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反正我不同意!”
“初一。”谢无药温和的唤了唤她的名字,比起陶初一的愤怒和害怕,他的面上倒是平静,“没事的,若是那位大师想要收了我,早便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我看他是诚心来借宿的,我们是道观,遇上这种事,自然是不能把人赶走的。”
“况且,”谢无药笑了笑,目光看向了裴姝道,“有裴姑娘在,便是那和尚想收了我,也不容易,裴姑娘侠义之心,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不信那和尚,难道还不信裴姝吗?”
裴姝倒是没说话,只站在一边笑了笑,安抚着被坏和尚吓到了的小豆芽。
陶初一还是不想同意,但是谢无药坚持,看着师兄苍白的面色,她终究没有再反驳。
不过在玄悟进来之后,她却是提起了十分警惕,虎视眈眈的看着玄悟,提防着他的动作。
青云观虽然有些陈旧简陋,但是却很是整洁干净,观里种了不少树,那些树大都有几十上百年的历史了,长得又粗又壮,虽然冬天里掉了不少叶子,但依旧不减它们的高大。
玄悟静静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无疑,这是个清净也让人心生好感的地方。
他本就喜静,之前在刘府和薛府时,因为家中人口多,虽无人来打扰他,但到底还是嘈杂。玄悟修佛多年,虽然早已能在喧闹的环境中修行,但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还是会选清静之地的。
这青云观,倒是个极好的地方。
宁静、祥和,虽人少,却又不缺人气。
“陶姑娘,你放心,贫僧说是来借宿,便只是借宿。”玄悟灵感何其敏锐,况且陶初一做得也不算隐秘,他自然是察觉到了陶初一对他的关注和排斥。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只要你师兄不害人,贫僧便不会动手。”
而且。
玄悟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谢无药身上——那魔还未完全变回人形,腿部还是木头,因此只能坐在木轮椅上。虽然有衣摆挡住,但是他还是隐约看见了那木头腿上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看上去极不协调。
他的视线在那残缺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些伤是谢道长自己做的。”裴姝忽然开口,她平日里话不多,此刻倒是多言了不少,直接把谢无药的事情告诉了玄悟。
而一提起这些事,陶初一早就红了眼眶,谢无药无奈,只能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别伤心了,都过去了,其实一点儿也不疼的。”
可怎么可能不疼。
魔族也是生灵,他们就算比人族强大,可是受了伤自然也会疼。亲手用刀割下自己的肉,这更疼。
像是他们平日里手上不小心划了一道口子都疼得厉害,更何况是割肉呢?!
陶初一抽泣了两声,还没等她说话,旁边就已经传来了一声嫩嫩的吐槽:“不疼才怪,又不是死人,这是骗小孩儿呢。”
是窝在裴姝手心上的小豆芽。
因为有裴姝在身边,又见那坏和尚确实没做什么,他的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竟然敢插嘴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他自己就丁点大一个,按照他自己的说话,其实也才没几岁,在场唯有他才是个真正的小孩儿呢。
谢无药尴尬的扯了扯唇角,倒是没再继续说什么不疼的话了。
玄悟微微怔愣了一会儿,看着院中的这一幕,却是一阵无言。
那只身有残缺的魔像是一个真正的兄长一般,温柔又耐心的安慰着自己的妹妹,而那只比蝴蝶还小的小魔嚣张的在人类手上打滚,一切那么奇怪,却又是那么和谐。
“哼,坏和尚,这话可是你自己说得哦。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小豆芽仗着有裴姝撑腰,飞起来大声道,“所以你不能言而无信!我听说你们出家人是不能打诳语的!否则,你就是破戒了。”
玄悟转头,看向了他。
小豆芽立刻缩回了裴姝的怀里,警惕的用屁股对着他,怂兮兮的,与刚才那嚣张的小模样完全不一样。
那是个魔族,可也是个孩子。
而现在,那个孩子在怕他。
青衣和尚的面上闪过了一丝及不可见的茫然,眉头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贫僧既然说了,自然会做到。”他看着小豆芽,顿了顿,才又继续道,“豆芽小公子大可放心。贫僧既然是客,哪有客人伤主人的道理?”
“……你叫我什么?”
