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皇长孙殿下还有点儿闲情逸致逗一逗他这个为了吃食一逗就炸毛的弟弟,可今日,因为锦绣的突然改变,他心情十分不虞,连他维持了数年的温文尔雅都挂不住了,一踏足东宫,闻到那股浓郁得让人头晕的桂花香之后,更是将脸阴沉了下来,根本不理会李郅辅。
李郅辅却不管他开心不开心,他爱吃甜食,可近日开始换牙,母亲就停了他的桂花糕,他用尽了各种办法,才堪堪从兄长嘴里抠出来几块,根本解不了馋。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得着半盘子,哪里还忍耐得住,见李郅轩阴着脸不开口,不由拉住他的袖子,一脸怀疑的问道:“大哥,你不会不想给我吧!”
李郅轩见他眼巴巴的舔着唇,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好笑,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他抬起手来,在他头上轻轻抚了抚,微微翘起嘴角,“大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不过你得答应大哥,吃完之后立即漱口,不然将来一口龅牙,叫你二哥笑话。”
李郅辅闻言,顿时炸毛,“我才是二哥,他才是弟弟。”
“是吗?我怎么记得,辁弟早你两个时辰出生呢?”
“大哥,你老了,你记错了!明明是我早他两个时辰,我才是哥哥。”一提起李郅辁,李郅辅就有一股子气,俩个人明明是同一天出生,偏偏他却早了自己两个时辰,按照排行,他就得叫他一声二哥,若是俩人关系好倒还罢了,偏偏两人却总是不对付,而且次次都是自己吃亏,叫李郅辅怎么能够不咬牙?
李郅辁,受封晋王世子,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晋王唯一的子嗣,他生肖其母,若生为女儿,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可惜却投为男儿身,又被想要个女儿的晋王妃当做女孩养了好几年,是以最为厌恶别人说他长得好看,李郅辅就是其中最常触他逆鳞的一个,他便常与他作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渐渐的就变得如同水火一般了。
不过这也是他们自己认为而已,在旁人看来,这就是相亲相爱的兄弟俩的亲近方式。“你是哥哥还是弟弟,你自去与你二哥争辩去。”
李郅辅还想再反驳,却见长廊上,一个身着六品女官服饰的女子,领着几个小宫女,快步而来,正是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米荃。
“奴婢见过皇长孙殿下,见过福郡王。”米荃恭恭敬敬的行礼,却不等他们开口,便自顾的站了起来,又朝李郅轩说道:“殿下,太子妃娘娘有请。”她所有的行为看起来都恭恭敬敬的,可清秀的脸上却毫无表情,连语气都带着一股淡淡的孤傲。
李家兄弟俩却像是见惯了她如此行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李郅辅听到母妃叫哥哥去她殿里,眼睛顿时一亮,赶在李郅轩开口前巴巴的问道:“米荃姐姐,母妃只叫了大哥,没叫我去吗?”
米荃抬了抬眉,一板一眼的回道:“娘娘吩咐,郡王回宫后,罚抄五遍千字文,禁足两日。”
“啊?为什么?今日我又没有犯错!”李郅辅小脸揪成一团,不高兴的反驳道。
“娘娘说了,郡王若是问为什么,可以问问皇长孙殿下,他会给您解答。”
李郅辅十分听话,立刻便转头问自家兄长:“大哥,母妃为什么要罚我?”
李郅轩面色变了变,抬手顺了顺他的毛,安慰着劝道:“你先自己去敏仁殿,今日一盘糕点全给了你,大哥先去见了母妃,回来再跟你说好吧!”
“真的?”李郅辅顿时惊喜的叫了出来,见李郅轩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迈开小腿朝敏仁殿的方向跑去。有糕点吃,抄书、禁足什么的,都可以忍受了。
李郅轩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跑远,摇了摇头,面上又堆砌起常见的温文笑容,仿若随意的寒暄道:“米荃姐姐,你可知母妃找我有何事?”
