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弱虽然自恋于自己的美貌,但也不会觉得别人非她要死要活不可,天下美人那么多, 估计见识多几个, 就不会净逮住她薅羊毛了。
这也就是女人见得少了, 她刚好又那么巧出现, 初恋情结从中作祟。
乌陵阿虏的办法很损,以满殿人的性命为要挟,不过对于目前的般弱来说,这可是光明正大拿到和离书的机会啊,等她浑水摸鱼逃跑后,解决黑户问题,立女户,置家产,再招个漂亮的小赘婿,美滋滋的好日子就手到擒来了。
她想得畅快,却不知对方如坠深渊。
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了景鲤一身矜贵傲骨。
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
什么才叫有缘无分?拜堂成亲了无分?抵足而眠了也无分?他不惜跟爹闹翻,冒着风险,孤注一掷来到皇城,等了许久,就为了等这一句有缘无分吗?!
情到浓时,他信一切神佛,信一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他信她。
但她却背叛他。
哈。
何其可笑。
景鲤宛如一团烂泥,失了筋骨,瘫软在地。
此时早有人上前,一人夹着他的身躯,一人则是捏住他的手腕,强行代写。
和离书一式两份,按红泥为证。
作为一个曾经起草和离书并逼帝王和离的狠人,般弱走上前,跟打卡似的,拇指熟练沾了点,连续摁了两个指印。
“……你是不是早想摆脱我了?”
少年声音幽寒,如同鬼魅。
般弱抬头。
她撞上了一双浅栗色的瞳仁。
世子爷的瞳色清透微浅,往常是一派娇贵的天真之色。
而此时,天真被屠戮干净,蔓延着狰狞的血丝。他脸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透,一股腥气迎面直冲,野兽般荒莽。
他用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天。
乌陵阿虏看得不舒服了,将般弱拉回去。
护崽之意十分明显。
景鲤动了动干裂的唇角,嘶嘶地说,“就当我景鲤这双狗眼瞎了,有眼不识金镶玉,不,是狗眼不识新朝皇后啊!”
众人心头掀起波澜。
这么说,乌陵氏还真有称帝的打算?
乌陵阿虏面无表情,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都打到人家门口上了,再说“我只是路过看看”就很假惺惺了。
天下,他乌陵阿氏是志在必得。
他的阿爹重病在床,兄弟又平庸,无一人胆敢与他竞争这位子,不出意外,他有九成把握主宰旧氏王朝。
而皇后人选,部落祭司也告诫了他一番,若是成事,可从世家大族里挑出一位嫡女为正妻,一来得到世家支持,二来向朝臣释放善意,你看,我爱中原的文化与美人,我统治你们必然也是赏罚分明,只要乖乖听话,升官加爵的机会就在眼前。
既然是有力支持,那必定属意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可一呼百应,做朝廷的中流砥柱,更做他的左膀右臂,镇压不利于他的谣言。
荣家女郎是他猝不及防的意外。
只因在马球场上,多看了她一眼,便成了他念念不忘的执念,更想着将面具赠予她——他未来正妻恐怕都没有这个待遇!
乌陵阿氏的兽神面具只赠最中意的心上人。
但她没收,还扔进了池里。
他竟也还鬼迷心窍的,命了一群妇人们,替她穿上了乌族少女出帐篷的嫁衣。
般弱不知道乌陵阿虏的百转千回,她心中暗骂,这臭小子将了我一军!
想想看,万一乌陵阿虏没有做皇帝,或者说,他就算做了,也没有封她为后,岂不是一巴掌明晃晃甩在般弱的脸上,说她没有本事?
她可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低调才是闷声发大财的道理!
般弱正欲说话,却见少年猛地咬破拇指,狠狠摁下。
鲜血淋漓,湿透纸背。
“皇后娘娘——”
他眼里翻滚着滔天血海,恨不得啖她血肉。
“小子祝您夜夜承欢君膝,日日青云直上!”
“啪——”
般弱冷笑,举手一掷。
墨砚擦着他的鬓间而过,又嘭地砸在地上,碎成两半,黑色泅染一人衣角。
景鲤额角的鲜血渗了出来,坠落成线,与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
他没有擦,直挺挺望着她,充满了嘲讽之色。
“怎么,这皇后位置还没坐上,皇后威风倒摆了起来?”
