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林皱了皱眉,叫了一声“爸”。
7年过去严海也有了不少变化。他更瘦了一些,显得有些干瘪,肩膀总是微微耸着,看上去特别弱势,尤其是他的神态变了,出事之前总是很强硬很张扬,现在眼神却总是透着躲闪,大概截肢这件事终归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已经不太能直面他人的目光了。
“你,你这是要出门儿?”他小心地询问严林,“吃饭了吗?饿不饿?”
有点畏缩的样子。
严林怀疑他今天是偷喝了酒,否则不至于神色这么奇怪,只是他今天没有时间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因此只匆匆回答:“去外地办点事,过两天就回来了,饭不吃了,我自己在路上解决。”
简明扼要,冷清刻板。
“哦,哦,”严海点头答应着,一副万事由儿子安排的样子,“那你忙,那你忙,爸不耽误你。”
父子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经济状况有时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关键条件,严海现如今大概是把挣钱养家的儿子当成是天了,而严林显然对当家作主没有什么兴趣,也并不喜欢他爸像这样小心谨慎地跟他说话,好像他平时虐待他了一样。
严林暗暗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说话的方式,以更温和的语气问他爸说:“我要回A市一趟,爸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给你带回来。”
顿了顿,又打比方:“什么酱鸭锁骨,蛋黄肉粽之类的。”
严海一听眼睛就亮了,枯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大概也是想起了一些故乡的味道,他开心起来了,说:“要是不麻烦的话可以带点儿,一点儿就行了——唉要不还是算了,你带在路上也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严林笑了笑,“那我就自己看着买了。”
严海干瘪的手在自己的裤缝儿上摸了摸,脸上有些局促的笑,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严林于是继续低头收拾箱子了,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严海问:“为什么事儿回去啊?你们单位光接北京的活儿还不够,还得跑外地呐?”
严林叠衬衣的手顿了一顿,沉默。
站在他身后的严海也发现了自己儿子的这番异样,他以为是自己过多的询问招致了儿子的不满,人立刻就有点慌了,赶紧说:“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工作上的事儿,我就不该多问……”
说着立马就撑着拐杖一顿一顿地往厅里走,好像生怕儿子会生气,那样自己就不得不面临无人赡养的窘境。
“爸。”
而严林却叫住了他,他有点紧张,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问:“怎……怎么了孩子?”
严林没立刻接话,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神情有些严肃,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回去是为了重新查7年前皓庭的丰远强拆案,关于这件事,爸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7年前”。
“皓庭”。
“丰远”。
“强拆”。
即便严林的语气就像平时一眼平稳淡漠,可这每一个词依然还是如同重磅炸丨弹一样有难以想象的破坏力,严海一个没撑稳,差点连人带拐地摔在地上。
“那个案子?”严海的嘴唇在颤抖,既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经历,又像是心中感到恐惧,“那个案子不是早就过去了吗?为什么还要再查?是谁要再查啊?有人发现什么问题了?”
惊慌失措的一连串提问。
“爸……”严林忍不住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你收过不应该收的钱……是吗?”
严海愣住了,嘴巴张着,好像发不出声音。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家里忽然变得挺宽裕,”严林清晰地陈述,眼神隐隐带着追忆,“有一天你喝醉了,给了我一千块钱,说有人花钱让你拒绝搬迁——我记错了吗?”
严海已经开始发抖了,干瘪的身体显得特别脆弱。
“你知道是谁给你的钱吗?对方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严林继续问着,“如果知道什么,爸你一定要告诉我。”
严海不说话了,默默缩到了墙角,要靠墙壁的支撑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这……这很重要吗?”严海的额角开始有冷汗低落,他的目光游移不定,“……这不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吗?”
严林没说话,低头继续把衬衫叠进箱子,拉上拉链把箱子竖起,自己也再次直起身来。
“很重要。”
他声音平稳地回答。
“事关一个人的清白,怎么会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快乐宣言:明天走感情戏!!
