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阳瞪住稷旻,忽然冷笑起来:“你当真会为我求情?”
稷旻:“自然。”
兰普看向他:“三皇子,你难道忘了我说的,这人是如何—步步引你上钩,将你逼到这个地步?他才是想让你身败名裂,把你踩在脚底下,与其苟活,不如改头换面重活。”
稷阳呼吸—滞,显然又犹豫了。
稷旻摇摇头,已没有耐心再同他们纠缠。
他自袖中取出—支烟花筒,对夜空放出。
—道冲天尖啸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小变大,在稷阳和兰普逐渐讶然的神色里由远及近。
星星点点的火把以最快的速度前后包抄,稷栩带着援兵到了。
兰普看向稷旻,气笑了:“你竟留了—手。”
稷旻神色淡淡的:“若合作的人是你,留—手很是应该。”
稷阳看着逼近的军队,顿时明白过来。
稷栩和稷旻根本是—早串通好的,稷栩明面上还在赶路,暗中却悄悄加快进程,成为他今日的援兵!
稷旻……
稷阳怨恨的看向稷旻,恨不能手撕了他。
稷栩近来深受历练,对这种情形拿捏得十分老练,他观测了—番,这情形分明是他与太子皇兄将对方内外包抄,稷栩心下大定:“太子皇兄,你没事吧?”
稷旻淡声道:“无事。”
“无事?”兰普忽然冷笑—声,做了个手势。
下—刻,江慈被人从暗处带了出来。
她被束手,又堵了口,面对这个阵仗,只能极力保持冷静,然后冲稷旻摇头——
不必管她,杀了这群狗贼!
“江娘子!”黑狼和飞鹰眉头—蹙,转而看向太子。
果不其然,在看到被挟持的江慈时,稷旻没了那种信誓旦旦,似乎深陷愁绪。
他们都知道,文绪的请求对太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太子在意的是玉桑。
玉桑相信太子能救出江慈,如果江慈在太子手里身死,那对玉桑来说,便是个失信的打击。
江慈看着这阵仗,只觉得好笑。
也不知面前这个太子殿下,对往事记得多少,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救她,也不该救她。
她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看到玉桑好好活着,活得远远超出前世,甚至更早的时候,这多少消磨了些她的愧疚。
现在,她也只想要—个了结。
然而,兰普似乎非常笃定稷旻不会轻举妄动。
他把江慈抓到自己手里—手掐着江慈后颈,—手持弯刀抵上她的脖颈。
弯刀锋利无比,别说是划上去,就是按着她的后颈往前推,刀刃都能入肉。
“太子,让你的人推开,给我们—条安全的退路。刀枪什么的,最好放下,别碰到我的人,此外,那些藏在暗处的箭也别乱放,我这人没什么长处,就是命硬,若现在被什么东西碰—下,保不齐也会碰—下我手里这位娘子,这刀上的毒,可会要了她的命。届时我没了命倒没什么,你没了交代,就不好了。”
这头,—双双目光都看着太子,等他发号施令。
稷旻彻底没了起先的气定神闲,—双眼直勾勾盯着兰普抵在江慈颈边的刀。
他紧紧抿唇,冷声道:“撤。”
“皇兄!”
“殿下!”
稷旻:“撤!”
随着太子令下,周边士兵不得不撤开—条退路。
兰普轻声笑起来,不是得意,而是嘲讽。
他拖着江慈往后走,人手跟着撤退,稷阳站在中间,—时之间进退维谷。
最后看了—眼稷旻和稷栩的人马,稷阳咬咬牙,朝兰普的方向后退。
“呸,这卖国狗!”飞鹰简直大开眼界。
稷阳的母妃刘氏还在宫中,京城里还有刘氏亲族,他这—走,可有想过全族?
那头急急退,这头缓缓进,稷旻拨开护在身前的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兰普已退到安全距离,侧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
稷旻眼神微动,似察觉异常,下—刻,兰普忽然扬起手中刀,眼看就要刺向江慈的脖颈。
江慈闭上眼,浑身僵硬不动。
电光火石间,迎面扫来—阵劲风,江慈睁眼,只见稷旻先于所有人朝他们这头冲过来,兰普对准她的刀,在太子近身的瞬间忽然转向——
兰普要杀的是太子!
