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连忙侧身,灵光“砰”的一声打上墙壁,灼出一道乌黑焦痕。她见之眉头一跳,暗道如今凡间的道士怎么灵力都如此厉害,同他打斗怕是会毁了这间屋子,届时动静太盛,叫人听见怕是不妙。
她打算以和为贵,先和他谈谈。
“等会儿!”红线出声打断道士施法,心平静和准备同他谈判,“妖孽?错了错了,姑娘我可不是妖,道士你得先瞧准了再喊捉妖。”
说罢,她捏指撤去自己身上的隐身术,施施然出现在道士面前:“道士你瞧瞧,我这样,像是妖吗?”
道士见她现身,手中灵光瞬时散去,他凝目将红线上下打量一番:“妖力甚高,竟一丝妖气都未外泄!”转瞬他又将浑身灵气凝向手心。
一束束射来的光束满含杀意,比之方才,灵气更甚!
红线急忙飞身躲开,终是忍不住咒骂道:“你是不是瞎?!灵力这么高都喂了狗吗?瞧不出本姑娘是仙?!”
“我是仙啊!!!”红线怒吼。
然而道士却半点没理她,只道“妖类巧舌,善惑人”。
正当红线气得快出手时,这道士却不知怎么的,灵力倏忽一顿,仿似被什么打断了一般,红线立马看准时机近身贴近,反手一把制住他,冲他吼道:“你瞎吗?!我是仙!仙!”
道士被定住,动也不能动,不回红线,也不冲破红线下的禁制,低头低语,防似在和谁交谈。只听他道:“阿芜,你说什么?”
阿芜?
红线一头雾水,刚要问,又见道士怀里动了一动,她吓得连忙跳开:“我的天,什么东西?出来!”
道士眉间一拧,怒瞪红线,他怀里的东西同时一顿,半晌,一双白毛小爪扒上了道士前襟,慢慢探出一个雪白的脑袋来。
长嘴、尖耳、白毛。
“狐、狐狸?道士和狐狸?”红线只觉得好想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可她却没抓得住。
狐狸虚弱地点头道:“奴家狐族有苏芜,见过仙子。”
“有苏家?”红线抬头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道士,复杂道,“你怎么同一个道士待在一起?”
说罢,她又仔仔细细将她一脸狐狸毛端详一阵,拧眉:“还搞成这一副要死的样子。”
有苏芜却未回答,只委婉笑道:“谢过仙子关心。”
红线见她如此,眉皱一瞬旋即松开。
也罢,道士和狐狸,俩死对头罢了,瞧他俩这副模样,想也是双双生情而已,还能有什么别的事?这狐狸不想她管,她又何必去蹚浑水?
红线将其中原委想清楚,便释然,解开了道士身上的禁制,绕着他转了两圈,将他端详片刻。
这狐狸究竟瞧中了这道士哪一点?全身上下半点都没言烨好看。
一顿腹诽过后,红线昂首叉腰,挑眉睨向眼前面色凝重的道士,道:“晓得了吧,我是仙,可不是你要捉的什么妖,就你这眼神,还不如你怀里的这只狐狸呢,还当什么道……”
却不想,话没说完,当头便是一束灵光袭来!
红线眼前倏尔满目白光,周身全然被笼罩进去!
然后——
她,撅了过去。
第24章 情之一字 情之一字害人。
奇耻大辱!
红线再次苏醒,脑中反反复复只这四个字,而待她心里这阵耻辱感过去,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全身被缚动弹不得。
她捏诀施法用力挣了挣,周身忽而一阵蓝光耀目,令人睁不开眼。好半晌,待灵光暗下,她看到自己身上绑着一捆灵气充盈的绳索,而这绳索她居然还很眼熟,当即惊道:“缚灵?这不是天枢的法器么?”
红线心下惶恐,立刻抬头到处看,生怕天宫那位出了名死心眼的天枢从哪个角落走出来。
然而环顾半晌,此地漆黑一片,连门窗都严严实实地关着,透不进半丝光,看不见半点人影,她小心翼翼细细感受一番,确认此地除自己以外再没其他神仙气息后,长舒一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下来。
就同素若所言,天枢那人一板一眼,尤为死心眼,将天规条例奉若神旨,怎会突然下界出现在她面前?
再说,若真是天枢捆的她,定是一早提溜着她回天宫领刑了,私下天宫虽算不得什么大罪,但在天枢眼中,都与泼天大祸等同。
这时,暗处忽而一声男子沉音,似是思索:“缚灵?原来是仙物。”
他这一声让红线瞬间想起自己昏过去前的场景,怒道:“臭道士出来!”
