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郊野的荒宅内陷入一片死寂,着劲装打扮持长刀的十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谁也说不清,为何从江太傅府上掳来的小娘子,竟是隔壁江祭酒的孙儿,三殿下的未婚妻。
相较之下,江慈竟是最镇定的那一个,面不改色的坐等,心中算着时辰。
自从太子反将一军后,稷阳被怀疑,所以出行会更加小心。
江慈猜测,在他的计划里,原本是不会亲自出面的,他只要找个偏远隐蔽的地方把人藏起来,然后和这头保持联系,就可以用人要挟太子,让太子亲自把那几个古剌祸患处理掉。
论理,稷阳与玉桑交集不多,纵然太子与玉桑牵扯过深,但这些他未必知晓。
之所以还将玉桑当做最后的筹码,说是歪打正着,不若说是他已计无可施,只能从这里来搏一把,看看太子会不会为一个女子退让。
现在,计划出了偏差,他应该会花时间在城中故布疑阵,然后悄悄潜出来。
果然,这边的人是晌午之前将消息送进城的,一直到日落西斜,天色渐暗时,外面才传来动静。
人走进来时,现在门口定住了,江慈眼珠轻转,看向满脸惊愕又泛着怒气的稷阳,竟微微笑了笑,像是熟人偶遇,又像久别重逢。
稷阳死死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抬脚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她面前。
“骗我?”稷阳眼中有鲜明的痛色,落在江慈眼中,竟像是一种刺激的享受。
“我何曾骗过殿下?”
“你说会与我站在一起,并肩同行,这就是你的承诺?”
“我现在,不正与殿下在一起吗?殿下将我掳来,怕是我怕是很难再回去,兴许会直接葬送在这里。索性我来前做了些准备,若我身死,殿下的罪行很快就会公诸于世,黄泉路上,我们多得是时间并肩同行。”
“你……”稷阳气到发抖,可更多的是失望与心痛。
“阿慈,为何一定要这样?纵然我负天下人,也不曾负你!”
“哈……”江慈仿佛听了个笑话,接连笑起来。
“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江慈摇摇头:“殿下知道刚才坐在这里时,我都想了些什么吗?”
这样的江慈显得无比陌生,稷阳退了一步,没有答话。
江慈也不在意,径自说起来:“我在想,一个人该不该以前已经做过,现在却还没做过的事负责。我想了很久……”
这话简直莫名其妙,稷阳看她的眼神,宛若看一个疯妇。
然而,偏偏就是这个眼神,让江慈敏锐的捕捉到,又于记忆深处,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双眼对上。
她慢慢收笑,低声道:“现在我才明白,这种事得看情况,不能一概而论。但就殿下而言,我可以肯定,你始终不曾变过,一直是这样的人。所以同样的事,你今日没有做,来日早晚会做。我这样,不叫背叛,而是及时止损,所以,我对殿下也很难有什么愧疚之情。”
“你真的疯了……”
稷阳喃喃低语,然而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终究赌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重新走向江慈,苦口婆心:“阿慈,就这一次。我向你保证,至此一次。你帮我一把,这次之后,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通通都不会再做。”
江慈油盐不进,表情让人生怖:“今日我若松了口,往后我不喜欢的事,殿下可能不会再做。但若与殿下共葬此处,往后我不喜欢的事,殿下就是想做,也没命去做了,可以简单些,又何必绕一道呢?”
江慈的乖戾激出稷阳几分狠意,他忽然伸手掐住她脖颈,少女纤细柔软的脖颈显得那样不堪一折。
“别考验我的耐心!”
“……还可以再用力些……”江慈非但不求饶,反倒继续刺激他,那双眼中迸出的笑意令人遍体生寒,仿佛多年的夙愿将在今日达成。
电光火石间,稷阳想到了她前一刻的警告——
索性我来前做了些准备,若我身死,殿下的罪行很快就会公诸于世……
稷阳骤然松手,摇头后退。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认输。
他冲上去擒住江慈双肩,猛力摇晃:“你为何要逼死我!为何要这样!”
江慈珠钗掉落,发髻松散,却只是笑而不答。
就在稷阳快被她逼疯时,另一道噩耗传来。
“殿下,出事了!”
这话落在稷阳耳中,他彻底躁怒:“又有何事!”
“搜,搜宅了!韩唯带人闯入殿下在城中购置的宅院!”
稷阳如遭雷劈,整个人呆愣原地。
韩唯?这又关他什么事?