这一句话让般弱彻底改变了主意。
雇主所求的“一家之主”愿望,往小点的范围理解,那就是翻身农民当主人,挺直腰板把歌唱,再也不用受婆婆和丈夫的压制。但若是底层小民,头上还有官府,官府头上还有权贵,照旧要诸多周旋。
既然这样,同样是“管理层”的任务,那何不一步到位,做“一国之主”?
反正雇主要的是十年风光!
她做得腻了,拍拍屁股就走。
“乌陵阿虏。”她直唤他名字,“你若想娶我,便以一国后位酬我。”
景鲤倏忽抬头,目眦尽裂。
她在说什么?她竟然向仇人乞求后位?!
朝臣们面皮抽搐。
好一个离经叛道的世子妃,这天子还没退位,她,她就公然索取后位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子气得发颤,偏偏周围重兵把守,他无可奈何。
而旁观的荣家二小姐露出了嘲讽之色。
姐姐也当真是饥不择食。
三皇子乃是众望所归,区区反贼,不足挂齿,她竟是冲昏了头,要一脚踏进泥潭里!且等着三皇子稳定乾坤,她定要参上她一本,驱逐祠堂,以正荣家的家风!
不管众人心思如何浮动,决定权还是在当事人的手里。
“你说你要什么?”
青年眼睛黑漆漆望着她,令人不寒而栗。
“后位。”
般弱答得毫不迟疑。
“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母仪天下千秋万代!我要当这片天地里最豪横的女人!”她说得多了,也有点不耐烦,“你给不给,不给我就打不了脸,不打脸的话,我就回乡下种田养猪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搅和,别拉着我。”
事实上要不是她非酋,一头扎进了贼窝里,她早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她才懒得掺和起这档子事。
景鲤才知道,有些话,一说出去,就覆水难收了。
他脸色难看,几乎是吼了出来,“为了与我争这一口气,你是连命都不要了?”
对,般弱争的还就是那么一口气。
你不是说我为权势鬼迷心窍么,那就迷给你看看!
她的身段也没那么高,该放就得放。
乌陵阿虏:“……”
这个塞外汉子正在努力消化她口中的“种田养猪”。
他费解地想,现在中原女子的爱好已经如此“广泛亲切”了吗?
他当公主豪奴的那段日子,贵族小姐见得多了,日常活动便是弹琴、作诗、绣花、下棋等,极尽风花雪月之能事,却分不清水稻跟青麦,一只蚂蚱就让她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那公主更是趁此机会往他胸怀躲。
乌陵阿虏不喜欢主动的女人,尤其是投怀送抱的,比男人还要急色孟浪。身为大王之子,部落里向他献媚的美人不少,有些急切的,把他堵在草垛里就想办事,以致于乌陵阿虏对部落女性避之不及。
这样的女子多不胜数,想与他春风一度,但她却是唯一一个敢在天子百官面前……讨要后位的女人!
胆子太大了,他想,也太鲁莽了。
她怎么知道今日这逼宫之事会成?
万一不成,她可就要同他一起,沦为刀下亡魂了。
乌陵阿虏心神鼓噪,他当时所迷的,不正是这份至烈的风情吗?
“你要,那就给你罢。”
乌陵阿虏就这么把自己的诺言放出去了。
他说得太轻巧了,就仿佛是一句情郎哄女的戏言。
彼时尚有不少官员心头冷嗤,真当我大国无人了,你个茹毛饮血的小畜生也敢称帝?你问问天下人同不同意!
一个月后,乌骑碾压边疆,庞将军投降。
两个月后,乌陵阿氏平稳各地骚乱,息兵养民。
三个月后,改国号为玄,立后,大赦天下。
荣妙娟简直疯了,她的三皇子居然被发配充公了?开玩笑呢这是!
而在宫内的景鲤同样疯了。
新帝爱重般弱,竟然答应了她所有的请求。
她请求什么呢?
她请求前夫替她梳头,送她出嫁,洞房之夜守着房门,却不得踏入半步!
景鲤眼神空洞,生生流下血泪。
她这个人……究竟还有没有心了?
