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敢耽搁,老太太念叨了半天,招呼了老管家几次叫他去码头上打听打听。我说家丁都在码头上等着,误不了事,老太太听了还生我气了。”
小婶母年纪最轻,平日里也最爱跟老太太打趣,她同杭清说着话,一边抽空去看和丈夫并肩走在一处的男人,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心里想着还是老祖宗了解她的孙女,说什么带回来的孙女婿,别的不敢说,相貌绝对一等一。
今日一见,可不是么,同沈卞德站在一处,往常看着器宇轩昂贵公子打扮的沈卞德活生生的成了小跟班。
沈祖母几年不见,老了些许,头发隐隐白了大半,戴着一副老花镜在看报纸,听到下人传讯,终于见到了面前穿着裙褂的杭清,同她身边寸步不离穿着长袍马褂的霍兰因。
“祖母,我带着霍先生来见你了——”
霍兰因不急不躁的配合着杭清,“沈老夫人——”
这般瞧着两人十分般配,沈祖母就满意的不得了,一直直言自家孙女捡了便宜。
杭清听了自然不乐意:“您说什么呢?”
沈祖母:“这玉做的人,像是天上神仙来投的胎,怎么不是你捡的便宜?”
杭清心里不痛快的瞧了霍先生一眼,霍先生轻声笑笑,当着众人的面握上了她的手以表安慰。
众人包括沈祖母在内,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当众撒狗粮。
沈祖母见了乐呵呵的喜不自禁,几个老仆见老主子难得的开怀大笑,也跟着打趣起杭清来,这里作陪的是沈家几位婶子以及上次见面不甚愉快的后继母严美芝,还有其他几个杭清不认识的小辈。
沈祖母招呼两人挨着她坐,握着杭清的手,看着她说:“你好多年才回来一次,可巧没赶上你父亲在。你父亲前两日去了余姚办公,听说你要回来,特意嘱咐了我们,一定要多留你几日。”
杭清听了不置可否。
几年不见,严美芝老了些,眼眉间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眼中也不再是当年的神态,忧愁中透着些万事看淡。
杭清无意针对严美芝,这个小肚鸡肠拈酸吃醋的继母,压根掀不起来任何风浪,连带着她那位与自己不对付的侄女也早就嫁人了,杭清自然不会浪费时间理会这般无关的人。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相互见过礼物,倒是沈家好些个小辈,生的玉雪可爱,围着杭清姑姑姑姑的叫着,杭清讨厌孩子,但对着这几个不算熊嘴甜的孩子,也还难得的有好脸色看。
霍兰因倒是特别喜欢小孩子,或许有小孩缘,不一会儿霍兰因就身上挂着一个,身边围着三个,孩子们争夺他的宠爱百计齐出,将众人都逗乐了不得了。
沈祖母今日似乎意有所指,多次同杭清提起沈卞良来。
“你父亲知晓你要回来,还特意过来操心你房间的事情,”沈祖母失笑:“我说,哪里用得上他过问,我的孙女,我早就提前半个月收拾好了。”
众人又是一顿哄着老人。
“人家是偏心长子嫡孙,就您老偏心大姑娘偏心的没边。”二婶详装吃醋,扭头到一边去唉声叹气。
沈祖母笑眯了眼睛道:“秀儿同嫡长孙有什么两样?”
众人听了沈老太太的话,心里揣测多了,再看杭清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沈家大姑娘的能力,岂止不输男儿?这些年大姑娘立下的功勋放眼整个国土,能找出几个来?他们沈家近几年身价倍增,出门在外备受恭敬,这里能没有大姑娘的功劳?
再则,大哥的正儿八经的嫡出,可不就大姑娘一个?外头那几个连家门都没登过,大哥也从没给他们铺路的意思。
沈老太太今天这话,是表态了么......
杭清听着几位婶母应和老太太说的话,话语间都是向着沈卞良的意思,她立刻明白过来。
老太太这是不想看到儿子和孙女跟个陌生人一般,想要叫他们关系缓和些。
对于老太太的这个愿望,杭清只愿意尽力而行,沈卞良带她好,她也乐意父慈子孝,要是不好,那她也能接受。毕竟沈卞良于她来说就是一陌生人,原主为了沈家嫁给褚彧这些年,已经算是将父女情意还尽了。
她杭清不欠任何人的。
现如今国泰明安,经济蒸蒸日上,做什么都简单。
钱,已经过了最缺少的时候。
......