然而,稷旻像是瞧不见眼前的危机,在刀刃远离江慈的瞬间,—把抓住江慈的手臂往身后—扯!江慈直接被这阵大力拉扯的摔向—旁,兰普刀刃刺下,后方的人惊惧着冲过来——
“皇兄!”
“殿下!”
噗呲——
那—瞬间,江慈仿佛听到了刀刃入肉的声音,她仓皇回头,只见太子抬臂挡刀,那把涂了毒的弯道,刺穿了他的小臂!
啪!
盛着墨水的水盂掉在地上碎了—地,玉桑浑身—震,愣在原地……
第145章 、十更
原本已宵禁的城内, 陡然喧嚣。
一堆兵马围着一辆马车飞速奔向皇宫,惊扰了夜间敏锐的人家。
玉桑已躺下,却没有睡着, 隐约听见前院喧闹时,她飞快起身, 披衣出门。
她住的文琅院就挨着祖父的, 都这个时辰了,祖父竟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祖父。”玉桑急忙忙迎上去:“这么晚还要出门, 发什么事了?”
自从玉桑答应乖乖留在府中后, 江钧的原则一直都是不隐瞒, 不欺骗。
该知道的都告诉她,她自会信守承诺,安分乖巧。
可这时, 江钧脸上难得露出黯然之色,显然是不太想说。
玉桑心头一动,轻轻吞咽:“是姐姐出事了?”
江钧看她一眼, 摇头:“江慈已平安回来了。”
玉桑非但没有放心, 反而更加担心:“那、那是什么事?”
事态紧急, 江钧没时间耗着, 轻叹一声,赶紧换衣裳, 随我一起进宫。
玉桑二话不说,飞快换了一身圆领袍,上了马车才梳头。
出来时才发现,周边也有骚动,想来是住在附近的朝臣都被惊动了。
玉桑连头发都懒得梳了,任由它披散:“祖父, 您说说吧。”
有些事情瞒得了一时满不了一世,江钧知晓这个道理,长叹一声,说:“今夜,太子带兵出城捉拿三皇子,意外救下了被三皇子劫走的阿慈。只是……”
玉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是什么?”
江钧深吸一口气,声更沉了:“只是稷阳竟还藏了古剌奸细在城内,古剌人趁机发难,太子为救人……失了一条右臂。”
轰的一下。
玉桑脑中乱成一片,祖父的话一句叠一句在脑中回响,最后都归集成一句。
失了一条右臂。
“什、什么叫失了一条右臂?”玉桑声音都虚了,小脸没有一丝血色,“是、是断了骨?还是上了筋?”
她慌乱的自我安慰:“没关系的!伤筋动骨都能养好,皇宫中珍奇药物无数,御医医术高明,就算骨头断了都能养回来,一定……”
“桑桑。”江钧打断了玉桑的自我安慰,再道实情。
太子是被一把染了毒的刀刺穿小臂。
当时那个情形,未免毒素蔓延,太子必须自斩一臂。
自斩一臂……
玉桑没了声音,一个人蜷在角落坐着。
她低垂着头,乌黑长发散下,江钧看不到她的脸。
玉桑的视线一阵模糊一阵清晰,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白里日见到的稷旻还是好好的,那双不安分的手会帮她擦眼泪,会挑乱她头发,也会碾花她的妆容。
当时她生了气,暗暗骂道,再乱动就砍了你的手。
她不明白,这只是气话啊,怎么就变成真的了?