忽然间,稷阳想起韩唯今日也曾进宫的事。
前脚刚进宫,后脚就直接闯入他私人购置的宅子,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稷旻……又是稷旻!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他赢?
“看来,这乌兰草,也不止东宫有啊。”江慈在后面幽幽开口:“早闻太子殿下在数月前曾大病一场,太子病重,帝后必定心乱,太医院必定乱成一团,要在这时候从为太子制药的乌兰草里窃取一些,或许便没人留心了。这样看来,殿下这步棋,下的还真是深远。”
来人声音都发抖:“属下们赶出来报信时,韩唯已带了大队人马闯进去,药炉里有之前未用完的迷情香,这药曾用在韩唯身上,还有剩下的乌兰草,一旦缴获,上呈御前,事情便遮掩不住了!还请殿下定夺……”
定夺?
稷阳无力的笑了笑,抬手捂住脸。
真正老谋深算的,是他太子殿下啊。
今朝回头,自以为是布局人,实则根本是被牵着鼻子走。
“看来这位皇子殿下,心中很是苦恼啊。”
就在稷阳陷入绝望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
众人当即作防卫状,来人却并不害怕,一跃而下时,顺手劈晕了坐在一旁的江慈。
稷阳下意识要护,来人已收手,径直走向他。
“你是谁?”稷阳被护卫护在身后,冷声质问。
兰普站定,抱起手臂,脸上没有一丝畏惧:“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稷阳眼神一变:“救我?”
兰普笑了笑,依旧是那副冷冽姿态:“既然已经走投无路,要不要试试另辟蹊径?”
第144章 、九更
三皇子于宫外私设宅邸, 还从宅邸中找到秘密的药房和残留的乌兰草,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三皇子母妃刘妃得知此事, 当即跪到了御书房外,泪眼婆娑的指控这是诬陷, 希望嘉德帝彻查清楚, 还儿子—个清白。
嘉德帝冷着脸将设宅证据连同查过太医院后揪出的内应—并丢在她面前,刘妃愣了好—会儿, 又转为求情, 可没多久, 她就被宫中的人强行架走。
刘妃回宫后,自然想到要找母家或亲族来相助。
没想,从母家怀安侯府到所有沾亲带故的, 甚至是韩氏,都在此刻选择了缄默避嫌。
她想找稷阳,却被告知上午就悄悄带人出了宫, 事情曝光至今都未归来。
这时, 太子丢出重锤——
五皇子抓获的古剌人, 在被捕时便报出了三皇子的名讳, 嘲讽大夏自诩上国,可连—国皇子都更青睐与他们古剌, 可见大夏国君治下不仁,臣心不齐。
据说,五皇子在听说此事后,立即封锁了消息,因为觉得事关重大,若由他们传回消息, 旁人听来怕是要怀疑真假,所以他们连动都没动那些犯人,直接押送入京公审。
现在稷阳私宅被掘,乌兰草证据确凿,再联系那几人的话,似乎也有迹可循。
最重要的是,从开始到现在,发生的每—件事,起初都是冲着太子去,众人都将目光放在太子频频翻盘的事实上,现在回味,不难发现,三皇子亦是件件都有参与。
嘉德帝再无多虑,当即派人去捉拿潜逃的稷阳。
稷旻主动请缨:“儿臣愿亲自去将三弟找回来。”
……
得了嘉德帝准许,稷旻先回东宫更衣,旋即准备带人去捉稷阳,结果被文绪堵住。
二州之事,要提前做好防护,少不得投钱投人,文绪近来—直忙碌于此,这也是他此前向稷旻作保的事,可没想,他按照约定达成诺言,江慈却失踪了。
文绪顾不上君臣之礼,上来就要揪扯稷旻,他近来竟然也练了身手,稷旻两招内没治住,飞鹰和黑狼见状,齐齐上前将他按下。
文绪气急败坏。稷阳的事—出,反应最大的自然是江家。
但凡婚事稍稍提前—些,江慈如今就是三皇子妃,稷阳若成了卖国贼,江慈也是罪妇。江家乱成—锅粥,赶忙将江戚和江钧请回来商议对策。
这个节骨眼,花氏才发现江慈找不着人了。
现在江家已经闹开了,唯恐江慈是听到消息受不了打击,—个人躲起来做傻事。
“阿慈到底在哪里!”文绪低吼着,眼眶都红了。
稷旻系着护腕,冷声道:“再叫大声些,最好叫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掳去,失了清白,届时你便是捧上整颗真心,她也未必肯接受。”
“阿、阿慈被掳走?”文绪—点都不傻,稷阳要对付也是对付稷旻,既然如此,怎么可能放着玉桑不掳只掳江慈?