小豆芽完全没注意到玄悟的后半句话,只听到了那个……豆芽小公子?哎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唤他呢。
小公子,小公子……
小豆芽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看这坏和尚也顺眼了不少,他哼了一声道:“那本公子,就姑且信你一次吧。”
这话说得,仿佛他的信任是恩赐一般。
那臭屁的小模样着实有点欠,却又好笑。
众人没忍住,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被嘲笑了的小豆芽表示很生气,不过,经过这么一出,本来僵冷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玄悟在青云观借宿一事,也便这么定了下来。
因为玄悟的意外到来,虽然他下了承诺,但是陶初一还是不怎么放得下心,因此硬是要守在谢无药身边。
她本来已经打算好了,等师兄痊愈了,便离开青云镇,找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为了能够不成为师兄的拖累,所以陶初一便想趁着这些日子跟着裴姝多学一点。
不过,如今玄悟来了,陶初一担心谢无药,便只好先把练剑这事儿放一放了。
严格说起来,她才是裴姝要教的学生。
龙凛只是被小豆芽硬加进来的。
如今,正式学生都不在了,裴姝这课自然是可以先不上的。
然而……
某个旁听生却是被激起了斗志,怎么着也不愿意下课。
小豆芽早就跑出去玩了。
他已经彻底放弃龙凛这个剑术废材了,他甚至想着,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等他长大了,肯定比这个笨蛋强百倍!
反正他现在是看一次气一次,甚至生出了要把这个仆人退货的想法,索性眼不见为净,便溜出去了。
玄悟在屋里念佛经,陶初一守在谢无药身边。
只有裴姝被留了下来。
她本来也是想走的,可惜,她刚抬起脚,前方的路便被挡住。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龙凛总是在她要走的时候,挡在了她的面前。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面色淡淡,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看着院中,那白衣青年别别扭扭的剑招,裴姝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叹气声虽轻,但申屠凛又不是真正的普通人,相反他耳力好得很,自然听得是清清楚楚,握着剑的手就是微微一僵。
下一瞬,剑招更乱了,一个不妨,手中剑竟划到了自己的手臂,顿时拉开了一道口子。
“……其实,我还会几套掌法。”
看着青年手臂上那细长的伤口以及剑上淡淡的血迹,裴姝如此道。
所以,其实不必如此苛待自己的。
裴姝倒不是嘲笑龙凛,她见过剑术上的绝世天才,也见过天赋奇差的。人终究不是十全十美的,有擅长的,自然也有不擅的。
龙凛在剑术上的表现虽让她有些惊讶,却不至于嘲笑。
可院中,那俊丽的青年面色却是黑了黑,抿着唇,一瞬间,身子僵硬的像是一座石雕。
“我知道了。”
半晌,青年才开了口,不知怎的,总觉得那平日里清冽的声音里多了似压抑。
“辛苦裴姑娘了。”
他收起了剑,转身便要走,只是刚走了两步,衣袖却是被人拉住了。
“生气了?”耳畔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带着丝无奈,申屠凛背脊微微僵了僵。他张嘴,正要开口说自己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他还没有这么小气,哼!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臂处便传来了一阵冰凉,带起了淡淡的刺疼。
是方才他被剑划伤的伤口。
申屠凛站在原地,忽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我看过了,你的骨骼天赋很好,若是想要习武,在武道上的成就未来并不会低于我。”她一边给他上药,一边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世间,有的人擅长剑,也有的人擅长刀,还有的人拳法好,但却几乎没有人样样皆完美的。”
“我观你更适合掌法。”她轻声道,“我在这上面不算出彩,不过也会几套掌法,若是你有兴趣,不如学学这个?”
说着说着,她便笑了起来,“想必以你的天资和努力,定会很快超过我这个师傅的。”
她是在安慰他。
那个清冷矜贵的万灵仙子竟然会安慰人?
