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粮叹了口气,一脸的落寞。
“这钱,有人拿么?”
桌子上一排崭新的百元大钞,可这么些人看着,谁也不敢拿。
张红英一张一张把钱摞着合成了一叠,“不要就算了,以后三个儿媳妇儿,一天三顿饭,一人做十天,就从明儿个开始,老大家的先来!”
“妈,我这还得上班,中午回不来呀!”王丽珍赶紧表态。
张红英把那九百块钱递给了老头子,瞥了王丽珍一眼,“不想做饭,那你就多掏点生活费……妈也不多要,一个月二十块,看看你这俩妯娌,哪个愿意替你多做十天。”
分家这事儿,老太太是真寒了心,对王丽珍也没好脸色了。
她这话说出来,王丽珍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这一个月二十块,棉纺厂食堂吃一顿现成的中午饭也才八毛钱,家里这十天不做饭,竟然跟她要二十块。
“大嫂!我我我,我乐意!”田凤霞突然举着手跳了起来,她可从来没这么殷勤的跟王丽珍说过话,“大嫂,小娥还得带俩孩子,我帮你做这十天最合算了。”
王丽珍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大伟虽然不明白大人们在算什么,却知道他妈不高兴,一下子扑进了奶奶的怀里,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奶奶。”
张红英叹了口气,她最不待见田凤霞这懒滑的做派,看着自己偏心了这么些年护着的王丽珍吃瘪,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就道:“要是就帮着做中午一顿,那就十天掏五块钱吧。”
“妈!一天三顿就算光中午,也得六块六呢,怎么您这一下子抹了这么多。”田凤霞已经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差事。
“中午人少,好做!”张红英没好气的白了田凤霞一眼。
林有粮知道这分家的事儿今天也就到这儿了,也不管他们吵闹,转身拿着钱回屋了。
王丽珍却看向了周小娥,“小娥,你帮我做这十天的中午饭吧。”
一门心底逗孩子的林建民夫妻俩冷不丁被点了名,都有点诧异,周小娥更是收到了田凤霞杀人的目光,她打了个激灵,正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林建民开口了,“大嫂,我跟小娥打算一起去摆摊,中午怕是没法帮你做饭,还是让二嫂帮吧。”
“你们俩都去摆摊?那孩子谁带?”王丽珍还是不想被田凤霞占便宜。
“爸妈带啊,你们家大伟,二哥家芳芳,不都是妈跟爸一手抱大的。”林建民就差把月子里张红英对周小娥不管不问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他说完这话,老太太也没反对,就算是默认了。
最后,万般不情愿的王丽珍还是给田凤霞掏了五块钱,让她帮着做中午饭。
各自回了屋,张红英关上屋门,叫林有粮把钥匙掏出来,就着灯仔细看了好几遍,“不应该啊!”
林有粮拿过钥匙,打开了抽屉,把那九百块钱放了回去,“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娘老子养孩子,不就是替他们操心受累,有啥不应该。”
“不是,你说这老二媳妇儿,怎么会说出来均分也不止三百块这样的话,她是不是……知道咱们手里有多少钱?”张红英还是奇怪。
“不能吧,这钥匙一直都在我身上,绑的牢牢的,抽屉跟锁也都好好的,肯定是你想多了。”
“别,你让我看看!”张红英说着,把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拿了出来,可是那些毛票子,好多都是平时买了东西的零钱直接丢进来的,她还真没个准数儿,就是平常凑的多了会拿去信用社存一回。
查不出个因由,张红英心里虽然奇怪,也只好作罢。
林有粮把东西一样样放回抽屉里,一不小心碰到了底下的柜子门,柜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那桃酥和糖果撒了一地,张红英帮着捡,却突然一拍大腿,“我就说不对嘛!”
林有粮奇怪。
“这一袋子桃酥,十块,就买回来哪天我跟大伟吃了一块,这就剩下八块了,你又不吃这个,肯定是别人来拿的!”张红英气坏了,“这老二媳妇儿胆子也太大了,敢到我屋里来翻,真是一点尊卑也没了!”
张红英说着就要出去找田凤霞,被林有粮给拉了回来。
“行了,这几个刚安生下来,就一块桃酥,再闹起来那老大媳妇儿只怕头一个不服气,好容易才叫她们安生下来的!”
