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明应了一声,正要离开,赵乐莹突然问:“还未问过叔伯,为何要指点我?”
傅长明顿了一下,看着她与幼时相似的眉眼,眼底多了一分慈爱:“如今秋景大好,正是吃糖葫芦的好时候,殿下回去时不妨买一串尝尝。”
赵乐莹愣了愣,再次福身行礼。
起来时,傅长明已经转身离开,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沉默片刻,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秋日正好,艳阳高照。
砚奴一听到外间小厮的请安声,立刻撑着床板往外看,不多会儿果然看到赵乐莹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殿下,何时回的?”他扬起唇角。
赵乐莹斜了他一眼,到床边坐下:“你特意叫人在大门口候着,本宫何时回的你会不知?”
“砚奴只是怕殿下半道被人拐走,所以才叫人等在门口,待殿下回府便一路护送进主院,至于殿下何时回来,砚奴真的不知。”有了昨夜那一吻,砚奴非常理直气壮。
赵乐莹果然也不跟他一般见识,甚至心里颇为受用,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问:“糖葫芦吃吗?”
“吃。”
赵乐莹笑笑,将东西递到他嘴边,砚奴往后躲了躲,蹙眉道:“殿下先吃。”
“你先吃,替本宫验验毒。”赵乐莹依然举着。
砚奴闻言,便乖顺地接过来咬掉一个,赵乐莹这才收回手,也跟着咬了一口。
红彤彤的山楂被裹在糖里,沾满的芝麻又焦又香,吃起来甜中带酸,确实好吃。
两个人同分一根糖葫芦,等到吃完了,砚奴才开口问:“今日为何想吃这个了?”
“代一位父亲吃的。”赵乐莹扯了扯唇角。
砚奴不太懂,见她没继续说,便也不再问了。
赵乐莹心里有事,只陪了他一会儿便回房了,砚奴看着她离开,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接下来几日,赵乐莹除了去看砚奴,其余时候都一个人待在房中。砚奴猜到她应当是遇到了棘手的事,几次都想问她,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既然不说,便说明他帮不了她,问也只是徒增烦恼。砚奴恨自己只是个侍卫,不能为她分忧。
他心情不好,便总想做点什么出出气,想了半天想起了南苑某个公狐狸,当即洗漱更衣去找麻烦。
他这几日因为养伤并未出门,所以也没见过那人,先前拖着伤腰去找殿下时,也是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也没看到那人的脸,如今好不容易伤势痊愈,他总算可以去见见那个人了。
他到南苑时,李清正坐在桂花树下抚琴,一袭白衣随风纷飞,点点花叶落在肩头,即便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也会觉得美不胜收。
还算符合殿下的喜好。砚奴看看自己蜜色的皮肤、粗糙的手,再看看他白皙无瑕的脸,顿时更加不悦,冷着脸朝他走去。
李清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下意识地看过去,看到砚奴后先是一愣,接着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世、世子?!”
砚奴脚下一停:“你说什么?”
他皱眉的功夫,李清眼底又闪过淡淡迟疑:“没、没事……”傅砚山已经死了,这人怎么可能是他。
“你方才分明叫了我什么世子。”砚奴没被糊弄。
李清干笑,本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见他眉眼冷硬如铁,虽不知他是谁,可心下顿时一缩,什么谎话都不敢说了:“……我、我认错人了。”
“认成谁了?”砚奴逼近一步。
李清慌乱:“认、认成傅砚山傅世子了……”
砚奴一怔,脑子里突然一阵喧嚣。
未等喧嚣平息,李清便赶紧解释:“是我看错了,我不过四五岁时见过世子一面,其实早就不记得他的模样了,只是方才看见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他,小的眼拙,还请大人恕罪。”
砚奴抿起唇打量他,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后不悦:“连人都分不清,你确实眼拙。”
“是是是。”李清急忙附和,却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心中愈发疑惑。
他确实只见过世子一面,也确实记不清世子的模样了,可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脑子里世子模糊的模样,突然就变成了这人的脸。
……可世子分明早就亡故了啊!
