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生存守则——梨鼓笙笙
时间:2021-08-31 09:48:51

  药粉与炼蜜混着糅合,一上午的功夫,做出了几十颗赤色的药丸,尽数装入青色瓷瓶中,留一瓶在外头,其余的置入锦匣内锁起。
  “给世子爷请安。”阿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程柔嘉浑身一僵,还未来得及有动作,身着大红纻丝袍子的薛靖谦便掀帘踏了进来,目光落在桌上的瓷瓶上。
  “在做什么?”
  她心头一紧。
  “闲来无事,正巧从盛大夫那里要来一张方子,便试着做一做。”女子穿了件淡绿色十样锦的妆花褙子,更衬得一张脸雪白,她唇边带着笑,眉眼温婉安静,声音温柔胜水。
  薛靖谦走近一步,能很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初时她身上总是有花露和果香,勾得他片刻也不想释手,如今身上常有药香,却也格外地让人内心安宁。
  他信手拿起瓷瓶看了看,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什么药?”
  “……说是能补女子气虚的,明日再拿去给盛大夫瞧瞧,看能不能用。”程柔嘉脸上的笑容不变,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避子药。
  盛女医在妇人和小儿的病症上最是拿手,她那日随口问起,便知道了所谓的月事前后最易受孕的说法,不过是民间广传的谣言——皇宫大内里的宫妃挤破了脑袋想母凭子贵,但凡能留住圣人,哪里还管是哪一日,如此行事能怀上皇嗣的娘娘们并不在少数。是以,世子虽确实不在她月事前后碰她,却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怀孕。
  实然这样的道理,她这个自幼学医的人,也有所耳闻。
  但在知道那桩秘闻之前,她抱了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才任由这个念头滑走了。
  侯夫人特意在她面前透了话音,就是想让她这个枕边人看着世子和大奶奶,免得闹出什么事来——连侯夫人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放心,可见世子爷和大奶奶之间,的确是有情分的。
  否则,单凭大房当年那些行径,如今如何还能蹭着世子和皇后娘娘的荣光风光地当侯府公子?
  世子可不是人人称道的菩萨,而是双手沾染了无数条敌兵亡魂,战无不胜的杀神。
  除了因为顾念旧情舍不得让方氏受苦,亦或是有着别的念想,她想不到他留下大房在眼前的缘由。
  她虽自小和爹爹一同四处行商,走过大江南北,但终究是个女子——薛靖谦得到了她,替她解决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困局,待她也算温和照顾,无微不至,甚至肯为她有些许逾矩的作为,日日温存缱绻,说不动心,未免自欺欺人。
  动情之下,人就容易生了妄念。
  可,倘若薛靖谦对她,并没有那么多真心呢?
  他的真心若都在旁人那里,如今瞧着能为她忍让许多,但若真有了身孕,他那时会愿意保住她和她的孩子吗?以她的身份,并没有任何资格去下这个赌注。
  好在这个月的月事还是按时来了,不至于铸成大错。
  薛靖谦闻言点了点头,在临窗大炕上坐下,神色沉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起身为他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有几分疑惑:“今日并不是休沐日,世子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百官上朝是在清晨,但以薛靖谦素来的作息看,下了朝往往也是百事缠身,不到掌灯时分是回不来的。
  薛靖谦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近来阿元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床笫之间,也仍旧唤着他世子爷,待他,似乎有几分生疏……
  是冬日里猫在府里太无趣了吗?
  也是,若是为人正室,冬日里的宴席聚会也不少,听说方氏前几日还亲自去了侯府施粥的棚子,得了灾民们好一顿磕头拜谢……
  他眸光一闪,搂住那细软腰肢,在那雪白的脖颈上轻轻噬咬了一口。
  程柔嘉吓了一跳,忙起身避开:“爷,这□□的……”
  虽如今规矩算是学完了,可崔妈妈时不时地还会带着小丫鬟到她这里送薛靖谦要用的物件,这要被人撞见了,那些小丫鬟们该怎么传她!
