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寡妇看起来实在年轻得很,约莫十五六的模样,怀里抱着着个幼子,看起来才几个月大,张着小嘴儿哭得撕心裂肺。
霜凌蹲下去询问:“你们到底为何而哭?”
那小寡妇被人指指点点抱着孩子缩成一团,听见声音便抬起了头,嗓音嘶哑,显然是哭了许久的缘故。
“贵人,”她说:“我没有不检点,我们母女从外地来投奔哥哥嫂嫂,可嫂嫂嫌弃我带着孩子不干活,铁了心要将我赶走,更是污蔑我与人通奸,说我的女儿是同那奸人生的。”
“可我...”她眼泪又掉下来:“可我真的没有。”
闻言,周围瞧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变少了,风向所有转变。
“你从何处来?”苏锦烟问:“你婆家人呢,就不管你们?”
小妇人摇头:“贵人,我婆婆见我生的是个女儿,便将我赶了出来,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才独自带着孩子投奔哥哥,却不想......”
“你可有路引?”苏锦烟问。
“有有有,”小妇人从怀里掏出来给她看,希冀地求道:“贵人,我是正经的良民,我如今盘缠也被她们扣了去。求贵人行行好,我会缝补会绣花会许多事,贵人若是不嫌弃,收留我们母女时日,只求贵人给口饭吃就行。”
苏锦烟接过她路引瞧了下,见这母女两大秋天的衣衫单薄,于心不忍,便说道:“霜凌,将她们带上马车,咱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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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在宜县东城繁华之地买了座宅院,四进的院子,外院有书房有马厩,内院有园子还有个养鱼的小池。听说前主人是个儒雅豪绅,后来被族中子弟接去养老享福了,这才将宅子卖掉。
园子雅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即便是秋日,繁花小树也修剪得极好。苏锦烟转过照壁见路面青石板上雕刻的花纹,会心一笑。
想来主人家是个活泼之人,雕刻的尽是些可爱的动物。
丫鬟婆子是早就买好了的,高小姐听说她要回宜县住,还亲自把关调.教了一遍,使唤起来也极是顺手。
苏锦烟走得有些累,进了屋子后便坐在软塌上让巧月揉腰。
“小姐?”霜凌端着东西正要进门,见门外来人便笑道:“范小嫂子和孩子过来了。”
范小嫂子和孩子是之前在街上收留的那对母女,小妇人抱着孩子在门口跪下来:“多谢贵人收留我们母女,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先给贵人磕个头。”
“霜凌,”苏锦烟道:“扶她们起来。”
门外风大,苏锦烟让这对母女进门说话。小妇人已经添了件厚衣裳,孩子也临时让人买了两件穿上。这会儿得闲下来,苏锦烟盯着她怀里的孩子看的稀罕得很。
小儿吃饱后就睡着了,粉嫩小嘴微微嘟着,睫毛极长,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脸颊肉乎乎。
哎呀,怎么看都怎么稀罕。
苏锦烟不知不觉唇角含笑,过了会儿,她问:“你丈夫是怎么去的?”
闻言,小妇人神色黯然:“我丈夫是个秀才,去年去州府赶考之后就再没回来过,听同去的人说是死了,可怜连个尸骨都没留下。我婆婆原先看在我怀着身孕的份上,还对我和颜悦色,可得知我生了女儿,立即就不喜了,说我跟邻居林家儿子有私,还说女儿是野种,她们不认,便将我赶了出来。”
“这可太气人了!”霜凌听了后愤愤不平。
小妇人低头叹气:“这世道可不就是这样么,若是没个男人在家中,谁人都能欺负你,连孩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是野种。”
苏锦烟听后,直皱眉,心里也闷闷的。
等那妇人走之后,霜凌收拾好东西,见她心情不大好,便问道:“小姐,孩子又闹你了?”
苏锦烟沉默摇头,在思忖问题。过得许久,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吩咐道:“霜凌,你好生张罗张罗,我打算招赘。”
“诶?”
“那妇人说的没错,”苏锦烟说:“我虽不想理会世俗眼光,可却隔绝不了世俗眼光。我不想孩子以后出生被人暗地里指指点点是野种。”
“所以,”她说:“那就趁现在来得及,给他找个爹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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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烟作了这个决定,安静了两个月的宜县,因为刚来的女富商要大肆招亲,又沸腾起来。
要求还挺简单——男的,长得好看就行。
没一技之长没关系,女富商有的是银钱,死了妻的鳏夫也不要紧,女富商不在意。
如此一来,不仅宜县沸腾了,十里八乡其他州府的都沸腾了。
因此,尉迟瑾到达宜县的时候,街上人头攒动,客栈人满为患,实在疑惑得很。
“为何宜县总是这般热闹?”
