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第25章 皇后   “决不能是妖!”
  “你的意思是,那道士本想将你全身妖力抽出,灌给那只狐狸?”
  回宫途中,马车内,言烨言语间俱是不满。
  红线仙力损失大半,此时虚弱地靠在车壁上,言烨一声嗤笑:“你便任由他抽?还不让孤抓他?”
  说罢,他却忍不住从车内小柜中拿出小小一方软被,扔向红线:“垫着,舒坦些。”
  红线轻声笑,抬手,又撤力,任手倏地由空中落下,示意他道:“瞧,我没力气。”
  言烨默了默,矮身靠近,手掌插入红线后背与车壁间的间隙,缓慢将她扶起,而后拾起软被,小心垫在她身后。
  呼吸咫尺。
  言烨一侧目便望进红线眼中,两人呼吸俱是一滞。
  红线心中波澜一阵,不过须臾,便尽数被她按下。她微眯起眼,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是妖。”
  还不待言烨反应,红线又道:“妖凡有别。”
  话落,言烨眼中所有情绪,尽数归于平静。他沉默坐回去,近靠在车门边,同红线相隔甚远。
  红线摸不清是否姻缘绳出了什么差错,也不敢去试探,生怕试探过后,一切再不受她掌控。
  是以,她决定快刀斩断乱麻,一次解决所有隐患。
  “我九年后回来,并非为你。”
  “待事情办完,我便要回去了。”她顿了顿,强调道,“而后千年百年守在妖族,不再出来。”
  对方沉默,静静坐在原地,马车一颠一颠缓慢行着,“吱吱呀呀”的声音不断,衬得车内两人氛围更是僵硬。
  红线盯着他面容瞧了会儿,不见他有异常,便作罢,便不打算再提这个话题。
  而言烨这时却忽而出声:“那件事要紧?”
  红线愣了愣,反应过来言烨所言之事,是指方才她口中之事,便直言答道:“要紧。”
  言烨又问:“同孤有关?”
  红线僵了僵,不知言烨如何猜到的,然而僵硬片刻,她回答一句:“是……”
  红线却生怕他继续问,若是她不慎嘴漏扯出姻缘绳之事,那便不好了。
  可没想到,言烨却不再追问,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嗯?
  什么意思?
  莫非他已然猜到了什么?
  这念头凭空从红线脑海中划过,没过一会儿,便又被红线一口否定掉。
  她平日处处小心谨慎,是绝不可能曾透露过半点有关姻缘绳之事!
  红线边想边紧张,随手从车内小几上端起一杯茶水,深饮一口,试图按下自己心底的慌张。
  言烨抬眼,目光从红线雾霭朦胧的面上扫过,落到她唇边那只白瓷茶盏上。盏内茶水刚被红线饮过,杯口沾上了几珠水珠,晶莹的茶黄,仿似刚凝成的琥珀。
  他抿唇,又淡淡将视线挪到身前小几上,其上还有一杯同色的茶盏,茶盖完好盖着,未有人动过。
  她饮错杯了。
  少顷,马车抵达皇宫,在东宫宫门前停下。
  言烨遣退众人,扶红线下车,俩人将将踏进寝殿,便迎面撞见了端坐于主座的皇后。
  皇后沉目将两人望着,不待言烨上前见礼,便熟稔同红线寒暄道:“多年不见,姑娘倒是分毫未变。”
  红线眉头一皱,忆起九年前皇后将言烨紧紧护在怀里时对她的戒备,只觉得皇后深夜前来,定非只是来同自己叙旧。但碍于言烨在旁,她只好回声寒暄:“皇后亦是如此,半分未变,仍同当年——”
  然而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只因,皇后抬手掀开了自己腿上盖着的薄毯,撑着桌子站起身,向她走来,她眉间威仪一如从前,可那双腿……
  一步一跛,仿似已腿疾多年。
  红线震惊。
  皇后的腿……莫不是九年前东宫那场火中伤及的?
  思及此,红线更是心惊。
  那言烨这九年,又是如何过的?
  一国之母,身有残疾,必然受各方势力指点,且不说这不详之名会不会令朝野上下异声四起,便就是他们自家皇族内部的那些争斗,便已要夺了人半条命。
  而今她却仍稳坐皇后之位……
  其间该发生过何种风波?
  风波中,言烨这名太子,又该经历过什么?
  红线不敢想,也不敢问,目光落向去皇后身旁搀扶的言烨,沉默下去。
  皇后见她如此神色,多少猜到了红线方才在想什么,但她不提,他们母子遭遇,不需旁人恻隐。
  只问道:“姑娘多年后再归,是为了什么?”