“噗”的一声,红线身旁矮几上的烛灯凭空自燃,将她身前方寸照亮。红线便就着这点光亮,仔细打量起此处,见四周摆设贵重精致:“没想到你一个道士,家底还挺厚。”
“此处并非在下府邸。”道士从暗处走出来,白净道袍的一角慢慢露出来,没过多久,他怀抱一只雪白色的狐狸,正步踏进了光里。
而将将入光,他便顿住脚步,只身立在烛光光圈边缘,不再走近。
红线见他如此,讥讽道:“怎么?怕我?凡人持仙器绑仙,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道长‘丰功伟绩’委实令本仙咂舌。”
道士听罢皱眉,不答红线,只兀自立在原地躬身作揖:“仙子有礼。”
红线一听便炸了,狠命挣了挣绳索:“有礼个屁!你此番做派,是有礼?!”
然而缚灵却因感到红线体内灵气冲撞,倏忽一紧,将她胳膊紧紧勒住,令她“嘶”一声疼呼。
道士面上未见愧色:“多有得罪,望仙子见谅。”
红线狠狠“呸”了一声:“你们凡间修道的,而今倒是愈发能耐了,不但胆大偷盗天宫仙器,竟还敢私绑神仙!”
道士:“在下并未偷盗。”
红线:“你却绑了仙!”
道士:“……”
红线一句句将道士骂得哑口无言,见道士抿唇不再反驳,她只觉自己心里舒坦了许多,而正当她憋足气准备再骂这道士时,却见他怀中的狐狸呜咽一声,悠悠转醒:“时夷,什么时辰了?”
道士将手臂展开,令狐狸的长尾舒开,卧得更舒服一些:“快子时了。”
狐狸瞥见屋子里被绑住的红线,仿似想起来什么,她雪白的狐狸毛霎时一抖:“时、时夷……”
她连忙支起两只前爪,呼吸不稳语气急促:“时夷莫要犯傻,快、快将仙子松开。”
道士不说话,狐狸更急了,后腿踩空几下,摇摇欲坠从他怀里站起身:“仙者灵系天道,仙力由体内自生,强行转接有违——”
说到这,狐狸的声音倏忽一断,她整个身子软塌下去,落回道士怀中,双目紧闭,已然睡熟。
道士缓缓收回点在她眉间、尚存一丝灵光的手指。
“转、转……转接?!”红线从狐狸的话里听出不妙,吓得她汗毛直竖,“转接什么转接?!”
见道士一步步走近,她立刻引动全身仙力挣扎起来,缚灵愈收愈紧,她的心也愈跳愈快:“道士你不要命了?竟想拿走我的仙力!你究竟知不知晓,一旦仙力枯竭耗尽,我便会身死道消,体内仙印自毁,届时弑仙之印烙进你魂魄,莫说求道登仙,便就是那黄泉,你永生都过不去!”
道士紧了紧自己怀中的狐狸,面上神色不改:“仙子,多有得罪。”
“等、等……等!”红线惊恐地瞪圆了双眼,求饶道,“道长别冲动,有话好好——”
*
另一边,东宫大乱,宫女侍卫跪了满殿,一行铁甲卫将他们挨个盘查,言烨独自站在殿内的一面墙壁前,看着墙壁上一块乌黑的焦痕不语。
“殿下,那太监招了。”一名铁甲卫上前,同言烨道,“是林相。”
言烨沉目:“说。”
铁甲卫:“约今晨殿下走后不久,那太监按林相的吩咐,从宫外接进来一名道士,随后领进东宫,进了殿下的寝殿。”
言烨:“道士?”
“是。”侍卫点头,面上复杂,“那太监说,林相断言东宫混入妖邪,恐殿下已被妖邪迷了心智,便私下寻来法力高深的道长,入宫驱妖。”
言烨面色晦暗,铁甲卫摸不清,只好接着说下去:“而后约一刻有余,道士只身走出寝殿。听那太监说,彼时道士形容怔愣,面色很是不好。”
“道士……”言烨再次瞥向墙壁上那一大块乌黑的焦痕,眸色愈沉愈暗。
铁甲卫:“殿下,东宫今夜大动干戈,想必已传至各宫了,此事事关林相,碍及殿下声誉……是否属下先派人将消息截断,以防传进陛下耳中?”
言烨起身,未答一言,只道:“出宫。”
约一刻半,一列私兵从暗处将相府团团围住,言烨下车,走进相府,推开林相的房门,无半点拖泥带水:“那名道士呢?”
林相此时已经褪下外裳,准备就寝,见言烨突然闯入,受惊道:“放肆!你可知现下什么时辰?堂堂太子,夜半出宫,你是要叫那些人瞧我们林家的笑话?!”
