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来顺州一边要平息流民起乱,还得查背后谋划之人,又要分心赈灾之事。”尉迟瑾道:“现在你来了,赈灾之事倒是不用我来操心了。”
想起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官员,常大人和文大人三不五时来府衙,却大多时候不是找他,而是找苏锦烟议事。
尉迟瑾欣慰莞尔,说道:“只不过这么一来,就格外辛苦你些。”
“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苏锦烟道:“做事的还是他们,也不辛苦。”
“小姐?”这时,霜凌在门外禀报:“大门口又运来了许多棉布和棉花,您可要过去瞧瞧?”
“好。”苏锦烟对尉迟瑾道:“我先去看看,你忙你的。”
...
尉迟瑾短暂的清闲了两日后,又开始忙碌起来,整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第二天早上才回,一回来后就倒在床上睡觉。
这两日肉眼可见的瘦了些。
苏锦烟之前从定城带了许多补品过来,燕窝人参之类的几乎满满一大车。平时都让厨下婆子煨火炖汤,等尉迟瑾一回来就吃上。
上次巧月提到换地方之事,后来尉迟瑾将街对面的一座空府邸让人收拾出来,原本是想和苏锦烟搬过去住,只不过苏锦烟不想麻烦,且在府衙后堂住着习惯了,便将那座空府邸腾出来给妇人们做针线。
这几日,渐渐地许多官家小姐和夫人们也自发地过来做针线,出力的人越来越多。且经过巧月提的建议,将人按几批分工之后,速度果然快了许多。原来一天可做几十件衣裳,结果分工后,每天都可做上百件。
这样一来,布匹反而供应不过来,苏锦烟又继续写信给宋德章,让他那边安排布匹和棉花。
苏锦烟偶尔也过去看几眼,那些官家夫人们知道她是钦差内眷,纷纷围着她说话,热情的很。
苏锦烟很少应酬妇人家,不过顺州的这些官夫人们跟上京的却不一样,顺州的官夫人淳朴些,况且众人又是众志成城地助力救灾工作。这股子亲热劲就跟互相见到亲姐妹似的,其乐融融。苏锦烟有时无聊了还挺乐意去走走,跟她们聊聊天说说话。
也从这些妇人口中讨教了许多育儿的法子。
因此,这日,当尉迟瑾回来时,就见苏锦烟坐在软塌上看书,膝上盖着暖和的毯子。
“看的什么书?”他问。
“一些杂书,关于教养孩子。”苏锦烟瞧了瞧窗外天色,稀奇道:“今日这般早?”
尉迟瑾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脚下有盆碳火,用的是从定城运来的银丝碳,无烟且少灰。他伸手在上头烤火,边说道:“今日无事,就先回来了。”
“对了,”尉迟瑾道:“晚些我带你去个地方。”
又说要带她去个地方,苏锦烟觉得尉迟瑾如今是骨子里越来越坏了,准没打什么好主意。
尉迟瑾侧头看她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幽幽说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正经的人?”
正不正经你不知道吗?
苏锦烟想起上次两人在软塌上胡闹了许久,到最后她都快睡着了他还没结束,紧磨细碾的,慢慢悠悠。
“你在想什么?”尉迟瑾挑眉。
“没什么,”苏锦烟红着脸颊强制掩饰:“在想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今日是何日子你忘了?”尉迟瑾也不瞒她:“你仔细想想。”
苏锦烟放下书卷,认真想了会儿,懵懵懂懂地摇头:“是何日子?”
“是你的生辰。”
闻言,苏锦烟愣了下,后知后觉想起来,确实如此。今日十月初六,是她十八岁生辰了。
但这些年来,她鲜少过生辰,往回在筱州苏家时,除了及笄礼大办一次之后,每年都是自己在屋子里吃碗长寿面就潦草过了。苏老夫人和王氏皆是派人随便送点东西来做面子,苏锦烟对于这些可无可不无。后来觉得过生辰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就渐渐的连长寿面也懒得吃。
想起来,也有两三年未曾过生辰了。
有点陌生,也有点迷茫。苏锦烟问:“要怎么过?吃长寿面吗?”
“届时你就知道。”尉迟瑾卖关子。
两人在屋子里聊了会儿,尉迟瑾起身去沐浴换衣裳,出来后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擦干,又听耿青来禀报说常大人还有蔺大人他们来府衙找他议事。
尉迟瑾点头:“请他们先坐,我立即就过去。”
尉迟瑾在火盆边将头发烘半干,而后问苏锦烟:“你可要一起去?”