耿青战战兢兢不大敢说,迟疑再迟疑,才小心翼翼地禀报:
“世子爷,夫人她......要招亲了。”
尉迟瑾听后先是愣了下,随后委屈与气怒相继从心底涌出来,将他填的满满的。
他千里迢迢从上京赶来与她们母子团聚,好不容易等暴雨停歇赶到荷州,却又听说她回了宜县,这才又马不停蹄赶来宜县。
却不想....竟然听到这么个消息....
犹记得在山洞中时,她口口声声地说不想嫁人,不想尝试与人白头偕老。然而他才离开没多久她就要另寻新欢。
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实在可恶!
尉迟瑾越想越气,气得要炸了,当即询问了苏锦烟的住处,就闯进府中。恰好见堂屋外头站了许多俊朗公子,个个皆是兴致勃勃等着相看。
这场景刺激得尉迟瑾眼睛红得要滴血,又听得堂屋里传出媒婆高声介绍。
“苏娘子聪慧能干,就是男人死得早,身世可怜。”
尉迟瑾气得黑了脸,三两步入了堂屋,咬牙切齿道:“带我儿子另嫁他人?休想!”
第77章
苏锦烟决定招亲给孩子选个便宜爹, 也是有自己考量的。一来是让自己的孩子免于非议,二来也是想通过招赘断了檀玉和尉迟瑾的心思。
虽然她觉得尉迟瑾那日在山洞里听她那番话之后,心思应该断得差不多了。况且中秋宫宴皇后娘娘会为他赐婚, 说不准此时已经跟其他女子定了亲事。
因此,她倒是难得地拨了天时间认真挑了下这赘婿的人选。
她坐在堂屋的屏风后,此屏风设计独特, 从外面看不见里头的人,而从里头却能将外头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她还请来了宜县嘴巴最巧的媒婆,这会儿挨个的给她介绍各家公子的情况,此中不乏未婚子弟与鳏夫, 甚至连考科举的秀才、举人也来凑热闹。
这些人被媒婆夸得天花乱坠,个个像朵花儿似的,苏锦烟心里却是平静无波。
其实对于选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个大概的定数, 主要是得老实, 长得至少要好看。毕竟她跟尉迟瑾都是容貌出众之人, 若是赘婿差太多,恐怕以后孩子生出来也难以令人信服。
不过她今日看了一上午都没有满意的, 略略问了几个问题,就打发人出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 正想说今日先到这里,结果就听得外头媒婆惊叹一声:“娘诶, 居然来了个顶顶好看的公子。”
但她惊叹声还没落下多久, 就见得那人大步地跨进堂屋。
那身形,那气势,以及浑身的矜贵气质,不用看苏锦烟就知道来人是谁。
她心里猛地咯噔了下,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看错了眼,使劲眨了眨,才恍恍惚惚看清来人的模样。
暗道不好!
果然,听得他在屏风外咬牙切齿地说道:“带着我儿子另嫁他人?”
“休想!”
苏锦烟坐在椅子上,手指慌乱地扣着扶手上的雕花。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霜凌也心跳如鼓,结结巴巴地问:“小小小姐,怎么办?世子爷来了。”
苏锦烟也不知现下该怎么办,眼睛定定地盯着屏风外那个身影,隔了好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怒,那人的目光像是穿透屏风直直地灼在她身上,令她心慌难安。
尉迟瑾也紧紧盯着她,知道她就坐在屏风里头。他此时眼角浸了一大片红,红得仿佛要滴血。
“为何不说话?”他问。
“不是说不想嫁人吗?这才没多久为何又背着我招亲?”
“苏锦烟,你分明怀了我的孩子却不告诉我,你是何居心?”
“我今日实话告诉你,想带着我儿子另嫁他人,门都没有!”
一旁的媒婆也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感情这苏东家前夫还找上门来了啊,看这气势就不是个好惹的,她迟疑了下,就赶紧告辞溜了。
堂屋里空荡荡,外头的人也被耿青全都赶走了,这会儿周遭安静。
苏锦烟望着那挺拔而倔强的身影,良久,叹了口气:“你说错了,是招赘。”
“招赘也不许!”