第175章 世子白月光(13)
“世子爷, 您接旨吧。”
太监尖细的嗓音回荡在黑暗囚牢里。
“哦,不对,咱家口误了, 应该罪奴景鲤。”
太监露出了倨傲之色,居高临下俯视着一身囚服的少年。
他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狱卒一左一右擒着胳膊,强行按压在地, 满是血污的脸贴着暗黄色的蓬草,一双清凌凌的猫眼失去了往日的骄矜灵动, 甚至滑下了鲜红的痕迹。半个时辰前,他刚受了一场鞭刑, 被刑官逼问他们一家的去向。
景鲤决意入宫后, 景王爷当机立断,携带家眷部下转移阵地, 至今不知所踪。
这位刑官跟王府的关系很是亲厚, 逢年过节必登门送礼,甚至有意与王府结为姻亲。
一朝宫变, 君臣颠倒。
拍着他肩头亲热唤着贤侄的官员转眼翻脸无情, 咄咄逼人, 动辄用刑。
景鲤在他手里待了三个月, 身上鞭痕数百, 血肉模糊。最严重的一次,他像乞儿一样, 拖着残躯, 蹬着腿,爬回了牢门, 引起众狱卒的哄笑嬉闹。
他们甚至当着他的面打赌, 细皮嫩肉的世子爷能活多久。
一天, 两天,三天……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他伤口越来越多,脊骨越来越硬。
漂亮天真的猫眼燃着一簇猩红的火,令人望之生寒。
景鲤跟一些世家公子关在一起,有宰相家的,也有镇国公府的。
这群膏粱子弟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突遭大难,惶然不安,整天嚷着要见家人离开此地,换得狱吏一阵冷笑。如今新帝门庭正忙着大清算,一刀一个大官,你们这些享受着父辈荫庇的废物还想安然无恙?
还不如做梦罢!
“罪奴景鲤,此乃皇后娘娘予你的恩典,你可要好好领着。”太监冷笑,“若是生出旁的什么心思,惹怒陛下,这天牢,你怕是一辈子都要待着了。”
地上的少年一动不动。
又因为按压过于用力,他身上的血水蔓延开来,满是沉厚腥气。
太监嫌弃皱了下眉,对狱吏说,“明天咱家过来提人。”
这潜台词是,上头要人,你们注意点分寸,别把人弄死了,不然追究下来,你我都得吃挂落。
狱吏诺诺称是。
于是今晚的牢饭多加了一头焦红烧鹅。
尽管那烧鹅放得冷了,结了一层油垢,沦为阶下之囚的公子们仍旧疯狂咽了口水。
做人上人之时,他们什么珍馐美味没尝过?
但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吃得都是馊味,能裹腹就不错了。先前众人还矜持着,放言不吃狗食,结果饿了几天,饿得头昏眼花一脚栽倒。很快,有人吃了第一口,大家也纷纷抛弃原则。到了饭点,他们疯狂涌上,就为多争一口粮食。
王府潜逃,世子爷是重点拷问对象,每次拖了血淋淋的身躯回来,留给他的只有空碗。
他伤得极重,又没有力气,躺在枯草堆里,冷冷看着他们将自己的份量分而食之。
众人被他盯得多了,愧疚之心荡然无存。
他们在想,你有什么可傲气的,你家倒了,你爹娘跑了,妻子又找了新的靠山,说不定你这个前任良人还是新帝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时日无多的家伙,怎敢在他们面前摆威风?
然而,第三天,他们照例吃景鲤的份,木鱼般的人突然一个暴起,抡起他们的脑袋就往饭碗上砸。
瓦碗碎裂,人也被砸得满脸是血,昏迷不醒。
他们被吓傻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罪魁祸首的胳膊脱力,手指还在抖着,他费劲拿起那筷子,低着头,一粒一粒,和着血,慢慢捡着地上的饭菜吃。
自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抢世子爷的饭食。
而这一刻,一只肥美的烧鹅又勾起了众人的欲望。
他们小声商量着。
“他刚受了刑,肯定没有力气,不如这只鹅我们分了吧,我就不信他还能弄死我们。”
“可万一他要是得了翻身机会……”
“多虑了,你们听那圣旨,是故意折辱呢,绝无出头机会!”
“就是,哪个男人会那么大度,宽恕情敌……”
他们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窥了一下死狗般的少年。
众人自觉时机已到,一哄而上,将烧鹅据为己有,这个要了条鹅腿,那个要只鹅翅,吃得满嘴油光。
“……滋味如何?”
“妙极妙极!”
“嘭——”
灰砖上又蜿蜒了一道新血。
“杀、杀人了!杀人了!大爷救命啊!!!”
混乱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狱卒不得不出动,镇压祸害头子,绑住了他的双手。
“你们安分点!”
等人走了后,哭声又爆发了。
“这个狗崽子竟敢折我的手,我,我跟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