言烨冷眼不答,只问:“那道士在哪?”
林相眉间一凛,正准备训斥,却被言烨打断:“林相,孤不姓林!孤问最后一遍,那道士此刻身在何处!”
林相怔住,他印象中,言烨自小沉默寡言、乖巧听从,从未有过如此不假辞色的形容。而今这孩子,今日却为一只妖,半夜来相府质问于他。
好似……无形间,有什么渐渐不受他掌控了。
林相张了张嘴,转瞬又无言地沉默下去。
言烨不再耽搁,径自转头离去,下令:“搜。”
待他身影渐远,林相一声叹息:“那女子非人,近不得。”
铁甲卫遍布相府,四下搜查,不消片刻,整座府邸便被翻了个底朝天。
这时,一名铁甲卫匆忙从后院而来禀告言烨:“殿下,相府后院有间屋子,房门紧闭无锁,却无一人能打开。”
*
此刻,相府后院,无锁房内,大片灵力波动,溢出的灵光令整间屋子亮如白昼。红线体内仙力大量流失,凝化而成的灵气汇出一股长线,从红线掌心直直延伸而出,灌入道士怀中的白狐体内。
因仙力流失过多,红线愈发晕眩,整个身子晃了晃,又艰难立住。她难耐地曲起手指:“有苏狐族灵力不差,在妖族也无天敌,怎会伤重至此?你们究竟是拖了多久,她体内这阴气都蚀了她好些、好些……”好些魂魄了。
红线不敢说,暗暗窥着身旁的道士。
道士此刻正握着红线的手腕帮她支撑身体,闻言手指紧了紧,半晌,才缓缓道出缘由:“多年前从黄泉逃出时,阿芜不慎跌落忘川,染上了一身冥界怨鬼之气。”
红线了悟。
忘川河底尽是魂鬼,更不乏那些沉溺了千万年的怨鬼,以致数万年下来,其河水怨力阴气极深,常人触之,便感魂魄灼烧。长久如此,自是伤及魂魄。
红线叹息一声,看向还抓着她手不放的道士,提醒道:“得了得了,臭道士快松开,再这样下去,本仙体内的仙力怕真要枯竭了!”
道士回过神,愧疚道:“抱歉。”正想将手放开,却不想“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猛地撞开!
院内火光照进来,尘土飞扬间,一张轻飘飘的黄色符箓从房门上震落,被劲力撞出,跌进角落,随后符上的灵光缩成一团炸开,灵气符箓落进尘里,变成了一张普通黄纸。
红线被光线迷了眼,偏开头去。
便是这时,她耳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阵大力过后,她手腕猛地被人从道士手里抽出,转瞬又落进另一只手中。而后有手搭上她肩,倏忽一股力道带她往后撞去。
她落入一人怀中。
“唔……”她此时正虚弱着,撞的力道太狠,令她痛苦地缩了缩身子。
身后那人手下一顿,连忙将她身子扶正:“哪里痛?”
这声音……
言烨?
红线回首,恰撞进他一双眼里,眸色漆黑幽深,瞳孔深处正倒映着她。
“你……”红线不适时忆起在言烨的书案上看到的那幅画,她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敢问,最后还是默默将所有话咽了下去。
言烨抬眼看到屋内的道士,笑道:“阁下入宫如入无人之境,在下好生佩服。”而眼底却是冰冷一片,“那不妨,孤请道长入天牢一游?”
言烨神色一凛:“来人!”
门外的铁甲卫闻声而入,将道士和昏迷的狐狸团团围起来。
道士抱紧怀中狐狸,退身两步,掌中灵光渐起。
红线见状捏决,用隐身术将自己隐形,然后轻手扯言烨的袖子,道:“放他们离去吧。”
见言烨疑惑望过来,她又安抚性笑了笑:“放他们离去,此事回去再同你解释。”
言烨静默盯着她半晌,抬手命铁甲卫退开。
道士抱着狐狸走出去,红线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士,狐狸虽暂时平安了,但以我之力只能暂压下她体内的怨力阴气,却除不尽。若真为她好,你便将她送回有苏吧,狐族自有办法救她。”
道士一顿,极艰难挤出两字:“……多谢。”而后他怀抱白狐,踏着一院灯火,消失在相府。
红线抿唇,深深望向那一人一狐两道背影,只觉情之一字害人,遂叹了一声:“何必呢?”
直到手腕处一阵痛意传来,她才回过神。却不想手腕上的力道反又将她一拉,令她站不稳,再次跌进言烨怀里。
红线双手撑住他胸口,抬头看他。
只见言烨面上阴晴不定,嗓音压的极哑,却极端好听:“怎的?他比孤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