  红线不懂皇后为什么这么问。
  皇后见她不答,也不强求,转头同言烨嘱咐道:“夜已深,明日还需早朝,太子该回寝安歇了。”
  而后回首望向红线:“姑娘若无事,便随本宫一同出去走走吧。”言语间不容拒绝。
  只见言烨沉声唤了声“母后”,便再无下文,默许皇后带红线出门。
  红线苦道:“我、我有事儿啊!我还虚弱着,我也得安歇。”
  但见皇后独自一人一步一跛,她又着实同情,无奈上前勾上她手臂,搀稳她,认命地陪她步入夜色。
  身后言烨的身影愈来愈远,红线回头远远瞧了眼,见他只影一人,身形寂寥,便又闭了闭眼,转过头,认真看起路。她被皇后引着向右拐进一条回廊,言烨同他的寝殿便被远远抛在后面,再见不到半点影子。
  这时,四下无人,皇后驻足,回身望红线:“当年东宫,多谢姑娘相救。”
  红线不可思议:“你竟还会谢我?”又笑,“而今你不怕我了?”
  东宫失火那次,皇后看向她的时候,眼底那深深的戒备与恐惧,她可是没忘。
  红线本也只是随意一问,没指望皇后回答,不想皇后闻言,却是正正经经、正色答道:“怕。”
  便是因此,红线忽而忆起,多年前小太子言烨立在梅树下同她说“怕”的模样,同眼下皇后此番形容比较起来,分毫不差。回味一番,红线莫名笑出声:“你们母子,倒是相似。”
  见皇后疑惑看着她,红线便将与小太子言烨初见那时的情景告诉她。
  皇后听罢感慨:“烨儿那时,倒是尤为心悦。”
  “自然。”红线道,“他那时小小的一人,虽心思重些,但多少还都会闹会笑会戏耍人,白白糯糯是个甜芯的糯米团子。”
  说罢,她又想起如今的言烨,旋即撇嘴嘟囔:“不像如今这个,切开后,里头全然漆黑!”
  红线的描述令皇后不禁牵唇笑道:“姑娘所言有趣。”
  本不相容的俩人,因这一笑,莫名缓和下来。
  适时,红线瞥到皇后那双腿,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因久站以致双腿疲累的皇后,矮身倚上回廊下的栏杆,似没有预料到红线如此在意他们母子,怔了片刻,而后抬眼将红线打量,缓声娓娓道出。
  仅第一句,便令红线心神一震:
  “其实,东宫火灭后那几年,兄长降职,林家被废,我因腿伤常年卧榻,倒叫东宫与林家两处,只烨儿一人苦苦支撑。”
  红线愈听愈心惊,心绪随皇后的叙述而起伏,直到待皇后说完,才逐渐冷下去。
  原来,红线之前猜的都没有错。
  皇后火后落了腿疾,被容家残存的党羽煽风点火,借势造出一个不详的名声,恰那时林相手下一门生涉嫌贪污,朝中谣言四起,逼得皇帝步步维艰,弃车保帅,将林相降职。
  那时,皇后在皇帝的隐瞒下偶然得知自己腿伤程度,便私下唤御医来诊,却不想御医的一句“此生无药可医”令皇后心溃,加之有心人特地传来的几句诛心之言,竟还令她险险生过几分轻生的念头。
  便是这时,言烨站了出来,没劝说林相,也没去安慰皇后,只平静接过林家掌权家令,从宫中太学走出来,只身入了风云诡谲的朝堂。
  不知他独自一人是如何熬过来的,只知待林相、皇后二人回神,林家经由言烨之手,在朝堂中再次勃升而起。
  太子言烨,也变成了而今这一副冷淡形容。
  “若当年焚尽的是这丛花草,留下的是树。”
  “清寡寂寥之下,这树想必不日也该敛瓣息蕊,再无红梅飘香了……”
  红线不自觉忆起,言烨那日廊下漆黑幽深的一双眼,霎时心头一震。
  他便是树,他口中,孤树一人挨不过清寡寂寥,可他却还是独自撑起了这个九年。
  这时,皇后说罢,又轻声道:“烨儿素日面无喜乐,我知晓他过得不好。但若是能长久平安度日,好或不好,其实并无分别。而今九年逝去,我只愿他能如从前一般,守着自己院子里的那一段梅树桩过下去,而后娶妻、生子,同此间普通人一样。”
  “而非因一名连在人前现身都做不到的妖……”皇后看向红线,眼中情绪复杂,“致使自己日日提心吊胆,搅得旁人人心惶惶,还无法同自己父皇、朝野众臣交代,太子与妖邪,为何日日同进同出,同寝而眠!”
