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桑暗暗扶额,你哪里看出来我是在取笑你。
我分明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你。
事到如今,玉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笑笑:“桑桑怎么敢。只是觉得,倘若三殿下对姐姐真的无意,姐姐未必是自作多情之人,必是他有过什么举动,才给了姐姐这般信心与念头。”
“然则,这举动是有心还是无意,是鼓励还是寻常之举,姐姐定要看清楚再行事,否则便是拿着自己的清誉,乃至整个江家的颜面犯险。”
江慈头一歪,眯眼坏笑:“咦——我们桑桑,如今真有江家娘子的风范了。”
整个江家里,知道玉桑身份是假的,也只有江钧和江古道一房。
玉桑失笑:“姐姐才是在取笑我。”
江慈也知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听父亲说过,叔祖父十分厚待桑桑,如今那头院儿里,无人不把她当宝。
而这一切,说是她自己挣回来的也不为过,江慈自不会拿这个与她玩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别多想。”
玉桑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所以,姐姐也该明白我的意思。”
江慈虽热血沸腾,但到底没失了理智,她点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
玉桑很快就知道了江慈心里这个数长什么样儿。
据悉,皇后欲往邻近行宫的大夏国寺天宝寺进香祈福,诵经半月。
嘉德帝向来疼惜皇后,唯恐她在寺中孤清,恰如公主皇子读书选陪读一般,他打算在世家贵女中选取一些人陪皇后同行。
又因行宫紧挨国寺,嘉德帝略一思索,索性带着人与公务浩浩荡荡前往行宫小住。
如此一来,白日里有各家娘子们陪着皇后,夜里他也能去探望皇后。
这如同一拍脑袋做出的决定,很快让宫中忙碌起来。
在玉桑确切听说这个消息时,陪皇后祈福的人选已经定下,江慈赫然在列。
而这当中,并无玉桑。
这个结果,初闻时多少让人讶然。
毕竟当日玉桑言行出挑,深得帝后之心,皇后娘娘甚至亲自开口留她在宫中小住。
且随皇后进寺又赶在诸皇子选妃之际,个中深意,稍稍咂摸便可知一二。
玉桑未能入选,经外人一番猜疑,只当是她不够资格,一时的惹眼并不能改变帝后心中对儿媳的要求。
这不免让之前将玉桑视作威胁之人觉得自己可笑。
不过是登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罢了。
这些话,玉桑是从江薇口中听说的。
江薇将自己无意听到的话说给玉桑听后,见玉桑面露愁苦,忽而愤愤道:“圣人寿宴上,你表现奇佳尚能宠辱不惊,何至于在这种事上愁苦难过?”
“外人胡说八道,你颓靡挫败才是着了她们的道,如了她们的愿!”
玉桑失笑,她哪里因为这个愁苦难过了?
仅仅是因为,圣人皇后同行,朝臣必该跟随,肯定少不了韩唯。
她现在急于把一些问题弄清楚,若关键人物一个个走的老远,岂不是鞭长莫及?
可这个情况,玉桑不想求稷旻,若叫他也觉得她是在失望难过,可真是扯不清了。
江薇见她不听劝,还是这幅样子,气鼓鼓跺了一脚:“真是高看你了,你便在这里委委屈屈难过吧,叫外人笑死你才好!”
玉桑看着江薇离去的背影,心道,年纪不大,心思怎么这么复杂?不累么?
没想,江薇刚走,江钧派人来找她了。
“三娘子,太傅有命,让您赶紧换身衣裳,随奴才去一趟衙署。”
“衙署?”玉桑偏偏头,奇道:“祖父上值处,我去做什么?”
来人有点急:“来不及解释了,您赶紧的吧!”