“可她敢……”
“那老二媳妇儿是个啥样你不知道?给老二个面子,别提了……”
张红英到底还是没出去闹,不是为了林建水的面子,只是像老头子说得,这三个儿媳妇儿轮流做饭刚定下的规矩,再打田凤霞的脸,老大媳妇儿肯定头一个不安生,又得是一场乱。
。
分家的事儿折腾了好几天,到了也就是分了分家务,大家伙儿都不是很满意,除了林建民夫妻俩,是真的被减负了。
周小娥早上起来包粽子煮粽子,喷香的粽子味儿藏也藏不住,对比之下,王丽珍那堪比猪食的早饭,就实在有点难以下咽了。
小孩子最不懂掩饰,大伟当时就推了碗闹腾起来。
“我要吃香喷喷的饭!”他早上是被粽香味儿勾醒的,可现在他妈给盛的这饭,清透水亮的一点也不香。
有他开头,芳芳也推了碗跟着闹起来。
王丽珍气得脸色铁青,大家伙儿都看着周小娥,可周小娥却摊了摊手,“大伟乖,今天先吃这个,明天早上三婶给你留一个,今儿你三叔已经都带走了呀。”
林建民出摊的早,东西确实是已经都装好拿走了,材料都是周小娥紧赶着算好的,家里根本没多的。
可大伟一个小孩子,哪里能想明白这些,他就觉得是三叔三婶藏了好东西不让他吃,撅着小嘴儿从凳子上跳下来,扎着脑袋就想往周小娥屋里冲,却被林建国一把拽了回来,按在腿上就是一顿巴掌。
周小娥赶紧去劝,可哪里拦的住,王丽珍自己的饭被嫌弃也正在气头上,索性也不管了。
张红英气得不行,手里的筷子直接就朝林建国的脑袋飞了过去,“你们自己做饭难吃,还打孩子,心里有没有点数了!”
一顿早饭,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第二天,做粽子的时候,周小娥特意做了两个小的肉粽,留出来给大伟和芳芳当早饭吃。
所以早上吃饭的时候,一桌子都是汤水分离的白粥和寡淡的土豆丝糊糊,就看着俩孩子狼吞虎咽的吃肉粽,大人们的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了。
不过周小娥是个直肠子,看不出来那些复杂的眼神含义,也就没当回事儿。
这天上午,林建民取了粽子叶回家,到了村口却看到一辆闪着红光得小汽车停在他们村口,旁边围了好些人。
村子里的人,平常没什么热闹,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扯,男人们也就见点新鲜事儿才敢往前凑一凑,生怕关心多了八卦,成了别人嘴里的八卦婆婆嘴。
林建民看到这场面,当然在人群外头停下了三轮车,拍了下离他最近的李二狗,“二狗,这是咋了,出什么事儿了?”
李二狗平常是个街溜子,村里的八卦他最清楚,看到林建民问他,两眼都放了光,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道:“死人了!”
“谁?!”林建民吓了一跳,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李志强呗!”李二狗一边说,一边怕自己的黄金位置被人占了,赶紧又往人群里挤了挤。
林建民的脑袋“轰”的一声懵了,李志强的事儿,他这么些天竟然给忙忘了!
李志强浑身是血断了一条腿的样子仿佛就是昨天,那条金链子还在他床底下的小罐头瓶里塞着呢,他还没去找李志强的老婆,怎么李志强竟然就死了!
“怎么死的?好好的人怎么会死呢?”林建民有点慌,伸手想去抓李二狗,可李二狗凑到了警车边上他抓不着。
旁边看热闹的乡亲见他什么也不清楚,就好心解释道:“哎呀,就是警察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都烂了,看不出长相,不过那人的身上装着身份证,警察就找到咱们村子里来了。”
“有没有说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人家警察同志说是发现的时候都死了好些天了,叫他家人去确认了身份,不过他老婆去完派出所就跑了,留下个半大的孩子,警察局又不是福利院,就找着咱们村,要把孩子给李家人送回来。”
“这往哪儿送啊,李志强爹妈都死了,又没兄弟!”
“刚才老村长不是说了他大伯,李志强他大伯拿了他那么些钱盖的房子,给人家养个儿子不应该么!”
“可这老村长都派了两拨人去叫了,李志强他大伯也没来,肯定是躲呢!”
“那人家警察同志就在这儿干等着?这老头子也是真敢,警察同志叫他都不来,也真不怕人家给他带派出所去!”
“可那孩子的妈呢?”
“跑了呗,我刚才问人家警察同志,人家说怀疑是仇杀,过年那会儿李志强带了那么些钱回来,说在南方赚了大钱,这不就出事儿了,只怕那些钱来路不正,派出所说不定也要李志强他大伯给吐出来呢!”