  话落,红线静默,睫尾颤动,腰间白玉同朱色流苏随夜风而舞,飘渺间阵阵冷香腾出,叫风一吹,又忽地一散。
  皇后手搭住栏杆站起身:“是以,姑娘可否放过我儿?”
  “姑娘不惧时间蚀骨,他却不是。”
  “他仅是一名凡人罢了,无法同姑娘长久相伴。届时百年过去,姑娘红颜依旧,而我儿却已白发满鬓,此生于姑娘不过戏耍一段,于我儿,却是一生。”
  皇后一字一句俱是正理,最终,她双腿撑不住,又斜身靠上栏杆,额头上细汗密布。
  “三人成虎,销毁积骨。他是太子,未来的帝皇。我言国今后的皇帝,周身之人可忠臣可小人,可仙者可凡人,却决不能是妖!”
  红线沉默垂眸,眼中涟漪漾过一圈又一圈。最终,她抬眼看向皇后,沉静道:“你方才不是问我,九年后再回来是为什么吗?”
  随后,“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她道,“待事情结束,我便走,再不回来。”
 
 
第26章 道别   “便就是因为它是我唯一所会,才……
  自那日过后又过了几日, 东宫上下再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就连那夜不胫而走传入各宫的消息, 也如夜空划过的星陨, 转瞬即逝。
  言烨莫名忙了起来,每每早早起身出门, 夜半才归, 除必要的洗漱就寝外,他都甚少回来。
  红线不止一次见到徐祥匆匆回来,从言烨寝殿里翻找出一些册子物件后,又匆匆离去。
  言烨躲她多日了。
  红线静静站在门边,视线淡淡从空荡的殿内扫过。
  她不知言烨为何躲她,却也莫名不想深究。她觉得现下处境甚好,时时见不到他,便也不会因他以致自己无端心绪不宁。
  然而, 她和皇后约定的日期将至, 她不能再这般耗下去了。
  这日夜里,红线特地守在寝殿里候着,等言烨归来。
  夜色过半,子时将近。
  院外远远一盏宫灯由远及近, 行走间昏黄光亮轻缓摇曳,正缓缓向寝殿这里行来。
  言烨踏夜而归, 一袭素白的外裳,星辉杂糅进月色, 随之撒下,在他周身落下一层浅薄清冷的月之光华。
  言烨走进殿内,抬手褪下外袍, 就着徐祥打来的热水简单洗漱一番,准备就寝。
  红线站在不远处瞧着,待徐祥侍候完告退出去,才抬步从暗处走出来,平常般问道:“今日仍是忙么?”
  言烨闻言一怔,没想到红线此刻竟还醒着,手顿一瞬,又忙将褪下的外裳拾起披上,答道:“忙。”
  “哦……”红线应了一声,又问,“那两日后你可得空?”她顿了顿,“我那日要回去。”
  “回去?”言烨面上一僵,身形顿住,随即反应过来,“这般快?”忍不住又道,“你那件要紧之事做完了?”
  红线视线左右飘了好一会儿,心虚道:“做完了,所以这不是要走了么,便想约个时日,同你好生道别。”
  话落半晌,言烨垂下眼,长睫掩下眼中情绪,静默许久,才听他道:“好。”
  得到确定回复,红线的心稳稳落下来,随后马不停蹄退出寝殿,兀自一人在外头吹了好半会儿凉风。待捋平心中波澜,她便着手去准备两日后所需的物什。
  少君如何她不管,但她半看着长大的小太子言烨,她是真的想同他好生道个别。
  是以,她借由同皇后的约定,私下从皇后那处骗得了好大箱精致细软的五彩丝线,隐着身一路拖回了东宫。
  却不想,中间两日过去,本答应得好好的言烨,竟在第三日不见踪影。
  落日临西,红线有点崩溃。
  她独自守着那一大箱子丝线,在东宫又候了小半时辰,终是按捺不住,攥紧了手里一小包黄皮油纸包,捏诀飞了出去。
  全皇宫都不见言烨的影子。
  红线急了,便去后宫通知皇后,皇后不由分说派人将刚回东宫的徐祥逮了来。
  左右侍卫的架势立马让徐祥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娘,殿下、殿下今个一下朝便径自走了,不让奴才跟着,奴、奴才也不知殿下去了何处啊。”
  皇后招手唤来施刑的大太监,徐祥一见便霎时慌了,转口道:“娘、娘娘,奴、奴才记得!太子殿下去往的方向,好似……好似自东往西,是……是太学的方向!”
  皇后沉默放下手,瞥向红线。
  红线亦沉默下来,低声同皇后道了声“谢”,便匆匆赶了出去。
  余晖未尽,红线风尘仆仆站上太学的墙头,极目向下望去,一眼便瞧见了立在院中素衣白袍的言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