“我吗?”苏锦烟还从未与他们一起议事过。
“嗯,”尉迟瑾道:“顺州的情况暂时是稳住了,但要处理的事情还有一大堆,我想你也去听听,兴许你能给我些建议。”
“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走吧。”尉迟瑾牵起她的手,从旁拿了斗篷将她裹的严严实实,就拉着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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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前厅聚集了大大小小许多官员,有京城派下来的也有顺州本地的,一行人等了半晌,见尉迟瑾牵着个女人进来,众人心思各异。
有不喜,又埋怨,也有心底冷嗤,觉得京城来的贵公子连这种时候都带着美人在身边享乐,实在不成体统。
苏锦烟无视众人各异的眼光进屋,倒是常大人和文大人起身给尉迟瑾行礼时,顺便也问候了她。
“坐。”尉迟瑾示意众人坐下,又让人给苏锦烟拉了张宽大的椅子放在他身边。
“钦差大人,”有人彻底看不下去了:“下官过来是要与钦差大人商议百姓苍生之事,怎的能让妇人在旁嬉闹?”
“钦差大人,”又有人起身附和:“杨大人所言极是,此乃正事,容不得儿戏,还请大人将妇人请出堂屋。”
尉迟瑾不动声色坐着,面上不喜不怒。苏锦烟也如此,安安静静坐得从容镇定。
“常大人和文大人如何说?”过了会儿,尉迟瑾问。
常大人起身道:“大人,顺州救灾群策群力,不分男女,下官倒是认为夫人能来再好不过。”
“常大人此言差矣,”有人道:“自古以来,女子皆......”
“好了,”尉迟瑾打断他:“今日是来商量事的,不是来耍嘴皮子的,各位且将手上的事速速报来。”
尉迟瑾冷了眉眼,下头也没几个人敢说话了。
常大人率先禀报道:“目前顺州的米粮已足够应付这个冬天,此事,还要多谢夫人为下官想了法子。另外,下官有件事还想再问问夫人。”
“常大人请说。”苏锦烟道。
“夫人,”常大人继续道:“如今朝廷拨下的饷银有限,除了采买米粮,还要置办屋舍、修缮农田等等各项事宜。”
“因此,常某厚着脸皮问...”常大人不好意思地顿了下,而后说道:“明年春种到秋收的米粮可否先打个欠条,或者分期付银子也可,等秋收之后,有了粮税兴许能还上。”
这是个极为勉强的请求,在座之人听了都觉得像天方夜谭。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将整个顺州流民从春种到秋收的米粮都赊账?
一个小小妇人尔,更是不可能做到,这个常大人求人办事脑子坏了不成。
苏锦烟听了,沉默了下,思忖过后,她说道:“也不是不可,只不过需要由朝廷出面打欠条。”
“另外,”她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还有个条件。”
“何条件?”
苏锦烟说道:“米粮按市价换成银两欠条,秋收之后不兑粮而兑银钱。而且这批银钱朝廷也无需急着还,可分三年,但每年要按一分的利息算,常大人觉得如何?”
尉迟瑾转头含笑看她,觉得身旁这个小女人实在是又可气又可爱——无论走到哪都还想着做买卖。
如今倒是把买卖都做到朝堂中来了。
但她这个要求十分合理,甚至还极大地减缓了朝廷压力,若是要求秋收就将米粮还上定然是不可能,毕竟顺州的百姓还得过日子。
但若是分成三年,交一分息,不仅百姓能休养生息,朝廷也能缓口气。
“这事......”常大人暗自高兴,但他做不了主,还得强制按捺住兴奋看尉迟瑾怎么说。
“应她就是。”尉迟瑾道,他作为钦差全权处理顺州的事情,这点决定自己就能拍板。
“是。”常大人大喜,如此一来,他肩上的重担可就卸下了。
众人见苏锦烟三两句话就解决了常大人多日来不吃不喝火上心头的大事,心里诧异,继而疑惑不已。
不知苏锦烟到底是何人。
有人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锦烟,拱手道:“这位夫人,下官这有一事请教......”