申屠凛微微有些发愣。
他虽与裴姝接触不多,但裴姝是修仙界的名人,他自是听过她的不少传闻。皆说,万灵仙子虽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但性子却是清冷淡漠的,从来都是只能远观,而少有人敢靠近的。
后来,仙魔大战上,因为她,打得他措手不及。
眼看着魔界便要大胜,大好的局面却因为这一个人,彻底变了。
对此,万灵仙子的名字也响彻了魔界。
关于她的传闻更是传得越来越多,其中有真有假,但总而言之,万灵仙子性子淡漠、不易接近,却是真的。
在万魔窟时,她也确实是这样的性子。
虽然救下了草叶和万容,但是与他们却不亲近,平日里那张绝艳的脸上也无甚表情,眉目清淡,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看上去都是个清清冷冷、高高在上的仙子。
可在人间界……
她不但会安慰人,而且还会笑,并且几乎每日都能听见她的笑声。
申屠凛不由自主的转身面向了裴姝。
他看不到她的笑脸,却能看到那团金光似乎正散发着一阵阵的暖光,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万灵仙子迥然不同。
“你……”他张了张嘴,忽然想问她,你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明明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了,明明被逼得连命都差点没了,明明遇到了那么多不好的事,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你真的开心吗?
然而,半晌,这话他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倒是裴姝见他面色有异,声音更是柔和了不少道:“不用着急,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可以的。”
明明长了一张冰雪容,却说着如此宽容温柔的话。
申屠凛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从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这个女子。
“好了,药上好了。”裴姝轻轻拍了拍手,轻笑道,“记得这两日伤口不要沾水。时辰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说完,她便越过他朝青云观门口走了。
“……你去哪儿?”
申屠凛忍不住问道。
算着时辰,没多久太阳便要落山了,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所以,裴姝这是要去哪儿?
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在申屠凛反应过来前,他已经跟在了裴姝的身后。
“去薛府看看。”裴姝倒是没有卖关子,直接道,“薛家那事太过巧合了,玄悟大师确实长得好看,可为什么那小丫鬟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她不会不知道被发现后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这事太巧了,巧得像是有人故意安排似的,就是为了让玄悟快点离开。
“……你觉得那和尚好看?”
“嗯?”裴姝挑眉,“自然,玄悟大师虽是个和尚,但确实是一表人才的。”
便是在修真界,这般的容姿也是上等的。
裴姝客观的评价道。
申屠凛抿了抿唇,沉声道:“我与你一起去。”
说完之后,他便有些后悔了,但话一出口,也不可能收回。因此,裴姝便只见那容姿绝秀的青年直直的站在她面前,仿佛她不同意便不走了似的。
她眉头微扬,沉默了片刻,才应了一声:“好,不过抓紧了。”
话音未落,申屠凛便只觉腰上忽然一紧,意识到那是裴姝的手,他怔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已经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一具温暖的身体,鼻间嗅到了一股极淡的馨香。
他的身体顿时一僵。
他本以为裴姝会拒绝他的。
毕竟他如今表现出来的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带上他,无疑是累赘。依着裴姝谨慎的性子,是不可能同意的。
可却没想到……
她的举动实在是太出其不意了,以至于申屠凛第一时间竟是忘了反抗。而是任由她带着自己,在山林中快速地穿梭。
恰时,头上传来了一声极淡的轻笑,在吹起的寒风中,极轻极轻,不过短短一瞬,便消散了。
“怕吗?”
她问。
申屠凛怎么可能会怕?!
他可是魔尊,他自己还飞到更高的地方,怎么可能怕?这问题都是对他的羞辱!
然而,他却是没有发现,他的手早已本能地抓紧了手边的衣服。
那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大,指节微微泛白。
从未有人带着他飞过。
他不是怕,他只是……只是瞎了,看不见罢了。
对,只是因为他如今看不见而已。
看着他的反应,裴姝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笑意。她垂眸,目光落在抓紧了她身前衣服的那只手上——那手莹白如玉,若不是因为过大,甚至还像是女子的手,一只从未受过苦、习过武的手。
可真的是如此吗?
那件早已被小豆芽卷吧卷吧当做利息收起来的红衣上,虽已然洗过,可还能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族的,也有……魔族的。
一个从魔族手中逃出来的人类?
天色渐渐暗了,夜色下,青衣女子唇角那抹笑意一直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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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月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昏暗的陌生石室里。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身上被绳子捆得很紧。若是往日,这样的绳子自然是不可能捆住一个修仙者的,但是她一调动灵气,却发现自己丹田里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