“回殿下,奴婢不知,太子妃娘娘已经等候殿下多时了,殿下去了,自然就知道娘娘有何事找殿下。”米荃瞟了李郅轩一眼,目光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偏偏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敷衍的催促着他。李郅轩本也没报着从她这里打探到什么消息的期望,况且太子妃此刻找他是为了何事,他心中也有些数的,见她如此作态,也没什么意外,只笑了笑,便也不管她,自顾的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东宫的格局,其实与一般的大户人家也差不了太多,只地盘要大些罢了。由通明门为界,前院是太子殿下理事的崇政殿和外书房所在,加上一些门客和太子属臣的居所,靠后一些,就是两位公子的敏仁殿和敏慧殿,还有几处相同格局的殿宇,是留给太子殿下将来的儿子的。一墙相隔,便是东宫的后殿,后殿相当于皇宫的后宫,大户的后院,住的都是女眷。太子妃所居的雏凤殿,便是后殿的正殿所在。
进了第二道宫门,穿过小花园的抄手游廊,又绕过一个荷花池,再转过回廊,便是雏凤殿,雏凤殿不愧其名,整个的形状便宛如展翅凤凰,欲飞不飞,象征着储后,当有一日,太子殿下荣登大宝,御极天下,太子妃娘娘入驻展翅高飞状的坤宁宫,母仪天下。
太子妃娘娘果然是等候李郅轩多时,他还未进殿,就又有嬷嬷匆匆的迎了出来,一见到他,便欢喜的笑了起来,“殿下万福金安,太子妃娘娘正等着您呢!”说着便又一趟小跑,冲回殿中禀报去了。
李郅轩见状,不由露出一个苦笑来。她如此急切,怕为的正是自己今日去余府之事了。不过只一瞬间,这苦笑便隐了去,理了理身上起了点褶皱的衣裳,微微昂起头,带着惯常的微笑,朝正殿走去。
大厅里,太子妃娘娘张氏端坐正位,手中捧着双福白玉茶盏,一张绝美娇柔的脸蛋上却遍布寒霜,黑压压的直教人心中发颤,宫女嬷嬷们各自立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李郅轩的目光中,带了点担忧。
李郅轩好像并未看出太子妃的怒气,恭恭敬敬的行礼,“儿臣参见母妃,母妃万福。”嘴角往两边一扯,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太子妃自一听说他去了余府的事情,就压抑着一股怒气,吩咐了人去前殿,见他回来便赶紧宣了进来,却左等右等,午膳的时辰都过去了,还未等回来,更是气愤。此刻见他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顿时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砸在身侧的方几上,厉声喝道:“跪下!”茶盏在几子上一颤,就翻到了,淌了一几子的茶水,那清冽中带着一股甜甜的香气,顿时弥漫在大厅里。
这是太子妃最爱的桂花蜜茶,桂花蜜茶虽不如何珍贵,却是调制不易,每年顶多能得三两斤,太子妃十分的珍惜,就连关系亲近的闺蜜想要喝上一杯都不舍得,今日却因为怒气,砸了一杯,还不带眨上一下眼睛的,可见是气得狠了。
李郅轩皱了皱眉,目光闪烁了一下,温驯的跪了下去,“母妃息怒。”
“息怒?前几日我与你说的话,你全当是耳旁风,我让你留在宫中好生跟着几位太傅念书,你却撺掇着你弟弟去求皇后娘娘,非要去见余家那失贞女,她对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如此违逆我?余家那样的家风,那样的行事,能出来什么好姑娘?你……你气死我了。”这个儿子自幼便十分自律,甚少让她忧心,她几乎要将他当成一个大人了,可没想到为了余家的那个失贞女,他竟是违抗了自己这个母亲的命令,硬是要去相见,真不知道那小姑娘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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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母妃怎能如此说,余家妹妹糟了此等大难,本就是可怜人,母妃自来就怜贫惜弱,怎地就不怜惜与她?还说此等污蔑的话语?”李郅轩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
“你不顾我的劝导,一意孤行,非得去看她,还指责我没有怜惜她?轩儿,我可是你的母妃。”
“儿臣知道您是母妃,你叫儿臣不要再私下与余妹妹相交,儿臣也听了您的话,今日,便是与学堂中的学兄学弟们一起去余家探望的。母妃,我实是不甚明白,为何母妃要如此嘱咐,余家妹妹乃是儿臣的至交好友,好友有难,儿臣未能出手相助已属不该,前去探望安慰也是人之常情,母妃却百般阻拦。儿本该日日前往华清书院上学,母妃却因为要隔绝我与余妹妹相见而将我限制在宫中,若因此误了课程,期末时再失了蝉联数年的首名,叫儿臣如何在书院立足?”李郅轩眉头皱了皱,抬起头来,眸子中带着些不明的光芒,盯着太子妃,慢条斯理的反驳道。
被他那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又听得他如此说,太子妃满腔的愤怒犹如被泼了一大盆冷水,目光移向一边,不与他对视,避左右而言他的反问道:“你难道认为,宫中的太傅还比不得华清的教员教授?”