从扩建屋舍到人员编制入户,再到百姓教化,各样的事皆关系民生,皆关系经济。
接下来的议事,基本上尉迟瑾只坐着旁听,都是众人跟苏锦烟探讨。甚至连最初那些心底轻视之人也热火朝天的加入进来,生怕说得晚了,自己的问题就没法解决了。
能当场答复的苏锦烟便立即答复,若是一时难以抉择的,就让霜凌用笔记录下来,回头再想法子。
如此,直到天色渐晚,尉迟瑾担心苏锦烟坐得久了身子受不住,毕竟议事堂里没有碳火,还漏风。
“各位,”尉迟瑾起身道:“今日就先到此为止,且让我夫人先回去歇息。”
等两人出门后,有人私下询问:“适才钦差大人说什么?他夫人?”
“我听说璟国公府世子不是已经和离了吗?哪来的夫人。”
常大人知道些内情,高深莫测地笑了下:“季大人所有不知,这位夫人正是此前的世子夫人啊。”
——江南筱州苏家的嫡女。
“啊,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如此财大气粗。”
...
尉迟瑾还惦记这苏锦烟生辰的事,拉着她回后堂就赶紧吩咐人摆饭。
苏锦烟心里却还在想着适才的问题,就连吃饭也慢吞吞若有所思。尉迟瑾好不容易等她吃完,简单洗漱过后,这才抱着人出了府衙大门。
大门外,一辆华丽马车等在那里。
苏锦烟问:“去哪?”
“先不说,”尉迟瑾继续卖关子:“到了你便知晓。”
马车一路到了北城脚下,尉迟瑾又将苏锦烟抱下马车,牵着她缓缓上石阶。
路遇巡逻的侍卫们远远地就识趣绕道走了,不作打扰。
苏锦烟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好奇得很,跟着尉迟瑾上了城墙,进了角楼。
角楼四面是隔窗,此时里头灯火通明,燃着炭盆还铺了羊绒地毯。地毯上放置了一张矮几,上头摆满了糕点吃食,以及一壶温热的花果茶。
苏锦烟四处打量,心底无奈哂笑:“尉迟瑾,你说的生辰便是带我来这吃零嘴?”
尉迟瑾站在窗边,勾手让她过去:“你且过来。”
苏锦烟狐疑地走过去,见他推开隔窗,顺着视线望出去,顿时就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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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黑暗的天幕下, 站着许多流民,每人手上都抱着一盏天灯。他们有的面容安静,有的笑着哭泣, 有的闭着眼睛似乎在怀念,有的哼唱着家乡小曲。
怀里的天灯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期盼,也承载着对生活的渴望。
数千的灯汇成了一片灯海, 照亮天际。
苏锦烟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撼住了,忙问:“他们在做什么?”
“祈福。”尉迟瑾道,顺便将她拉入怀中,从身后抱着人, 下巴靠在她的肩上。
很快,一盏天灯缓缓升起....
第二盏....
第三盏....
陆陆续续,数千盏灯徐徐而升,飘在半空中像星河璀璨。众人高声欢呼起来, 纷纷抬头仰望。
苏锦烟也被他们的喜悦感染, 心里热热的涨涨的。
“好看吗?”尉迟瑾问。
“尉迟瑾, ”苏锦烟望着半空的灯火,问他:“你何时准备的这些?”
“几日前。”尉迟瑾说道:“我曾见一位老人偷偷地在河边放灯祈福, 当时便想到这个主意。”
“一来,想用这样的方式与你共度生辰, 二来...”他继续道:“与此安百姓们流离失所、惊惶不定的心”
“锦烟,”尉迟瑾用鼻尖摩挲她的面颊:“他们要感谢你, 我也要感谢你, 你这次来得及时,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这事,是你们众多人的功劳,我如何能一人领受?”苏锦烟说道。
“不一样, ”尉迟瑾说:“你不知道,在你没来之前,有许多地方已经缺粮,朝廷只能从每日发放两顿粥改成了一顿,而且越来越稀少。许多人食不果腹,老人和孩子们眼看就要撑不住,但幸好你来了。”
这时,一盏天灯随着北风缓缓飘向了角楼这边,从窗顶上越过。苏锦烟清晰地看见上头还画了歪歪扭扭的符号,看起来像字也不是字。
她疑惑地问:“上头写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尉迟瑾低笑:“听耿青说,是这些流民中有个老秀才在天灯上写字,后来其他人有样学样。但因不知如何写,于是只能随意画几笔以表心愿。”
感情质朴而又浓烈。
苏锦烟也含笑看着灯飘过,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锦烟,”尉迟瑾想起一事,说道:“中秋夜时,我也曾这般在角楼看万家灯火,当时心里想要是你在身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