心不会来你身边,无论是两个月还是二十年都不会变,同样是两个月的时间,本宫希望你能与伽莲好好相处。你既肯定她身上的长处,本宫也相信,她身上还有更多值得喜欢的地方。”
“本宫不希望你抱着对另一个人的遗憾和不甘来迎娶其他人。”
“本宫更愿看到,你迎娶发妻时,心中是怀着真切的爱意与重视的。”
稷旻怔怔的看着母亲,忽然想起些前世的事。
那时,韩氏一家独大,他因玉桑丧失理智,竟用了下下策来对付韩唯。
结果事情败落,嘉德帝为保他,假意废了他,甚至将他赶出皇宫。
短短两三年,他抛却一切情爱,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成长起来,与从前判若两人。
可相对的,嘉德帝也在那两年急剧衰弱,直至他复位第二年,便因病驾崩。
赵皇后悲痛不已,在守着稷旻登基为帝后,便放下一切长住佛寺,每日青灯古佛,诵经祈愿。
期间,稷旻亲去佛寺请她回宫,可她并不肯。
她原舍弃一切荣华富贵,用余生清苦,祈愿与先帝结来世之缘。
稷旻无功而返,再没有去请过她,他自己这个皇帝也没能做太久。
也不知前世的母后受到他亡讯时,又是何等悲痛。
这一刻,听着赵皇后的话,稷旻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为何对玉桑而言,比起情爱分和,她更在意怎样才可化解恩怨,让一切不再重蹈覆辙。
她想让活在每一世的自己牵挂的人,不受仇恨悲痛侵扰,安宁的过完一生。
正如此刻的他,也绝不会让前世的情况再次发生在父亲与母亲身上一样。
稷旻喉头轻滚,声音低哑:“母后,儿子已长大,无需您与父皇频频操心,您若得空,还是多陪陪父皇。”
赵皇后微怔,感觉到了稷旻情绪的变化。
她心中不解,面上佯装恼火瞪他:“在说你的事,又扯到别处,真是拿你没办法。”
稷旻眼眶发热,伸手扶住母亲:“母亲骂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理大纲发现一个小BUG,前世桑桑被处死,然后稷旻过了两年多复位,然后才登基当皇帝,不到十年就死了,所以桑桑是死了十多年,前面写的时候把稷旻还没当皇帝那几年算漏了,已经修改~。
剩下内容不多啦~这是最后一个大情节~
第111章
玉桑和江薇抵达清凉殿时, 其他人已到了大半,朱伽莲没有来。
原本站在近门处的两个女子看到玉桑,说话的声儿顿时扬起——
“这人与人之间, 差别未免太大了,有的人只管酣睡到最后一刻, 踩着点儿来, 可莲姐姐就不同了, 听说她每日晌午都会提早半刻起来,先给皇后娘娘请安,再同娘娘一道过来。”
另一人也瞄玉桑,跟着道:“所以皇后娘娘对莲姐姐喜爱的紧, 旁人家中婆媳难题, 到了她们这里, 竟全然不再了。要我说,莲姐姐与殿下就是天生一对,一个温柔贤淑, 一个光风霁月。”
江薇偷偷看玉桑一眼, 好嘛, 她刚和江慈找着彼此, 正在眼神招呼呢。
再看看对话的二人,分明是之前朱伽莲找来时跟在她后头的。
目光再移, 那王家娘子王珊虽未参与,但显然乐得听人议论, 面上露着幸灾乐祸的笑。
江薇暗想, 你们知道自己口中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都对我们家桑桑做什么了吗?
打着刺激挑衅的主意刻意吹捧,却不知根本是我家桑桑看不上不要的。
江薇在这一刻明白了一个道理,无知真可怕。
思及自己过往不经头脑说的话, 她顿时觉得无故嚼舌根是个非常糟糕的坏习惯。
嗯,一定要改掉。
“桑桑!”江慈走了过来:“歇息好了吗?”
玉桑面不改色,浅浅含笑:“倒也熟睡了半刻多。”
江慈点头,“也能抵一阵乏了。”
江薇在旁暗暗观察,意识到午间那阵骚动,似乎并未惊扰到其他人。
大家怕是都不知太子殿下已至寺中。
“看来阿慈姐姐觉得陪同娘娘事件疲累的差事,若是如此,不知姐姐可还有精力赴约?”
一个黄裙少女款款而来,笑意灿烂。
江慈虽未变脸,但微妙的气场变化,玉桑第一时间便察觉。
这黄裙少女她不认得,索性含笑开口:“这位娘子是……”
黄裙少女显然识得玉桑,态度竟不似近门处那两枚少女的敌视,反倒显得亲热。
她头一偏,佯嗔道:“原以为玉娘子该识得我,没想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玉桑心头微微一动,眼尾轻轻挑起。
不等她说话,江薇已主动站出来,竟也同样热情:“五娘见谅,我妹妹刚回京城,平日又少出门,总共也不识得几位娘子,今日不就识得了?”