  看着美人羞恼的神色,薛靖谦才觉得瞧出了几分生气,大笑一声,道:“我今日要去京郊的庄子上一趟,你也一同去吧。”
  程柔嘉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带自己出门,面上现出犹疑:“妾身的身份,怕是不大好出门吧……”
  据她所知,侯府隔房的姨娘通房平时的活动范围都是在垂花门以内,从没有哪个爷们会带侧室出门的。
  “无妨,庄子上都是些家生子,没有外人。”薛靖谦看她眼睛中期待并不多,又忍不住道:“是早年陛下赏下来的庄子,里头有汤池,和金陵行宫的比,也差不了多少。”
  她顿时有些意动。
  以程家的富庶,这种带温泉的大庄子也是承受不起的,据她所知,唯有皇室和有权的宗室手中会有这种庄子。
  “世子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平日里倒记得让妾身谨言慎行。”她嘟囔着推了薛靖谦一下,抓住了他话里的把柄。
  男子愣了愣,旋即眼底都是浓浓的笑意。
  他已经是弱冠之岁,在阿元面前,却每每被她一个眼神动作鼓动得像个毛头小子……想来到底是初经人事,待眼前这小姑娘,总有几分特殊。
  *
  用完了午饭,程柔嘉便带着阿舟随薛靖谦一道出了府。
  薛靖谦与要带去庄子上的管事和账房同乘一辆马车,程柔嘉则和阿舟坐着后面的小马车——徐妈妈被薛靖谦吩咐留在了府里,想来是还有别的事要做。
  自打进了承平侯府,程柔嘉还是第一次出门。
  酒肆的酒香味,肉行的吆喝声,铁行的捶打声,走街货郎肩头红彤彤的糖葫芦,演杂戏的小伙子胸口的大石,一处一处,尽显天子脚下的繁荣昌盛。甚至在马车拐角的时候,程柔嘉顺着悠扬的琵琶声往那教坊司深处看,绿衣琵琶名手通身的打扮气质,也不似余杭花楼姑娘们那般轻浮庸俗。
  出了东市,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便能看到各家勋贵支起来的施粥摊子。
  难民们排着队领粥,有的遇上来施恩的贵夫人,带着手里的小孩向贵人讨巧卖乖,求了一床厚实的棉被和贵人穿剩下的衣衫,便喜不自胜地连连叩拜。
  程柔嘉移开眼。
  人在这世上存活,当真有万般的艰难。
  好在纵观世家今年施粥的力度,进了京城的难民们,应当是饿不死了。
  马车驶出城门,在平坦的官道上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拐入了一个山头。到了山腰,便能瞧见庄子的大门,庄子里屋舍修得十分规整,并没有茅草屋和破烂失修的老房子,屋舍后便是广阔的良田,再往上,便是一大片果林。
  程柔嘉粗粗算了一下屋舍的数量,瞧着竟像有足足百来户人,算得上是个小村庄了。
  红绸扶着她下了马车。
  田间嬉闹的小孩看见她,顿时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好漂亮的夫人!”
  更有一个看上去十分机灵顽皮的女童哒哒地跑上来,眼巴巴地望着她:“夫人,您有窝丝糖吗?”
  程柔嘉有些好笑。
  在田间劳作的妇人看到了这一幕,急忙擦了擦手跑过来,将小丫头扯开,冲她赔礼道歉:“……您莫怪,这小丫头前年因为话多被侯夫人赏了块窝丝糖堵她的嘴,她倒记在心上了……”
  “这样聪明可爱的小姑娘,侯夫人哪里会嫌弃她呢,定是姐儿嘴甜,侯夫人高兴才特意赏的。”她笑得眉眼弯弯。
  那妇人闻言心中也十分受用。她不过是自谦之语,怕惊扰了贵人。
  程柔嘉便笑着望了一眼阿舟。
  阿舟面无表情地从花鸟滚球香囊里掏出一块窝丝糖,递了过去——她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吃糖而已,没想到出门一趟还要被小孩子抢糖。
  女童本来被她娘教训了,正蔫着脑袋,见状立刻笑呵呵地接过,连道了好几句谢谢夫人谢谢姐姐,又跑到小伙伴堆里炫耀了。
  程柔嘉不免悄悄看了一眼正在和庄头谈事的薛靖谦。
  他似是没有听到那小姑娘的童言稚语,不然,该让人纠正她了。
  那妇人也连连道谢,又露出几分好奇:“听闻世子爷并未娶妻,您是?”
  便见那美得似神妃仙子的女子脸上笑意温柔:“您唤我程娘子就是。”
 
 
第19章 汤池
  薛靖谦来庄子似乎确有正经事,目光交汇时冲她点了点头就和庄头他们去了议事的地方,方才那说话的妇人又跟了上来,攀谈几句,程柔嘉才知道她正是庄头的媳妇,庄子上的人都唤一声冯大嫂的。
  怪不得那小丫头能见到侯夫人。
  冯大嫂听说她们是来泡温泉的,很熟稔地将主仆二人带到了屋舍后面的山林中,从长着青苔的石阶上穿行而过,便看到了与侯府院落极为相似的檐角和楼阁。
  “娘子莫怪,世子爷忽然来了,庄上的人还没来得及清扫这些青苔,我们这些人糙惯了,长多厚的青苔也不滑脚,只想着夫人若哪日起了兴致要过来,便天天洒扫着上面的院子,不过夫人也是许久没来了。”冯大嫂笑道。
  “不妨事,只是还是得清扫出来,免得世子爷晚上若要留下,不留神摔着了就不好了。”
  这京郊的庄子来一趟不容易,若世子要泡汤池的话,程柔嘉算着,怎么着也得住一晚上。
  冯大嫂哎哟了一声,拍着胸脯说马上就喊人来扫。
  进了院门穿过一座花厅,向北走便瞧见里面凿了汤池的庭院。汤池是露天的,处在凉亭之下,四角挂着八方宫灯,因天还未黑,倒还没用上。
  程柔嘉看着就不由瑟缩了一下。
  这样冷的天气,要在外面泡汤池吗?