玉桑想着衙署之地多事男官,她这样花枝招展的去未免招摇,遂选了一套枣红骑装换上,发髻散下梳作男子发式,革带束腰脚蹬皮靴,走出时险些晃了等候之人的眼。
天爷哦,三娘子还不如就用女儿装扮,若她这幅面貌真是个男儿,怕是要将诸多郎君娘子们一道祸祸了。
可时间紧迫,来人只能带着娇嫩小郎君玉桑前往衙署。
彼时,衙署的氛围略显紧张。
韩唯闲倚座中,含笑看向面色沉冷的江钧:“本官近来拜读乐游公著作,心中钦佩万分,又因对漕运略懂一二,恐太傅任职之初多有不便,才向圣人自荐愿辅助太傅。”
“太傅若反对,大可明言,又何必推三阻四,好不痛快。”
说着,韩唯目光轻转,望向坐在一旁的稷旻:“还是太子殿下连这也有自己的安排?若是如此,下官当即回去向圣人复命,请圣人收回成命便是。”
韩唯今日前来,竟扬言要做江钧的副手。
他一向心高气傲,自诩大能,此言此行,说是纡尊降贵也不为过。
署中其他僚佐不敢表态,跟着和稀泥,唯有江钧谁的面子也不卖,直接拒了。
韩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要一个明确说法。
没想,江钧拒绝的干脆,原因却迟迟不明言,直至稷旻听到风声过来,这局面还僵着。
慢慢的,也有人咂摸出韩唯的此来未必是真要做江钧副手。
他纯粹是来搞事情的。
治漕大权今已在太子手中,韩唯和三殿下都无望了。
谁想韩唯转身就卸下一身锐气,放低姿态来掺和,不求手握大权,只做副手,若这样还将他拒之门外,太子便有结党之嫌。
即便要拒绝,也得有一个完美的,圣人都认可的理由来拒绝。
让韩唯这张嘴去回禀圣人,指不定给上多少眼药。
是以,局面便僵着。
江钧不着急解释,韩唯乐得添堵,稷旻淡然旁观。
直至江钧的人领了个纤弱窈窕的“小郎君”走进来。
“太傅,三娘子已带到。”
堂中的寂静瞬间打破,若有若无的骚动此起彼伏。
江钧眼珠轻动,嘴角挑了一下。
稷旻转着手中茶盏,眼神玩味。
只有韩唯,在看到玉桑作男子打扮出现那一刻,他淡然自若的神情,忽然就沉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伴着火气的不详预感。
她已不是第一次搅和他的事了。
难道江钧这老头……
“来了。”江钧缓缓起身,双臂轻动向后负手,广袖随之甩于身后。
玉桑眼珠滴溜溜的转,几乎是第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神情瞄了一遍。
既是江钧叫的她,必是含着什么动机。
祖父又在搞什么?
饶是心中挤满了十万个为什么,玉桑面上依旧镇定,上前向诸人行礼。
眼见她越发长好的身段儿裹在一身利落骑装中,稷旻舌尖舔牙,眼神在她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
竟敢穿成这样出来。
好得很。
稷旻轻笑出声:“看来,江太傅已有答案了,韩大人可明白了?”
仅此一句,玉桑飞快推测——
既有答案,必有疑惑,稷旻主动提韩唯,显然是韩唯向祖父质疑。
玉桑在心中发出一声绵长的了然之声,噢——
韩唯嘴角动了动,修养尚在:“还请殿下与江大人明示。”
下一刻,江钧发话了。
“韩大人肯纡尊降贵来做老夫的副手,是老夫的荣幸,但有些事情,不是难得便合适,既然韩大人要一个明白答案,老夫便给你答案。”
说着,江钧走到书案前坐下,指尖轻击案面:“烦请韩大人与老夫的孙女玉娘一道,给老夫煮一壶茶。”
此话一出,堂中竟有抽气声。
老匹夫,竟敢让韩唯给你端茶递水?
稷旻看着玉桑,没什么反应。
韩唯微微眯眼,笑容冷了。
玉桑的抽气声在心里。
老头,你很敢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6 23:23:07~2021-05-27 23: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isini、醉美不过流年 2瓶;咕噜咕噜噗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江钧大胆放话, 将气氛造的有些僵。
玉桑回过神来才想,祖父脾气虽算不上好,但一般不会无故发作。
韩唯曾在益州对江古道一房落井下石, 又在治漕一事上立场相对。
在祖父眼中,他就不是个善茬。
今日无论是谁先挑衅谁, 一旦关系僵化, 她自然就跟着分了立场。
可她想要盯紧韩唯,从他身上得出些蛛丝马迹, 最好还是不要把关系闹僵。
玉桑眼珠一转, 拿定主意, 露出明媚笑容, 脆生生道:“祖父在府中是这脾气, 怎得到了外头还是如此?”
不等江钧发话,玉桑面向众人颔首致意,最后看向韩唯。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 祖父多年来休养于府,眼前走动的都是子孙晚辈。”
“晚辈顽皮, 难免顶撞失礼,但祖父其实鲜少追究。”
玉桑眼波流转, 看一眼江钧, 又悠悠转回韩唯身上, 四目相对,隐含深意:“只要小辈恭敬和气递一杯茶, 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慢慢说。是非对错,条条理理,总能理清。”
韩唯看着玉桑,心中不免冷笑。
这话是在敲打他身为晚辈冲撞了前辈, 所以要斟茶认错?