五娘噗嗤一笑,竟叠着手对玉桑屈膝行了个礼:“桑妹妹好,我是吏部侍郎崔槐之女,家中排行第五,你和薇娘一样,唤我五娘即可。”
吏部侍郎,难怪了。
大伯江古开便任职吏部,与这位崔侍郎同级,难怪她与江薇显熟。
只是……江慈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内里态度肉眼可见。
这个崔芷兰,要么与她有旧仇,要么有情仇。
玉桑偏向后面一种。
平心而论,这崔芷兰样貌偏上,穿衣打扮也显娇俏,且见人露笑这一举,可以说相当厉害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给这样的人甩脸子,反而显得没有风度。
再者,江慈对自己的亲昵态度不加掩,通常来说,与谁有过节,会自然的与她身边的人也保持距离,可崔芷兰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亲热凑上来。
如果不是主动示好,就是刻意添堵。
尤其是除了当事本人憎其入骨,周边所有人却都觉得对方还不错这种情况,格外堵人。
玉桑露出一个礼貌的浅笑,同她回礼,温和道:“原来是崔娘子,桑桑记下了。”
崔芷兰眸光轻闪,忽而收笑,娇憨的纠正:“都说唤我五娘,怎得这样见外。”
“崔娘子,时辰快到了,你还是先回自己的位置,剩的稍后手忙脚乱。”
江慈打断两人的对话,转而道:“桑桑,薇娘,我给你们另外留了位置,一道过来吧。皇后娘娘很快就到了。”
崔芷兰忽道:“对了阿慈姐姐,今日回行宫后,你还赴约吗?若你疲累,我可以代你向三殿下解释的。”
她什么时候说了不去的?
江慈正欲还击,玉桑忽然转头,表情里带了点惊喜:“原来今日是要赴三殿下的约吗?”
又抓住江慈衣袖,晃悠着催促:“姐姐说了要带我们去好玩的地方,可不许爽约!”
玉桑从进门起便是温和稳重的样子,才一个回眸的功夫,陡然灿烂的笑容里尽显娇俏。
仿佛一个努力矜持的少女忽然泄了贪玩本性,又像在顷刻间拟尽了崔芷兰的情态。
崔芷兰怔愣,看着玉桑的眼神陡然不同。
所谓默契,大概就是江慈一看便明白了玉桑这番回应的深意。
她敛眸忍笑,作正经状点头:“好,那就一道去吧。”
崔芷兰又看向江慈。
有玉桑在旁提示,江慈这会儿的情绪拿捏的稳当多了,笑笑:“五娘不介意我带上两位妹妹吧,你不是喜欢热闹吗?”
崔芷兰恢复如常,俏皮笑道,“那是自然。”
稷旻陪着皇后走到门口时,见到的就是这场景——
转身离开的黄裙少女眼中暗藏冷色,原本交叠端于身前的手不自然的握了握拳。
她身后,江慈神情里是显而易见的畅快。
一旁,那折磨人的少女静静立着,看着黄裙少女的背影若有所思。
稷旻几乎是立刻猜到前一刻发生过什么,心中无奈生笑之余,又觉得她其实十分厉害。
初初相遇时,他自认坚定,且占据绝对的优势。
而她,顶着一副谁都可拿捏的柔弱姿态,懂屈就服软,会小意讨好。
让人以为可以轻易拿捏,实则心志坚定,从未改变。
她并不急于一蹴而就达成目的,而是蓄足耐心一点点的磨。
磨着磨着,他竟也学会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与人辩驳,甚至认同她的想法,反过来妥协。
到这一刻,她依旧不曾变过心意,他的情况却已天翻地覆。
这些,都是拜她所赐,叫人如何不服?
内侍已入殿中,后面便是皇后与随行。
佛门重地,不好高声唱音,往往瞧见前行的内侍,大家便自觉归位垂首恭候。
赵皇后一路走进来,稷旻与朱伽莲随她左右。
殿内不由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殿下竟然来了!
玉桑微微垂首,眼却抬了一下,刚好撞上朱伽莲投来的目光。
她行于皇后身侧,与稷旻左右登对,望向玉桑的眉眼间,无端透着一股骄矜。
也就一眼的功夫,玉桑立刻垂眼,便没瞧见稷旻的目光在她与朱伽莲之间逡巡一阵,若有所思。
稷旻似乎并不准备逗留,阻了内侍添置位置之举,冲皇后笑道:“儿子不擅礼佛,留在这怕是要亵渎佛祖,还是先去外头候着。”
这是实话,稷旻从小就不信神佛,赵皇后眉头一皱,似是觉得他这话就有亵渎之意,低声驱赶:“赶紧走。”
稷旻作拜,转身离开清凉殿。
皇后目光找到玉桑,见她立在那里,眼神规矩得很,谁也没看,心里再添叹息。
两个时辰后,日落西斜,殿内诵经声终歇,这一日的功课便算结束。
内侍扶着赵皇后起身,准备回行宫,其他人也跟着准备离寺。
随着马车一辆一辆停到山寺门口,行至山门的娘子们也一一上车。
趁着江薇去找她们来时乘的马车,玉桑终于找到机会问江慈:“那位崔娘子与姐姐有过节?”
江慈看她一眼,眼底浮起不悦:“提她做什么。”
玉桑抿笑:“我提一提她并不打紧,就怕那俏生生的小娘子在三殿下心中留了痕迹,叫三殿下惦念提及,那才糟糕。”
江慈的表情顺利泄露了她的心思。
她瞪玉桑:“你是蛔虫转世不成!我在你面前还有没有秘密了!”
玉桑也不逼她:“我没有追究姐姐的意思,但若姐姐心里实在憋闷,随时可以找我说话。”
没想江慈竟捻了酸:“省省吧,你如今与薇姐姐如胶似漆,哪里还记得隔壁住着个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