  看出了她的却步,冯大嫂笑眯眯地指了里边的屋子:“夫人畏寒,每次来都是在里面的汤池泡的,娘子可要去里间?”
  她愣了愣,含笑点头。
  说是屋子,从外面瞧着却像一座大殿,进了门,却见里面未曾铺设一块青砖,水气袅袅的汤池与外面庭院的池子很类似,都是凿出来的白玉汤池,屋内甚至还有一座假山,两块巨大的磐石,看着如同只是盖了个屋舍将院里的另一座汤池封了起来隔绝寒冷似的。
  程柔嘉舟车劳顿了一两个时辰,此刻氤氲在满室的水汽中,只觉得惬意舒适,便嘱托冯大嫂帮她拿一身换洗的衣物,又命阿舟在门外守着,便解开腰间的绸带入了汤池。
  这间有汤池的屋子大门始终开着,里面的第二道门用屏风挡住,为的是与外面通气,以免温度过高人晕过去。
  宁神的香料在宽敞的屋内静静焚着,鼎中白烟如雾,与注满水的汤池中的水汽交织,一点点氤氲缠绕,周遭一时间恍若仙境。
  一室默然无声,耳边只有水波晃动的柔软声音。
  程柔嘉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前些日子,她又收到了家中的书信。算着时日,应是已经拿到了她的回信。
  母亲再三嘱托她要好好照料自己,不要惹京中那些达官贵人不高兴免得丢了性命。身份财物都是小事,保全性命才是第一要紧的。
  父亲的病也好多了,写信的前两日已经在跃跃欲试又想出门行商了,被母亲一个茶盏打了回去……
  幼弟远哥儿经此一事长大了许多,如今勤学苦读一心想走科举的路,明年的县试想要下场试试。
  连这么一个小豆丁,如今都知道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了。
  程柔嘉心中微酸。
  可走科举,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家财名师悟性,都是缺一不可的。
  小弟确实聪明,但以程家的底蕴,很难请到真正琢磨透科举的大贤来教导他,便是多年落榜的举人,好些也是一身傲骨,不肯与商贾同流。
  闭目冥思时,耳旁恍若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睁开眼,发现是阿舟送来了衣物、点心和一壶酒。
  “冯大嫂说是自个儿家酿的梅子酒,想请姑娘尝尝。”阿舟笑着解释。
  原是果酒,应当不碍事。
  程柔嘉点点头,待人走了,便走到汤池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垂眸望着池底雕刻的牡丹花。
  三杯果酒下肚,热气从胃里蔓延裹住五脏六腑,腾腾的水汽轻轻拍打在她的脸上,让人一瞬间忘了身处何方,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差点在水里跌倒。她晃了晃脑袋,伸出手臂扶住池子边缘,双目微微闭起,思绪跟着水汽一起腾云驾雾,越飞越远……
  脚步声又从耳侧渐渐逼近,她意识不太清楚,只含糊地问了一句:“阿舟?”
  对方没有应答。
  有些提不起力气再问第二次,默然无语间,一只冰凉的大手贴上她的脖颈,寒意逼得她清醒了几分,扭身回望,便见薛靖谦垂眼望着她,看不清神色。
  “世子爷……”她忙喊了一声,欲要站起身,却脚底一软,整个人向后跌下。
  薛靖谦跃下汤池及时揽住她,挽救了她被池水淹住口鼻的命运,柔软的皮肤贴上对方尚留着寒意的衣襟,她瑟缩了一下,想起自己未着寸缕,忙轻推开他,嘴里道:“都是妾身的不是,泡的时辰久了,身子有些无力。您这会儿是不是还不想泡汤池,您快上来,妾身服侍您更衣吧。”
  说着,便敏捷地上了岸披上了先前阿舟为她备好的衣物。
  薛靖谦皱着眉头,有些不悦:“知道身子不适了为何还要泡,为何不喊你的婢女?我若不来,你晕死在池子中,可有人知道?”
  这两日邵家和王家在朝堂上为西北的兵权争论不休,他早已交了兵权,心里虽偏向邵家,却不能站任何一方,偏偏两家都来向他讨主意,他就一个念头决定暂且躲来薛家的庄子,避避风头。
  虽是为了这桩事,但这庄子每年收益不菲,在薛家也是一大笔进项。主人家过来了,自然也要瞧瞧庄上的账目和风气——仆役狐假虎威欺男霸女的事,世家中有不少,这种事若不及时防范,日后一朝被人落井下石,就是致命的关节。
  因而便与那庄头多说了几句,回到这院落,才知那小滑头早已自己先泡上温泉了。
  他心里压着事,本并没有太多旖旎心思,谁知一进来便见美人娇弱无力地扶着池沿,双颊有着异于平常的绯红,光裸修长的手臂在水雾中犹如珍珠般光泽白润,一开口,声音便软糯地在他心上打了个转。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