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精通茶艺——木桃逢新
时间:2021-08-25 10:00:11

  走得近了,他才赫然发现,以州界划分的神色绣线部分有衔接。
  换言之,这是由十五个板块拼成的一整副。
  嘉德帝微微一愣,伸手去触碰。
  当他的手指抵上京城所在京畿道时,下意识按了按。
  咔。
  板块下陷一瞬,似乎抵到弹片,镶嵌绣屏的深框左侧边弹出一个小木片,木片另一头连接着什么。
  嘉德帝心头一动,伸手捏住那小木片,轻轻一拉。
  霎时间,藏于框内的卷轴滚动,一副与绣屏同样大小的帛画展现在嘉德帝眼前。
  “这……这时……”
  白色丝帛上精细的工笔画,分明是将整个京畿道放大,在绣屏上只显山水陆地的京畿道,在放大的巨幅上,从山高水深到草木鱼虫,全都有标记。
  布图最下方,所有标记的符号都有注解,甚至配以文字,寥寥几句,或道风土人情,或道气候冷暖,一眼可概全貌。
  “妙哉!妙哉!”嘉德帝试着松手,丝帛画卷仿佛被什么拉扯,随着他松手又自己卷了回去。
  他近乎无措的望向玉桑,不敢自己动手,唯恐坏了这宝贝。
  玉桑弯唇一笑,对着嘉德帝微微一拜,径直上前,将那小木片嵌回框内,轻轻一按。
  又是咔的一声,被按下去的京畿道板块复位。
  “妙哉!”嘉德帝掌握玄机,直接拉开玉桑,接二连三在绣图上按下道域,咔咔咔几声响,各道详情呈现眼前,一览无余。
  众人方才恍然,难怪嵌着绣屏的边框这么深,原来内藏乾坤。
  大夏十五道,这上下左右,就藏了十五副详图,想要看哪一道,只要按下哪一道的半块,便可弹出。
  而且制作者很聪明的在暗藏的卷轴里用了帛画,而非同样是刺绣。
  如果是刺绣,卷起来时大概要比帛画粗一倍。
  用丝帛作画,再熨烫卷起,便可很好的藏匿。
  设想妙,机扩更妙。
  这下,连赵皇后都坐不住了。
  她起身走下去,站在嘉德帝身边,看的却不是丝帛,而是注意到绣屏边框两侧翘起如小小檐角的位置,那里挂着一只形状似灯笼的饰件,手掌大小,但引人注目。
  “江娘子,这是……”
  玉桑连忙走过去,想垫脚取下那小件儿。
  奈何她不够高,正欲求助,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将其取下,转而递给皇后。
  “母后看吧。”稷旻目不斜视,站在皇后身边。
  皇后意味深长的睹他一眼,又看看玉桑,但并未生气。
  她双手持着挂件上下两头,转着翻看。
  “妙!当真是妙!”
  原来,这并非小灯笼。
  它是四张圆形绣图从中对折,再两两背贴合成的十字圆。
  而这四张圆形绣图,绣的是同一座山的四个面。
  当将它挂起,让它转动时,仿佛是一座山在眼前转了一圈。
  皇后望向玉桑:“这也是你父亲所作?”
  玉桑看着那小物件儿上的山,语气忽然轻了许多。
  “其实,今日这些都是民女从父亲的游记中摘取出的。”
  “父亲为展现山河全貌,一生都在路上。而这一生,他只在两处停下过脚步。”
  “一处,是救下我母亲的地方。我母亲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独自在山中生活。父亲救下她后,因她在这座山前停留。那之后,他身边就多了人。”
  “饶是停留,父亲仍是不肯安歇的,所以,他一步一步环山而行,看尽全貌,作出这四幅图,民女见过走马灯,一时突发奇想,便将它做成这样,悬挂于屏,风吹动时,犹如环山而行,又像大山转动。”
  赵皇后是女子,对这种说法最有感触。
  她望向绣屏另一侧挂着的饰件,“那这个是。”
  玉桑轻轻垂眼,尽显落寞:“父亲第二次停留,是在母亲有孕时,为安顿母亲而停步。”
  “他这一生,只停留过两次,一次为母亲,一次为民女。所以民女斗胆取这两处景作,制成装饰,悬于其上。”
  “这两处,于父亲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倘若有一日,他英魂不息,循迹找来,或许能瞧见……他一生走过的路,完完整整,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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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玉桑一举重拳出击, 毫无疑问将嘉德帝的惊喜与欣悦程度拔到最高。
  今日之后,她势必声名大噪。
  可寿宴流程不能因为这份得心的贺礼一再耽误。
  是以,礼官低调的请示赵皇后, 赵皇后会意,这才将嘉德帝劝回座上。
  寿宴得以继续下去, 但那座巨幅但扇绣屏没有被搬走,而是留在了殿上。
  礼官宣读礼单时, 嘉德帝便静静地盯着那绣屏, 三分之一的, 还会看一眼已回到座中的玉桑。
  这小女子, 并非单纯的献礼。
  那洋洋洒洒一番剖白, 若细细回味, 不难看出是几经推敲得出的。
  可正因这份轻易就可咂摸出的结论, 反而让人觉得,她耍心机也耍的简单又鲜活。
  只是年轻的小姑娘,一往无前的偏私袒护着自己在意的人罢了。
  嘉德帝的目光扫过玉桑那头, 又落回大殿一角存放绣屏的位置。
  适逢礼官宣读完礼单,主菜将上,嘉德帝忽然招来内侍,偏头耳语几句。
  内侍面不改色轻轻点头, 转身时姿态一收,卑微恭敬的走向江家的坐席。
  江古道得知内侍来意,和花氏齐齐愣住。
  江慈惊诧道:“陛下要玉桑移座上前?”