“儿臣并非如此意思,只是儿臣已经习惯了华清的教学,宫中太傅所授课业也与华清学院完全不同,母妃怎能将此二者混为一谈?况且,儿臣还未有入宫随太傅学习的资格。难道母妃就这般等不及了?”大唐太祖皇帝有规定,皇族子弟须得在华清毕业以后,方有入宫学习的资格,唯一的例外,就是太子殿下可以不入华清,直接随太傅习得为君之道。他如此质问,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你……”太子妃被他这话堵得张口结舌,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
胡嬷嬷见太子妃气得快要厥过去,赶紧上去替她揉了揉胸口,低声的劝道:“娘娘息怒,您有什么话,就好好与皇长孙说,他那么孝顺您,会明白的。母子二人何必如此顶着?”又对跪在地上一脸担忧和愧疚的李郅轩嗔怪的说:“殿下怎能如此误解娘娘,若非看在殿下的份上,当日娘娘怎会涉入余家二小姐这事里去,往日里娘娘还常说,若是过两年殿下还如此看重余家小姐,便为殿下聘了她为妃,可如今余家小姐失了贞洁,哪里还配得上殿下您,皇家又有规矩,要年过三十而后方可纳妾,余家小姐的年纪,哪里能等到那个时候。娘娘将殿下禁在宫中,无非是希望殿下能早日断了对余二小姐的心思,省的日后殿下忧心,余家小姐也伤心。”
李郅轩听得胡嬷嬷如此说,饶是他心性稳重,也忍不住脸上发烫,涩嚅的道:“母妃怎能如此想,我,我与余家妹妹,只是知己好友。对,我们约定了要做一生知己好友的。”可他心中突然升起的一股莫名的情绪,却告诉着他,他好像并非只是期盼着二人做一生的知己好友。可是,娶锦绣妹妹为妃,做夫妻?他从未想过。不过现在仔细想想,他并不排斥这种想法,心中更是升起一股喜悦来,连下午她的冷待也平添了几分韵味儿。
李郅轩如此想着,脸上便越来越红,越来越热,整张脸仿佛就要燃烧起来了一般。
太子妃见他如此,哪里还能猜不到他的想法,不由心中叹了口气。余家二小姐本也是她看好的,不说她的家世和个人姿仪,也不论她与儿子自幼(河蟹)交好,青梅竹马的感情。单因丞相大人如今的行事越发毫无忌惮,若是让轩儿娶了他的孙女,他家便有三代不能位居高位,轻易的就瓦解了他与鲁王的图谋。
可如今,她却失了贞,她总不能为了太子的地位,就让儿子去娶一个失贞之女为正妃吧?何况,儿子的正妃,可是将来的皇后,大唐帝国,如何能允许一位失贞之女为后?
想到这些,又想想余定贤的行事,她甚至怀疑过,是他们余家为了不让她的想法得逞,故意使计,放弃了这个姑娘,彻底了断了与东宫结亲的可能,也了断了她以这种兵不刃血的方式瓦解他们图谋的想法。
可轩儿这个认死理的傻小子,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心一意的只想着那个姑娘,真是叫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的太子妃若是知道,她的儿子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余锦绣的感情,还是方才胡嬷嬷提出来,他才开始往这方面想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阻止自己的儿子与余家的失贞女再扯上任何关系。
想到儿子的性子,她眼睛眨了一下,垂下了眼睑,侧靠在胡嬷嬷的身上,放柔了声音,招手道:“轩儿,你起来,来,到娘这里来。”
李郅轩跪行了几步,握住太子妃的手,声音中带了点儿哽咽,“母妃。”母妃很疼爱他,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送到他殿中,也时常为他洗手作羹汤,就算他性子清冷,不甚与她亲近,她也依然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他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孺慕之情的,见到她被他气成这个样子,心中自是愧疚。
“母妃没事。”太子妃坐直了身子,挥挥手将屋中唯一剩下的下人胡嬷嬷也赶了出去,语重心长的劝说道:“轩儿,换做以前,母妃绝对不会阻拦你与余家小姐相处,可如今,就算她没有错,是受害者。可她姓余,那施暴之人也姓余,她逃不开的!经此一役,余家已经彻底的毁了。咱们李氏皇族虽然素来都怎么在乎媳妇的家世,可她是失贞女,轩儿,你这么聪明,你应该明白,纵然你再喜爱她,你们之间,也没有可能的。我知道你素来是个重感情和承诺的,也正因为如此,就算你恨我,从今日之后,我也不允许你再去见她。你是皇长孙,有属于你自己的责任,她,是你背负不起的。答应母妃,忘了她,就当你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好不好?”
又是忘记,又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李郅轩带着愧疚的心顿时被满心怨愤填满。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对他如此说,锦绣说她忘记了一切,让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母妃也如此要求他。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寡妇都可再嫁,姑姑也连续和离改嫁了三次,为何大家却不肯放过余家妹妹。有错的是余定贺,不是余妹妹,就算失了贞,她,还是以前的余妹妹。”
李郅轩的冥顽不宁,叫太子妃彻底的愤怒了,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怒声斥道:“可他们都是余家人,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你还不懂吗?寡妇再嫁是太祖皇帝钦定的惠民政策,你姑姑和离再嫁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几个姑父也都没有意见。可余家小姐,她是失贞女,放在大唐她将来还能像几年前的孙家小姐一般嫁个小富之家,放在前朝,她这样的女子,立时就得被沉了塘。”
“母妃。”李郅轩大喊一声阻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他向她承诺了,不再让人以言语侮辱她,纵算她并未将此话放在心间,他也会努力做到自己的承诺。不论是谁,都不能再侮辱她。
他立起身来,面若冰霜,语气却十分平静的说道:“余妹妹素丽高雅,冰清玉洁,诗才过人,若非出了此等事情,她定能够夺得下一届的长安第一才女之称。你怎能拿孙家那放荡的女子来与余妹妹相提并论。母妃身为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此种侮辱他人的话语,与您的身份和礼数不合。”语毕,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