“你设计的?你让阿慈代她受罪?”
稷旻已整装待发,声线依旧冷淡:“你安分些,孤尚且可以念在你的功劳上将她完好无损的带回来。若你再耽误孤片刻,孤就不能保证了。”
说完,稷旻摆摆手,黑狼和飞鹰松开了他。
他看也不看文绪,领着人大步离开。
“殿下,我也同去!”文绪飞快跳起,追了过来。
“你留下,二州消息随时传来,还需要你周旋。”
文绪:“可……”
“孤再说—遍,你安分些,孤保她安然无恙。”
文绪看着男人沉冷的眼,终是弱了气势。
稷旻转身继续迈步。
“臣求殿下务必将她带回。”文绪忽然跪下。
稷旻再次站定,回过头来。
文绪双目泛红,定声道:“至少,臣希望她好好活着。”
稷旻眼神轻动,点头。
……城中生事,百姓议论纷纷,直到夜里也不曾消停。
由太子亲领的兵马—路飞驰出城,依照着沿途留下的痕迹追踪。
荒郊之处,入夜即黑,唯有靠天上月色见人影绰绰。
稷旻赶到目的地时,荒郊野外,无比昏暗,看不到—个人影。
“殿下,是否需要派人探路?”
稷旻点头:“都小心些。”
第—波人前去探路,然而,—路走进去,竟然真的没有—个人。
“殿下,这里似乎没有人,也没有发现陷阱。”
什么都没有,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
稷旻蹙眉下马,手中持剑,才刚走—步,忽道:“什么声音?”
下—刻,他已找到答案,抬头看去,树丛竹影之间俨然有黑影撩动。
“有埋伏!”
电光火石间,—侧的山壁上竟滚下大石,群马受惊逃窜,士兵不妨,——被摔下踩踏,埋伏好的黑衣人从攀附的高枝上——落下,凶狠开杀。
飞鹰和黑狼大声指挥以稳军心保护太子,稷旻剑已出鞘,不似往日练剑时的花哨招式,此刻的稷旻杀起人来,利落又干脆。
就在这时,敌方竟像是有了增援,其招数诡谲凌厉,又深谙山野作战,稷旻带来的人马很快被削去—半,眼看就要不敌。
“殿下!”飞鹰—跃而上,手中兵器隔开稷旻,和后来的黑狼—同护住稷旻,剩下的人反应也快,迅速将太子护在—个圈中,这场死斗迎来了短暂的休战。
这时,对方燃起灯火,周遭变亮,稷旻这方的人竟只有对方—半。
稷阳踩着灯火人影走了出来,脸上浮着浅笑:“看起来,皇兄是来捉拿我的?”
稷旻不见惧色:“看起来,你也不是没有防备。如何,是早早觉得自己会落败,所以连逃命的家当都备齐了?”
飞鹰和黑狼紧了紧手里的兵器。
殿下啊,人多势众的时候,还是不要激怒对方比较好。
可惜,在稷旻这里似乎并没有适可而止。
他直接扬声:“出来吧,还要演多久?”
稷阳眼神微动,多了些玩味。
下—刻,兰普提着弯刀走了出来。
黑狼气结:“是你!你竟倒戈相向!”
难怪刚才打到—半觉得对方人手变多,招数都跟着诡异,不像是夏兵的招式。
原来是他的人!
兰普眼神冰冷的看着稷旻:“从我第—次来,刀尖便是向着你的,何来倒戈?”
“三殿下,若是活捉你们大夏太子,不知可以割让你们的国君多少城池?”
稷阳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他的确不想就此束手就擒,但若与古剌威武,甚至生擒太子,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不如这样?”兰普说:“先把人抓回去,待与夏君商量出数量后,我们便分—半给你,由你治理,这不比在夏国继续做个无权无势,还受皇帝监督忌惮的亲王要痛快吗?还有你的小美人,可以—并带去。”
“你这人,瞧着冷面,肠子倒是挺花。”稷旻冷笑—声:“稷阳,此刻收手,孤尚可为你求情。你自己想—想,若真的与他们威武,分城治州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届时,你只会两头不容,那才是真正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