中途沈家几位堂兄弟过来把霍兰因叫走,说要带他去广安最出名的一条街看看,说完还要来问杭清的意见,仿佛她不同意他们就不敢一样。
杭清失笑摆摆手:“去吧去吧。”
“那走吧。”
霍兰因走到花廊转角,面上带丝笑意回头望了一眼杭清,惹得众人打趣不已。
三婶捏着帕子:“笑死人了,霍先生这是一步三回头舍不得走哩。”
三婶同前两位嫂子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广安人士,一口广安独特的腔调,十分好听。
杭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淡定的喝了一杯茶道:“他素来就喜欢这样。”
众人听了忍不住笑抽过去:“哎呦,大姑娘老神在在的。”
“可不是吗,大姑娘名头多响,传到广安都无人不知,本事大着呢。”
沈老太太爱听这话,笑道:“令秀这是小时候性子像她娘,长大后性子像她爹。”
这是又扯上沈卞良了......
这是杭清记忆中沈老太太第一次谈论她早逝的母亲,杭清望过去,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僵硬,仿佛这是一个不能提的话题一般,触碰即死。
尤其是一直就跟个木头人一样的严美芝,听了沈老太太的话立刻脸色青白,气压极低。
大孙女回来的大喜日子,沈老太太瞧她的晦气样就生气,脸沉道:“大房的不舒服就回你府里去歇着。”
严美芝尴尬的起身:“回老太太的话,我只是感染了风寒......”
沈老太太摇头道:“去吧去吧,感染了风寒就回去,别说我苛待儿媳妇儿。”
这话说的严重,严美芝只能尴尬的跟众人告退,她这一走气氛才重新活络回来。
沈老太太仿佛有私事要跟大姑娘说,大家心里明白,没一会儿就纷纷告退了。
杭清笑着望向沈老太太:“祖母把人都支开,有什么话对我说?”
沈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面上带有一些哀伤:“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杭清满脸黑线:“......”
“当年你娘生你难产去了,你是早产,才只有三斤多重,别人都说你活不下来,我就不信,你看,这不是就长这么大了吗?”
杭清闻言有些感动,医疗不好的年代三斤多重的孩子能活下来确实是命大:“那是祖母养得好。”
沈老太太摇摇头:“是你命不该绝。孩子别怪你父亲冷带你。”
杭清表示不能理解。
沈老太太有些怅然:“你父亲跟你母亲成婚七年才有了你,我们沈家是大家族,子嗣至关重要,你母亲一直未曾生养,你父亲又执拗的不肯纳妾,你祖父气的甚至想将家业交给你二叔。老大是非常在意你母亲的,瞧着你母亲过世后,老大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杭清可有可无的笑:“所以他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一直以来都不肯正眼瞧我吗?这个害死他妻子的元凶?”
沈老太太心疼起来:“令秀,你父亲是疼爱你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他是怕你早夭,离他而去。”
杭清听了实在忍不住嗤笑出声:“这说法真是头一回听说,爱一个人......就要冷着他?不搭理他?如此荒谬,真有人信?”
沈老太太倒是头一次和沈卞良站在统一战线:“你还年轻不明白,我年幼时候的青梅竹马,我家都跟他家订好成婚的日子了,他感染了一场风寒,人烧没了。我是哭的眼睛都瞎了,一想起来他就犯了心悸,好多年才好转。后来嫁给你祖父,彼此相看两厌,可却不知不觉跟他过了几十年。你母亲同你父亲感情更好,也不过七年。”
老太太煞有其事的往茶壶里添了些水,缓了缓道:“有时候老天看不得人圆满,总要从中生些波澜。”
杭清不爱听这话,她喝干净茶盏里剩余的茶水,将茶盏推回桌面上,纠正道:“我自然不信这个,不然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活得久又有什么意义?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把最好的捧到他面前来,他合该得到这世间最好的。相反的,我也要他毫无保留的爱,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那就是他不配。”
008听了羡慕极了,头一回嫉妒起霍先生来:“哦吼,做你的男人真是幸福啊。”
杭清诚实道:“那是自然。霍先生的福气别的男人都比不了。”
第56章 尾声霍兰因今日穿着一身青兰色长……
霍兰因今日穿着一身青兰色长袍马褂,坐在一扇二层的画廊中,面前坐着一位中年男人,穿的也是一身中式长袍,手边放着一个礼帽,明明一副不再实兴的装扮,穿在二人身上却有种与众不同的味道。