林建民听着村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越过人山人海,站在三轮车上的他看到了警车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单薄瘦弱的坐在那儿,仿佛就是小时候的李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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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儿子叫学兵, 今年六岁了,你还没见过吧……”
林建民想起那次李志强跟他说的话,眼底发酸, 赶紧别过脸来揉了揉眼睛, 他想过去跟那孩子说说话, 可警车边上围着这么些人他骑着三轮车过不去, 车上还有早上卖鸡蛋饼的钱也不好随便停在路边。
于是林建民决定先把三轮车送回家。
七月底, 玉米种子已经下了地,家里也没什么活计, 周小娥坐在门口通风的背阴处织毛线,两个孩子躺在小竹车里,旁边还有几个溜孩子的邻居,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 消磨时间。
看到林建民,周小娥赶紧放下手里的毛线,小跑着过来帮他开门。
“哎呀呀,看这!就跟那刚结婚的小夫妻似的,一刻也分不开的腻歪,羞煞人了而!”那边的已婚妇女们远远隔着打趣,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周小娥被说得脸红,远远的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用力帮林建民把三轮车推过了门口的小斜坡,这才注意到, 林建民抿着嘴, 一点笑模样也没,脸色更是白得有点吓人。
“怎么了?”周小娥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 赶紧压低了声音问:“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林建民摇了摇头,可随即又点了点头,叹息一声,才松开了捏三轮车把捏得发白的手,“李志强死了。”
周小娥吓得捂住了嘴,左右看看见院子里没人,这才松了口气,“那他的老婆孩子呢?”
“他老婆跑了,警察把他儿子送到了村里来,正找他大伯呢。”
“那那东西……”
林建民突然瞪了周小娥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我先去看看吧,这孩子没了爹妈,听他们说警察是想叫他大伯养,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你先看着孩子,别管这事儿。”
周小娥点了点头,夫妻俩掩了门出来,周小娥去看孩子,林建民往村口去了。
到了村口,乌泱乌泱的人群还在,可警察跟李学兵却不在了。
“刚才李老栓来过了,跟人家警察同志拍胸脯子打保票,要替李志强养儿子,警察同志领着孩子跟他去家里了。”
“呀!头几天,不是说志强媳妇儿带着孩子回来,被那老东西给赶出来的么,连家门都没叫进,这会儿又表功来的,算咋说的?”
“那人家是亲戚,咱们能咋说,就是可怜这孩子,也不知道李老栓那老东西,会不会好好给人家养孩子。”
“算了吧,那年我家地头树遮了他家一尺玉米地,他家那老婆子还要我赔她钱,两颗玉米杆子也值当,说他家替别人养孩子只怕是做梦。再说这李志强也死了,媳妇儿跑了,留下一个小娃娃,能把他咋样,肯定警察同志一走就翻脸了,你就等着看吧!”
村口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讨论,林建民也没多听,抬脚也往李志强的大伯家走去。
李志强家的房子,在小寨村的最北边,挨着山脚,他父母留下的宅基地跟他大伯李老栓家的宅基地是挨着的,过年后两片宅基地连在一起盖的三层的红砖小楼,铝合金窗户嘎嘎新,离老远就能看到,那排面,是如今村里头一份的气派。
李家门前也围了不少人,林建民到的时候,李老栓正一手拉着李学兵,另一只手在抹眼泪。
“警察同志,我那侄子命苦啊,你们么一定要帮我们找到凶手,替我侄子报仇啊!”他说到激动处,拉着人家警察就要往下跪,两个警察同志赶紧扶他,一时间场面格外热血,李老栓显然就是个慈爱的长辈。
本来嘛,李志强十多岁上就没了父母,李老栓是他爸的亲大哥,那关系算起来足够亲近了,要不然过年那会儿李志强也不会拿钱回来,托他帮自己盖房子。
“你条件不错,又愿意养这孩子,你侄子也算死而瞑目了,”一个警察看着李老栓身后气派的房子,想了想关于李志强的案底,到底也没说别的,笑着道:“过几天带着孩子去乡里把户口上了吧,过去的事儿,也别跟孩子多提了。”
“是是是,一定赶紧去!”李老栓一脸的殷勤。
两名警察同志又叮嘱了几句,把李学兵的书包和几件行李给了李老栓,跟他告别以后,转身就往村外走了。
林建民赶紧站到了别家的门檐下,想着李老栓愿意养着李学兵也挺好,可还没等他松下一口气,那两个步履匆匆的警察从他跟前过去,压低声音说得话却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李志强的钱,算赃款,他家那小楼不上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