下一刻,玉桑走到祖父身边,双手擒住他的胳膊,满腔无奈:“可是祖父,府中和外头又怎么能一样?您这对事不对人的习惯,可真得改改。”
玉桑笑容清甜,再看韩唯,“做事情有冲突再正常不过,无论殿下还是诸位大人,乃至于祖父,都只是为了将事情做好,既然目的相同,个中磨合也算不得什么。茶呢,小女子来沏,话呢,诸位大人坐下好好说。”
玉桑说话期间,茶具与配料均已准备齐。
说完,她当即请太子与诸人入座,自己挽袖走到一旁煮茶。
僵局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清甜可人的小姑娘,话语句句熨帖,气氛已然松动。
稷旻的目光追着玉桑直至茶席边,忽而轻笑:“孤也觉得,凡事都可以坐下好好说,诸位忙了半晌,不若都来尝尝江娘子的手艺,权当小憩,如何?”
刚才韩唯与江钧针锋相对,太子只字不语。
现在江太傅将自家孙女推到人前,太子便发话了。
显然是维护,其他人又怎敢不卖这个面子?
是以,众人纷纷入座,等着分茶。
韩唯的目光在稷旻与玉桑之间略略逡巡,逐渐复杂。
他大致能猜到江钧为何要找来她。
但怪就怪在她今日的态度。
圣人寿宴上,她出奇制胜,舌灿莲花,一丝后路都没给他留。
益州也好,寿宴也罢,只要遇上她,什么计划都能被毁的面目全非。
可今日,她似乎……犹豫了?
比起今日来的目的,韩唯因她而生的好奇反倒更浓。
渐渐地,他眼中疑惑消散,亦露出几分玩味,是想看她到底准备怎么应对。
很快,玉桑煮好茶,仔仔细细分盏。
时下煮茶,喜好加入许多佐料同烹。
待茶水奉上时,众人眼珠转动一番观察,心中便有了分晓。
其他人是什么都没加的清茶,唯有江钧和太子两盏另置佐料。
太子茶中加了枣姜,江钧那杯加料更复杂,显然是烹过多次,经验娴熟。
“诸位请用。”
玉桑奉完茶,乖乖坐在江钧身后。
稷旻看着茶盏里飘着的几粒枣姜,眸色无声柔和,提盏浅呷。
韩唯的目光从玉桑身上收回,到底没喝那茶,而是再起话头:“江太傅……”
江钧仿佛早有所料,竖手作阻,根本不给韩唯发声机会,侧首问玉桑:“方才,老夫与诸位大人谈及泗河下游改道一事,讨论结果以为,因泗河或可向东开凿新渠连贯南北,以免下游淤积导致漕运阻碍,你如何看?”
玉桑愣了一下。
这种事,祖父为何与她商量?
然江钧已开口,一双双眼睛都看过来,她若不答,岂不是下祖父脸面?
这可不行!
饶是猜测祖父与韩唯生了不快,但玉桑一时之间还真品不出这个问题哪里针对韩唯。
难道是韩唯故意出题刁难?又或是撺掇意见分歧?
可稷旻坐镇与此,他能讨什么好?
玉桑脑瓜飞速旋转,最后拿定主意——中肯些,事实什么样就怎么说。
最好不要含着什么袒护的意味。
是以,玉桑端正坐好,小腰板绷得直直的:“孙儿记得,泗河上游道窄湍急,下游道宽平缓,又因曾发山崩,以致泥沙冲至下游而未能散去,致使淤积。”
“若要清理,消耗人力物力不说,还未必能持久,需要长久治理维护,是个无底洞。”
“泗河依山而下,若如祖父所说向东凿渠引流变道,就当地气候与地势而言,怕是要等到雨季涨水,新渠方可使用,换言之,一旦水位不及流速不够,新渠便是无用状态,而雨季行船,亦有诸多不便。孙儿以为,此法应当再斟酌考量。”
玉桑张口就来,旁听官员怔愣片刻,当即招手唤人取来舆图——江古林的游记于诸司传阅后,诸司亦根据职内所需绘制了属于自己的地图,比以往精准许多。
一根根手指于图上游走,对照她所言地势,河流与气候特点,竟无错漏。
其实凿新渠根本是他们刚刚私下议论,尚未言明的。
没想江钧看似不闻不问,实则下头什么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更为难得的是,他不指名道姓,以全员之名道出此策,连自己也含在里面,此番被一个小娘子否定,倒是间接维护了其他人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