◎最新评论:
意思是明天是驯狗的戏份
惊了
不是不报日子未到,人算不如天算。加油加油。
撒花撒花撒花
太危险了??可怕?
来了
猴子的朋友们真好 lucky真好 猴子自己也真好啊
快谈谈恋爱吧!
救命好想穿越到明天!
终于要有感情戏啦 ......能不能先甜几章再搞事业让坏人受到惩罚
-完-
第114章 “别走了”
[你知道的,我一直那么喜欢你。]
当天的傍晚侯梓皓就出院了,他坚称自己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回家养伤,而实际上周乐琪知道他这么做其实是有意想要躲避三院过分熟悉的环境,那会让他想起他父亲,而这些回忆又实在太过痛切了。
她于是同意了,送他回了家。
同样是很熟悉的地方——皓庭国际。
即便已经过去了7年,这个社区仍然是A市最优质的高档社区之一,开发商所经历的诸多变动并没有影响这个社区本身的运作,它依然很体面贵气,和7年前一样井然有序。
周乐琪扶着侯梓皓从出租车上下来,进电梯的时候替代右手受伤的他按了33楼的按键,他当时就有点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问她为什么会知道他家住几楼。
“高考那年我来过一次,来找你,”她耸了耸肩,坦诚地回答了他的疑问,“我是问潘老师要的地址,但后来没能上去,被物业拦住了。”
清淡的语言牵引出遥远且并不轻松的往事,电梯里一时陷入了静默,而他的眼睛里则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迷,“那时候我……”
“没关系。”
她直接打断了他,似乎并不想听他谴责自己,同时抬头对他淡淡一笑。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安安静静地说,“我早就忘了。”
打开房门后室内一片黑暗,他随手开了一盏并不很亮的壁灯,映照出室内的样子。
一间很豪华的公寓,挑高五六米的客厅显得非常气派,可是室内所有的家具都蒙着遮挡灰尘的白布,看着特别冷清,没有丝毫人气。
周乐琪难免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房子里还是这样的状况,明明至少昨天他是住在这里的,怎么却没有收拾过呢?
而经过短暂的诧异过后她就明白过来了:不是他不想收拾,而是他不敢,毕竟一旦把环境恢复原样,家人的缺位就会变得更加明显——他该怎么独自一个人面对原先那个温暖明亮的家呢?
那未免太过残酷了。
周乐琪不说话了,只沉默着扶他上楼,映着壁灯暖色调的光线走到他的房间。
房间里也是黑暗的,只有床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房间里的桌子、柜子、小沙发都像外面一样蒙着白布,可以想象他回家之后就只是到床上睡了一觉,其他一切都没动。
她已经开始感到心酸了。
他倒是很沉默,从头到尾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坐到床边去了,由于右手还吊着三角巾、第一天又不能摘,因此姿势很别扭,她帮他找了个垫子垫在身后,让他能靠着床头坐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她说,“明天我再来看你。”
很有分寸的告别,说着就有意要从床边站起来,可这时手腕却被他轻轻拉住了,安静的房间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晰,问她:“……你今晚要走吗?”
你今晚要走吗?
很没道理的问题,周乐琪愣了一下,回答:“当然。”
大厅里壁灯的光线只有一点漏进他的房间,这使得他皱起的眉头并没有被她看见,她只听到他又说:“我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会有危险。”
他说得对。
今天的车祸不是单纯的意外,幕后黑手看她逃过了这次必然还会再次尝试对她动手,她现在最好还是留在他身边,等到明天再去公安局报案。
然而他挽留她的理由绝不止这一个,微妙的私心在偷偷作祟,在袒露过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之后,他向她渴求的是最切近的温情。她知道他的心思,可却并不想让他得逞,因此还是说:“我自己会注意的,还是先走了。”
说完她第二次尝试从床边站起来,这回腰上微微一热,是他用没受伤的左手从她身后搂住了她,声音也在她耳后,说:“真别走了……”
“……我看着你才放心。”
有点动情,有点执拗,有点黏人。
她抿了抿嘴,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松动,毕竟今天的他让她很心疼,而这种情绪往往容易导致妥协的产生。可投行人总是很远视,尤其周乐琪一直更欣赏的是长线投资,她想要的关系是更加长远的,这要求她必须更有原则性,同时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侯梓皓,”她略显刻板地开了口,语气很板正,并无什么暧昧的可能,“我们已经分手了,这点你还记得吧?”