李清心中惊涛骇浪时,砚奴突然没了教训公狐狸的心情,于是转身回主院了。
当天晚上,赵乐莹没来偏房看他,他便早早歇下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他的梦里也跟着狂风大作。他又做了噩梦,梦里的自己跌下悬崖掉进水里,凭借本能抱着一根枯木,一路飘出上百里,总算被水冲上了岸。
他身受重伤,脑子昏昏沉沉,只能凭借本能往前走,待走进一座山里,便彻底倒了下去。
再醒来,就成了什么都不记得的野兽,曾随兽群闯下山,曾追着北去的大雁迁徙,越走离原先跌落的山崖越远。
砚奴睁开眼,恰好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整个长公主府都亮如白昼。
梦里的一切似乎又远去,他再次忘了一切,却从骨子里觉得孤独,仿佛无根的浮萍,不知该飘往何处。
雨不停地下,如瓢泼一般在半空中激起水雾,打在屋檐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赵乐莹被雨声吵得无法安眠,最终不情不愿地醒来,睁开眼睛时,恰好又是一道雷,巨大的轰鸣声炸开,她一抬头就看到床边黑影,下意识惊叫一声。
“殿下,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赵乐莹猛地放松,坐起来便怒骂:“放肆!愈发没规矩了,谁叫你进来的?!”
“殿下。”
他又唤了一声。
赵乐莹听出不对劲,顿了顿后蹙起眉头:“怎么了?”
“殿下。”
又一道闪电,赵乐莹在光亮中看到他通红的眼眸。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无助。
短暂的沉默后,她往床里挪了挪,掀开被子无声地看向他。
砚奴乖顺地在她身边躺下,瞬间占据了她大半张床。
赵乐莹蹙着眉闭上眼睛:“睡吧,有事明日再说。”
话音未落,砚奴便翻个身伸手抱住她,一张脸紧紧埋进她的颈窝,无根的浮萍这一刻瞬间找到了归宿。
“……别乱动了。”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赵乐莹声音微僵。
砚奴不语,只是沉默地抱着她。
赵乐莹彻底没了睡意,静静地看着床顶帷帐,走神片刻后,无言地警告:“……把你的手拿出来。”
正在解她里衣的手指一顿,耳边传来他闷闷的声音:“砚奴腰好了。”
“所以呢?”赵乐莹眯起眼睛。
“可以伺候殿下了。”他道。
“不必,睡你的觉。”赵乐莹果断拒绝。一身的蛮力,也不知是谁伺候谁。
砚奴听到她拒绝,便再次静了下来。
一刻钟后,赵乐莹看着自己被解开的里衣,气笑了:“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若非知晓他为人,没有遇到什么大事,绝不会半夜来找她,还露出那样的神情,她真要以为他是故意的了。
见再次被抓包,砚奴翻身扣住她的手腕,垂着眼眸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当殿下是主子。”
“你便是这样待主子的?”赵乐莹眯起长眸。
砚奴亲亲她的眉眼,见她还要说话,干脆堵住了她的唇。
熟悉的侵略叫人无法招架,赵乐莹浑身犯懒,也不想招架,只攀着他的肩膀,慵懒地嘱咐:“轻点。”
“……嗯。”
大雨还在下,仿佛不会停歇,潮湿的雨水将园子里的花一遍遍冲刷,娇艳的花瓣七零八落掉落一地,又被泥泞的土地一点点侵蚀覆盖。
第22章 (厮磨)
赵乐莹在一阵鸟叫声中醒来,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时,指尖轻轻动了动,抠到了温热紧实的肌肉,勉强睁开眼,入眼便是宽阔的胸膛。
她微微仰头,猝不及防落入一片爱意,再之后才注意到,这里并非她的寝房。
是了,昨日被褥弄得乱七八糟,被单比外头刚下过雨的空气还潮,根本无法睡人,她又不想深夜叫丫鬟来换,最后只能被他用一床薄被裹着,直接抱到了偏房睡。
“……何时醒的?”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声音,想到嗓子因何而哑,赵乐莹抿了抿唇,脸颊浮起一点热意。
“天不亮就醒了,殿下喝水。”砚奴说着,给她拿了杯清茶。
赵乐莹一饮而尽,犹觉得不够,于是轻轻舔去唇上水痕,沉默地看着他。
砚奴的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唇上,眼神微微暗了暗,但看到她疲惫的模样,还是克制住了,起身又为她倒了杯水。
连喝三杯,她总算舒畅了些,轻呼一口气重新躺下,砚奴适时将人拢进怀中,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就做过几百次。
“怎么不多睡会儿?”她闭着眼睛问。
“睡不着,怕现在是一场梦。”
赵乐莹睫毛颤了颤,半晌缓缓睁开眼睛,重新与他对视:“若你连梦与现实都分不清,本宫真要怀疑你先前扭到的不是腰,而是脑子了。”