仿佛回到了那个安稳老旧的朝代,岁月悠长静好,周边是广安有名的十里花廊,红墙绿瓦,绿茵成甍。数以万计的手作灯笼,纸伞上绘着花鸟佳人,叫人眼前一亮。
霍兰因偶尔朝着对面的男人点头,交谈的入神,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杭清瞧了眼热,连忙阻止住身边的女眷想要叫回霍兰因的架势。
“你们先逛,看中了什么尽管叫春儿去买。我先走别处逛逛。”杭清拨开门帘,就要出去。
众位婶娘在身后打趣:“大姑娘好大的口气,我们这群女人别的不会,逛街买起东西来可不会手软,到时候把你的家底都吃了去,大姑娘可别后悔。”
杭清仍是笑:“若是春儿带的钱不够,就记我账上回头找人去取,光凭你们几个可买不穷我。”
女眷们一听,不禁兴奋起来,虽然她们都不缺些什么,可大姑娘的阔气手笔外加女眷们一起购物的疯狂,就如同毒瘾一般,到底不一样。
几人手挽着手,风风火火的就要去坐车去商场逛。
三婶还惦记着提醒杭清:“唉,大姑娘记得带着霍先生去天胡酒楼吃晚宴呐,可别忘呐——”
杭清回她:“记得——”
杭清掂玩着手上新买来的玉骨扇子,一边走一边打开扇面轻轻扇动,从数条栏槛上跨过,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倜傥潇洒,她轻声来到霍兰因背后,偷偷朝着霍兰因脸上摸了一把。
霍兰因反应的很是激烈,握着茶盏的手抖了抖,茶水撒了一地,连衣衫上都不甚溅上了几滴。
他难得的黑着脸看向来人,杭清笑着连连举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
霍兰因表情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却并不知声,脸上有些异样,却仍想要维持平常的样子。
对面杭清一直没注意过的男人轻咳了声。
“令秀,不得无礼。”
杭清抬眸看去,惊讶,续而人生头一次尴尬,原来那人正是记忆中的沈汴良,好一个俊美的中年男人,儒雅温和的气质让人难以将他同广安首富,政权亨通的财政司长连到一起。
“原来是父亲啊。”杭清说着合上扇子,退也不是站也不是。
“坐罢。”沈汴良指着霍兰因旁边的位置,杭清只能坐下。
沈汴良打量着她几眼,笑着问她:“这些年可好?”
和沈令秀停留记忆中的男人不同的是,沈卞良不再年轻了,笑起来时眼角几道纹路,眉心正中也有道竖纹,看来平日里没少皱眉。
杭清点点头:“好,都挺好。”
确实挺好,除了研究时期比较忙以外,其余时间大权在握,钱财更是不曾缺少,多少人梦想中的生活,被二十多的她轻松掌握。要是没有沈卞良最开始的支持,她怎么会如此轻松?
杭清从来都是上位者,她能明白沈汴良的心思。
沈令秀的出身注定了她只能嫁给达官显贵,嫁谁不是嫁?为什么不嫁给一个对娘家有利也能让自己后半生尽享荣华富贵的?
一箭N雕,何乐不为?
沈汴良为沈令秀这个女儿铺了不少路,若不是沈令秀脑子不好使,跟自己过不去,她同皇帝的女儿有何区别?有谁能给她气受?
这也是杭清并不责怪沈汴良的原因,沈汴良如果说哪里做的不好,那便是多年来冷待沈令秀了。
沈卞良对霍兰因道:“想来她过得也好,许多事情风风火火闹得举国皆知,行事潇洒从不计后果。”
霍兰因淡笑,对沈卞良的这句话却不认同:“令秀行事确实是风风火火,可她走一步能算到三步,从不做不计后果的事。”
杭清挑眉:“了解我的人果然是霍先生。”
“你二人都是大忙人,难得的还能亲自跑一趟广安来,北方诸多事项可还好?新政府那边怎么样?”沈汴良三句话离不开国事。
霍兰因见杭清态度恹恹的,便自己同沈卞良交谈起来。他们确实是大忙人,可也不是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的,好歹也是要见家长的大事。
霍兰因不曾想岳父会直接找上自己。
沈汴良瞧着他二人良久,“说来你二人也是有缘分,还没出世时就定下了姻缘,兜兜转转了好几年,倒是又在了一起。”
霍兰因听了脸色微变,侧头去看杭清的脸色,杭清没什么表情变化,她对此倒是可有可无,沈令秀同霍兰因会有缘分吗?肯定是没有的,说句不好听的,沈令秀的性子霍兰因能看上?那他也不会身居高位还多年迟迟未婚了。
只是她来了,二人才有了这条线。过去发生的事,杭清从不会假设。
沈汴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问二人:“你们准备何时成婚?”
霍兰因看向杭清。
杭清抿唇:“等时局大定,再也没有能左右我选择的事物。”
沈汴良诧异,看了杭清一眼,问:“你这是不打算退居幕后?”
“退?我为何要退?我这么些年睡觉都不超过四个小时,难不成是闲着没事做要来做菩萨吗?”杭清笑着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