他:“……”
“是你坚持要分手的,”她进一步提醒,“我挽回过好几次,但你都拒绝我了。”
他:“……”
她把他搂住她腰的手拉开了,说:“现在我们只是朋友,应该注意相处的分寸。”
他:“………………”
坦率来说眼下的情况有些超出了他的预计:他们之前的确是分手了,可那是因为当时他们还没有说开,今天都说开了,而且她都为了他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来查7年前的案子了,难道不是应该……
属于她的甜蜜气息在封闭的房间中显得特别迷人,少年时代的空间给人带去了恍惚的心理错觉,这让他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恢复成重逢以来的那个大人去面对她,又重新变得弱势起来了,在她推开他的手以后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搂了上去,像一只渴望重新得到主人视线的大型犬。
“我不是拒绝你……你明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拒绝你,”他的手在她腰上越搂越紧,每个呼吸都像在对她表白心迹,透露着隐蔽的情感信息,“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周乐琪,你知道的。”
最后半句含而未露,却反而有着难以言说的深情意味。
你知道的,我一直那么喜欢你。
你知道的,我只是害怕当时已经一无所有的我自己会给你带去危险和厄运。
她当然是知道的,即便是在意大利、他对她态度最冷漠的那个时候,她也知道自己仍然拥有他的爱情,可这不代表她愿意原谅他:不是不能原谅他一度的拒绝,也不是不能原谅当年他的不告而别,只是她不接受他对待这段关系的态度——他似乎只愿意给予,而吝啬于接受,可以跟她一起分享快乐,却不肯让她共同分担困厄。
这是一种不信任,最起码是独断,是她一定要他改掉的坏毛病。
因此她第二次推开了他的手,这回终于从床边站了起来,很不热络地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见。”
说完是真的要走,无视他的挽留直接走出了房间,只是楼梯下到一半又听到了一声他的闷哼,好像是伤口又疼了。理性上她其实知道他肯定有装的成分,然而感性上又终归是舍不得他,还是又折回去了,果然看到他站在床下左手捂着右肩,似乎真是很疼的样子,额头上有冷汗,后背都疼得有些佝偻了。
她一看这场面当然就急了,赶紧扶着他让他重新坐回床上,一边试图看他的伤一边又指责他:“你站起来干嘛?老实点待着不行?”
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很会顺杆爬,长大以后虽然将这个技艺搁置了几年,但再捡起来似乎也不是难事,此时就很自然地说:“没事儿我有数,就是抻着了……刚才要不是头晕了一下也不会没站稳。”
教科书级别的装可怜,提醒她他伤的可不止是肩膀,还有头呢。
周乐琪无语了一阵,与此同时心里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柔软,大概因为她本心里还是对这样的他感到更熟悉:很温和,很聪明,很……爱她。
她嗤了一声,看起来好像很不买账,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听出来这是一个她给的机会,立刻就聪明地抓住了,以体面的方式恳请她,说:“你今天就别走了,都这么晚了……就当是可怜我让我睡个好觉,别让人担心了,嗯?”
最温柔的语气,最熟悉的气息,令人有些心动,同时又感到岁月如归。
她抿了抿嘴,沉默着想了想,他也不敢催她,只能等着她做决定,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听见她松了口,说:“你们家有客房吧?”
与自己分开住当然不能算什么利好,可她不走了毕竟还是好消息,他有点满足又有点惋惜,心里变得越来越柔软。
周乐琪,你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我们之间呢?
也会好起来吗?
当天晚上周乐琪睡得还不错,虽然做梦的时候难免梦到了白天的那场车祸、被吓醒了两次,但后来总算还是又入睡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变得那么心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