砚奴闻言扬唇:“被殿下一嘲讽,倒有些真实了。”
赵乐莹轻嗤一声,想从他怀里挪出来,却被他强势地抱得更紧。
“……松开,本宫不习惯如此。”她不悦。
“不放,殿下昨夜也是这样睡的,分明睡得很好。”他犟劲儿又上来了。
赵乐莹冷笑:“昨夜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怎么睡都好,如今已经歇好了,不准抱。”
“殿下想像昨夜一样睡得好?砚奴可以帮你。”不仅犟,还会威胁人。
赵乐莹无言地与他僵持片刻,到底是败下阵来,认命地被他抱着了,只是不出片刻,她又忍不住悄悄挣扎。
砚奴体温高,两人身上又盖着薄被,赵乐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关进了火炉,身上热腾腾的难受得紧,想把被子踢了,却被砚奴识破,将她裹得更紧。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较劲,好一会儿之后都出了汗,最后达成一致,将被子一脚踢开。
然而踢开之后,有更大的问题――
都没穿衣裳,没了被子遮挡,抱在一起的样子实在难看。
“……罢了,还把被子拿回来吧。”赵乐莹妥协。
砚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直接翻身覆了上去。赵乐莹心里一惊:“你做什么?!”
“殿下,卑职的腰好了。”他说。
赵乐莹感觉到他身子的变化,心里慌得厉害,面上却冷笑一声:“知道你好了,今日就收拾行李,滚回西院。”
砚奴只当没听到,在她说话的唇上吻了吻。
赵乐莹还想再开口威胁,他干脆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虽然只有过两夜的经验,可也足够他知道他家殿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用什么样的方式她会更舒服,也更动情。
果然,赵乐莹起初还训斥他,渐渐地便说不出话了,如一尾离水的鱼,只是仰着脖颈微张着嘴,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窒息。
又一通荒唐过后,赵乐莹愈发懒了,连砚奴将她抱在怀里都未抗议,只是懒散地问:“你昨晚是怎么了?”
“什么?”砚奴反问。
赵乐莹撩起眼皮扫他一眼:“确定不同我说?”
砚奴顿了顿,到底还是开口了:“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大约是噩梦,”砚奴努力回忆梦境,却只能记住几个片段,“梦里的我受了重伤,在河里抱着一根悬木漂浮,还被狼咬了,被野猴子追。”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梦见昔日在山林的日子了?”赵乐莹失笑。
砚奴抿了抿唇,目光黑黑沉沉:“大约是的,可又不十分确定。”
赵乐莹见他又陷入不知名的低沉,勉强抬手摸摸他的脸,砚奴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一低头便对上她温柔的眉眼。
“不过是噩梦而已,若是叫你不舒服了,便别再去想,横竖你如今已经是长公主府的侍卫统领,不会再回去过那种茹毛饮血的日子。”她低声安抚。
砚奴定定地看着她,喉结微微动了动:“殿下还要吗?”
“……滚。”
一瞬间什么善解人意什么温暖气氛,全被他那一句‘还要吗’给毁了。
砚奴扬起唇角,却不见悔意,只是眷恋地把玩赵乐莹的手指:“殿下别不要我。”
“没有不要你。”赵乐莹懒洋洋道。明明是差不多的句子,她却总能轻易分辨内里的含义。
偏房里一片静谧,只偶尔听到外面下人们扫积水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砚奴突然问:“殿下近来在烦扰什么?”
赵乐莹顿了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同我说说吧。”他又道。
赵乐莹看向他,半晌叹了声气,将皇帝当着众皇亲的面说要给她赐婚的事,尽数都告诉了他。
砚奴听得脸色一沉,手掌紧紧攥拳:“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般待你。”
“就是怕你跟着生气,才不想告诉你。”赵乐莹失笑安抚。
砚奴眼底郁色一片:“和亲历来都是随意找个宫女或臣女,他却要你堂堂长公主去,真是欺人太甚,若是先帝还在……”
若先帝还在,这群宵小岂敢对她动歪心思。虽然他从未见过先帝,可初来她身边的那段时间,先帝还未驾崩,他是见证过她的荣宠与无忧的,先帝走后,她便再没有当初的肆意。
他话说到一半,怕引起赵乐莹的伤心事,便生生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