  内侍含笑点头,恭敬道:“江娘子的贺礼深得陛下心意,想来还有些细则想同娘子探讨。”
  寿宴的席位是既定的,陛下当着众人的面公然唤玉桑上前,这可了不得。
  没等玉桑回应, 江戚已先发话:“桑桑,陛下面前不可失礼,自己拿捏分寸即可。”
  玉桑起身,对着江戚一拜:“是。”又面向内侍:“有劳公公。”
  跟随内侍走出席位的瞬间,玉桑的目光漫不经心扫向韩唯的方向。
  从她献礼开始,这男人的眼神就恨不得隔空灼了她。
  眼神短暂交汇一瞬,玉桑眼尾笑意外溢,嘴角轻勾,是一道鲜明的挑衅。
  韩唯看的真真切切。
  霎时间,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事还没完。
  只要她有动作,于他而言就没好事。
  玉桑在一双双目光的迎送下,越过韩唯,从容走到嘉德帝临时加塞的席位,就在他下首。
  她只要轻轻抬眼,便可见到坐在对面的稷旻,他们的位置,竟已相对。
  但玉桑并无意愿体验这种殊荣,她端坐座中,恭恭敬敬。
  嘉德帝看她一眼,没好气笑了:“方才夸夸其谈时,你可不是这般谨小慎微的样子,美酒佳肴不可辜负,朕唤你前来,也只是寻常问话,边吃边说。”
  说着,已有内侍上前来为她布菜斟酒。
  玉桑微微抬首,漂亮的眸子望向座上的帝后,露出笑来,乖巧道:“是。”
  因着那两份坠饰的心意,赵皇后看玉桑时已带了几分心疼。
  只有她知道,这孩子其实根本没能得父母养育,她是在青楼长大的。
  可她却能在阴阳相隔中,揣度着父亲的每一寸心意,给出了这样一份贺礼。
  这世上,真正理解明白父母的孩子实在难得。
  和嘉德帝一样,在赵皇后眼中,玉桑可不是天真无知的少女。
  她今日所言所行,都带着目的。
  可她的目的格外容易看透——她为父亲据理力争,为稷旻借题发挥。
  纵然有心计,却不是让人讨厌的心思。
  “旻儿。”皇后忽然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妥协,轻轻喊了稷旻。
  因宴上嘈杂,稷旻径直起身移步到她身侧:“母后有何吩咐?”
  赵皇后没好气的笑了一声,用眼神示意玉桑的坐席。
  “人都过来了,你也不必似根木头桩子般叫她不自在。”
  稷旻面露错愕:“母后此话何意,儿臣早已说过,不会对她有什么。”
  赵皇后操着过来人的口吻笑道:“本宫也没要你与她有什么啊?无非是见你父皇将人拘到面前问话,怕她拘束出错,你在旁听着也好帮衬帮衬。”
  赵皇后眼眸轻转,在稷旻身上打量一圈,眼底写着“母亲还不知道你”,说道:“到是不知你想的是什么。”
  稷旻看了一眼玉桑,表情是被揭破心事后既恼又慌的样子。
  “儿臣不知母后在讲什么,先回去了。”说着,他转身回到位上,脸色凝重。
  这下,轮到赵皇后错愕。
  她只是一个打趣,竟没想他心中这根弦这般绷着,倒像是碰不得了。
  饶是得了赵皇后的提示,稷旻也并未就此放开,相反,他只是静静听着嘉德帝与玉桑的对话,连插话都很少。
  赵皇后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另一头,嘉德帝果然将话头又转回那贺礼上。
  “朕曾听太子提过,料想你父亲游历一生,所出游记应是本册。若要将文本之上的东西变作眼前这般精妙的物件儿,少不得费神去想。”
  他抬手虚指向那一头,问玉桑:“所以,这是你的主意?”