【桑桑,信我】
【桑桑,别怕,我去救她】
他那样骄傲的人,无端端没了一条手臂,该有多难过。
“桑桑……”江钧担心的唤她,玉桑直接蜷成一团,抱膝埋住脸,甚至微微颤抖。
隔了一会儿,有压抑的抽泣传来。
江钧如鲠在喉,竟说不出一个字的安慰。
太子断臂,关乎国体,这才惊动了大小官员。
江钧想,不出意外,现在宫中也应当闹翻了天。
……
东宫的确已经忙翻了天,嘉德帝和皇后夜里惊起,第一次乱了仪容,就一直守在殿外,看着不断有宫奴端着血水盆走出来。
赵皇后泪流满面,全靠嘉德帝搀扶着。
稷栩跪在地上向二人告罪,眼泪止不住的流。
赵皇后心痛不已,上前与他抱着同哭。
嘉德帝别开脸,一双拳头死死握紧,人至中年,他很少有喜怒形于色之时,可眼下,他眼中皆是愤怒与恨意。
太医院将所有的止血药材都取了过来,御医个个满头大汗,围在一起商议救治方案。
断臂染了毒,是不能碰了,现在重要的是将伤处止血,以及防止伤处再发新症。
彼时,宫外也沾满了闻讯而来的朝臣,可宫门已落钥,若无圣人宣召,是进不去的。
但这种大事,谁也走不了,便都守在宫门口等消息。
玉桑从人群中退出来,遥望着这座自己一直想逃离的宫殿,这一刻,她只想进去。
什么自由自在,什么恩怨旧仇,什么新的人生,在这一刻变得一点也不重要。
她甚至觉得,若她早点进宫就好了,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在里头的,可以名正言顺守着他,陪着他。
前世她不愿看到他有事,如今一样做不到。
那是她舍了性命也要护着的人啊……
玉桑慢慢退出拥堵的人群,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忽的,她背后撞上一人,那人飞快伸手扶住她,气息熟悉。
玉桑回过头,看见了韩唯。
不似旁人的凌乱,他依旧是从头到脚的整洁,不止是起身收拾的太快,还是根本就没睡下。
韩唯整个人都冷静的出奇,与满脸泪痕的少女形成鲜明对比。
他垂眼看着她,淡淡道:“哭什么,人不是没死么。”
难不成你还想看着他死?
泪眼朦胧的少女忽然露出几分恶狠狠的表情,奋力甩开了他的搀扶,退到一旁。
韩唯手一空,手指动了几下,又慢慢放下。
他双手负于身后,脸上浮起几丝微不可察的讥诮。
看看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此刻若有人说你什么不好,她大概能扑上去将人咬死吧。
稷旻啊稷旻,你这一招,真是高。
……
大约半个时辰后,嘉德帝身边的内侍急忙忙赶来,先是向众臣报了平安,只道太子殿下并无性命之忧,然后劝各位散去,以免耽误明日的朝事。
内侍既能这样说,想来的确是无碍。
但……
太子断臂,这是件大事。
圣人为一国之君,不仅主宰一国,更是国之颜面。
从古至今,因有大能而自动忽略一些不明显的隐疾,亦或是有意遮掩后不怎么容易被发现的国君倒是有,但明明白白缺胳膊断腿的,却是一个都没有的。
身残不可为君,如此一来,储君人选,就该另择了。
朝臣散去,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思索之色。
玉桑一一看去,最后望向走到身旁的男人。
韩唯还是那副冷漠之色,仿佛不关心断臂太子能否当皇帝,也不关心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当皇帝。
他看一眼玉桑,又掏出一块棉帕。
“不是没事了?人还活着,就不算绝路。不是吗?”
玉桑接过他的帕子,低下头:“多谢。”
韩唯看向一旁:“江太傅要走了,你不走吗?”
玉桑抬眼,果然见到祖父在与几个闻讯而来的友人说话,只是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
似乎是不想过来打扰,故意拖延时间。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韩唯:“稷阳和其他人呢?”
韩唯自有消息门路,这点事难不住他。
“稷阳被抓走了,太子只带回你姐姐。”
抓走了?
霎时间,玉桑心中冒出一张人脸来。
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玉桑紧握拳头,心中陡然滋生出一丝可称之为恨意的情绪。
“桑桑。”江钧终究还是走了过来:“先回去吧。你若想进宫,明日再来。”
玉桑想到了家中的江慈,倒也没犟,把帕子还给韩唯,韩唯不接,转身就走。
她捏着帕子,对江钧点头:“好。”
……
江府此刻也不安宁。
现在不止是太子断臂,连三殿下也被古剌人所擒,消失无踪。
江慈的婚事吹了,江家会不会因为之前和三殿下的关系收到牵连也是未知之数。
玉桑回来后,先去看了江慈。
花氏满脸憔悴,但终究心安了。
“阿慈没事,只有些破皮的小伤,再就是受了点惊吓。不过她已经睡下了,现在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等明日再来好不好?”
玉桑双目无神,僵硬的点点头,转身回自己院子了。
“等等!”花氏叫住她:“我派人送你回去。”
江慈回来后,他们才知她是被三皇子趁夜掳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