尉迟瑾拐过屏风,目光先是落在苏锦烟的脸上,而后渐渐往下,停在她微微凸起的腹部。
原本盛怒的眸子一点一点地软和下来,他三两步上前,拉起苏锦烟。
“你做什——”
“么”字还未说出来,就被尉迟瑾抱了个满怀。
“......”
这人情绪变化得太快,适才还震怒的模样,这会儿却突然柔情款款。
身后的霜凌和巧月见这场景,面上臊得很,赶紧悄悄地退了出去。
“锦烟,”尉迟瑾抱着自己的妻儿,整个心都软成了水,唇角压不住的笑意:“你怀了孩子为何不与我说?”
“你不想跟我回京,那便不回,何须瞒着我?”
“这些日子你带着孩子东奔西走的,我在路上想起来都觉得心里难受。”
“听说怀孕很辛苦,吃不好睡不好,你是不是也这样?”
“锦烟,你之前跟孩子被掳走,一定吓着了吧?我每每想起那事都后怕不已。”
苏锦烟被他拢在怀里,面颊贴着他胸膛,听他心跳极快,听他絮絮叨叨。
心里复杂难言。
这样的结果是她没料到过的,她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尉迟瑾此时不强求她回京,但以后呢?还有璟国公府又怎会允许尉迟家的骨血流落在外?
他已被赐婚,若是强行让她回京,她的身份只会变得更尴尬。
打定主意,苏锦烟挣脱开来。
“尉迟瑾,”她淡淡地开口道:“我不告诉你孩子的事,是因为不想再跟你做夫妻,这事你不是早该明白吗?”
闻言,尉迟瑾眸子暗了下去,唇边的笑意也浅了些。
“你不想跟我做夫妻,那想跟谁?”他指着外面:“跟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吗?”
他来的时候可是听说了,苏锦烟招亲的条件甚是简单。男的,好看的就行,甚至鳏夫都不计较。
他简直要气死!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想破开她的脑子来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我也不是要跟他们做夫妻,”苏锦烟解释道:“只是招赘罢了,招进来先养着。”
“然后呢?”
“什么然后?”苏锦烟道:“等过两年孩子长大了,我再将人放走,届时给他一笔银钱就是。”
钱货两讫,原本就是个交易的招亲。
尉迟瑾都要被她气笑了,咬着后牙槽:“那媒婆说的‘你男人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
“就...胡诌而已。”
“尉迟瑾,”过了会儿,苏锦烟郑重道:“此事居然你已知道,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尉迟瑾点头:“是该好好算算账。”
“......”
苏锦烟率先走出屏风,在椅子上坐下来,她请尉迟瑾也坐。但尉迟瑾却不是在对面而是径直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
苏锦烟不得不扭头跟他说话,这样的谈判一点气势也没有。
“苏锦烟,”尉迟瑾道:“你想谈什么?”
“先说好,另嫁人的事我不会同意,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凭什么喊别人做爹?”
“还有,”他继续道:“别在扯山洞中你说的那些话,我算是看出来了,你面上义正言辞,实际满口谎言。”
“我哪里满口谎言?”
“瞒着我孩子的事难道不是?”
“说让我成全你,实际上却偷偷招亲,难道不是?”
“我......”
“还有,”尉迟瑾打断她:“你说你瞻前顾后考虑太多输不起,可你这哪里是输了,分明是赢了许多。”
“赢了什么?”苏锦烟不解。
“孩子。”尉迟瑾幽幽地道:“从我这借了种就一脚踢开我,带着我的孩子找小白脸,想逍遥自在快活,你这不是赢了许多么!”
“......”
苏锦烟纳闷不解,为何今日尉迟瑾口才这般了得,她居然半点也招架不住。她张口张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最后底气不足地勉强挤出句:“谬论!”
尉迟瑾将她的路堵得死死的,得逞地笑了,盯着她吃瘪的模样看了又看,越看越稀罕。但渐渐发现不对劲了,她面色有些苍白。
就在这时,苏锦烟忽地起身,快步走到屏风后。尉迟瑾也赶紧跟了上去,就见她扶着盆架往盆里吐东西。
“别过来——”苏锦烟抬手止住他,孕吐的时候最是模样狼狈,她可不想让他瞧见。
但尉迟瑾哪里肯听她的,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苏锦烟还没吐完呢,也顾不得那么多,又直接往他身上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