  玉桑乖巧点头,“是。父亲用一生亲著描绘山河人世不假,但正因这个过程漫长,所以真的翻阅起来,容易疲累不说,真要找点什么,还浪费功夫。”
  说到这里,玉桑瞄了一眼对面的稷旻,面含恭敬:“正如太子殿下为陛下抄录良文佳句,重新整理成册,陛下再读时,无需费神翻找,随手一页都是心头好,民女异曲同工,也是想将观赏选择的过程变得简单,便从中择取要点,力争一目了然。”
  嘉德帝听着玉桑的回应,目光在远处的绣屏上停顿片刻,点点头,忽道:“既如此,你的选择参照是什么?”
  这状似随口的一句话,却正正击中玉桑的心头。
  她黑眸倏地一亮,老实说,有些惊喜。
  另一边,稷旻既不讶异好奇嘉德帝忽然问这番话的用意,也不在意从别处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只是静静看着那头,回想着她刚才献礼时那番话。
  她坐在席间许久,必已看出稷阳与韩唯的用意。
  稷旻根本不在意这些人有什么用心,他要应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这种心态,在她明里暗里对他作出维护,极力将势头拉向他时陡然变化。
  好似这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难题,而她明明绞尽脑汁在维护,却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在意,又或说,是下意识的在意。
  就像当初的她,和此间席位中的她一样。
  遇到一些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迫在眉睫。
  所以她便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这件事上,她的确没有撒谎。
  即便是蝼蚁,也无时无刻不在倾尽全力。
  从前,他没有机会,或说没有一颗心来体会这种滋味。
  可就在刚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她的,撼天动地的力量。
  哪怕她依旧渺小,若不被允许,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哪怕韩唯和稷阳的用意在他看在不足为道。
  可那种被她连带袒护的滋味,鲜明而灼热,在他心中掀起地动山摇之势。
  而有趣的是,连她自己,怕是都没察觉这一点。
  她口口声声说着给不起,却依然会在情势紧急时作出下意识的判断。
  这样的她,他到底有什么资格不满足?
  玉桑完全没有留意到稷旻此刻的心态,她只知道,自己一早准备的说辞,都不用另找时机抛出来,眼前的嘉德帝已在为她搭台架梯。
  这种机会浪费掉就真的不可原谅了!
  玉桑面露讶然,像是被大人拆穿小九九的孩子:“陛下看出来啦?”
  嘉德帝朗笑出声,转头与赵皇后对视一眼,赵皇后亦笑。
  “你这女娃娃,心思一重挨着一重,朕敢随随便便想的简单么?”
  “朕只问你,你说你父亲所著游记冗杂繁多,那你这份礼物里,可是囊括全部?”
  玉桑正色道:“确然囊括全部,只是……有详有略。”
  换言之,能摘录的她都摘录了,但哪些细写,哪些粗略标记,是有分别的。
  嘉德帝探手:“这不,还是有个区分的依据。”
  玉桑闻言,心下微动。
  如果说刚才嘉德帝那随口一提是走运,那这会儿,玉桑便渐渐品出深意来。
  她好端端坐在下头,有什么不能宴后再谈,而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拘到前头来说?
  分明是要让旁人听见。
  饶是不能肯定嘉德帝的用意,玉桑还是决定赌一把。
  她起身一拜:“陛下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嘉德帝笑了笑,没说话。
  玉桑抬首,正色道:“正如陛下所言,摘取游记内容制成这副内藏乾坤的独善绣屏,的确含了民女的一份私心。”
  座下朝臣看似言笑晏晏的推杯换盏,实则注意力无不投在上首。
  就连赵皇后都好奇起来:“私心?”
  玉桑点头:“是。恳请陛下先行恕民女无罪,否□□女不敢开口。”
  嘉德帝忽然觉得,这小丫头骗子套路还挺多。
  可在他眼中,这些招数都是阎王爷面前的小鬼嬉闹,遂一抬手:“但说无妨!”
  说这话时,他眼中带了审视,又像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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