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好聊的了,这老头固执的很,特立独行,专制霸道,讲道理是绝对讲不通的了,不然村里和司法所不会这么久都做不下来工作。
滕烨想找借口离开,这时电话响了,他成功找到个机会,走到别处听电话去了。
滕烨一走,孙仲良就拉着梅子吐苦水。梅子不是没有爱心的人,一般情况下只要当事人向她诉苦她都会感同身受,可是面对这个撞死了她亲生父亲的“凶手”,不管他说得有多动人,她的心都毫无波澜。
梅子:“孙仲良,你家里面的事你就别再说了,我们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我们来聊点别的吧。”顿了一下,又说:“十年前的十月二十日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春华路和园丁路的交叉路口,一辆大货车和一辆小轿车相撞,造成小轿车司机当场死亡的惨剧,你还记得吗,当年的大货车司机?”
孙仲良彻底地惊呆了,两眼一眨不眨的、直愣愣地看着梅子。浑身翻江倒海,那段令他痛苦不堪的记忆重新被召唤了回来,汹涌而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口。
梅子说:“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想起来了。”
孙仲良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
梅子说:“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要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明明看到小轿车司机的车在走S线,为什么不避让,还一头撞了上去?”
孙仲良:“我喝了酒,没看见前面有车。”
“是吗?后来受害者的家属把你告上法庭,要你承担赔偿责任,你在庭上的回答好像不是这样的。你说你喝了酒,情急之下把刹车当油门了,对不对?为什么你在法庭上和刚才说的完全不一样?哪个才是真的?”
“你是什么人啊?当年那件事已经结束了,结束了!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你马上给我走,否则我就报警了!”
“你心虚了。”
“走!”
滕烨在那边的枇杷树下打电话,远远地看到梅子和孙仲良好像起冲突了,赶紧挂了电话赶过来拉开梅子。
孙仲良嚷嚷着要报警抓梅子,滕烨说:“好啊,你报警吧,我也想让警察查清楚你们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句话,孙仲良就闭了嘴。
滕烨拉着梅子离开了孙家,驾车而去。
一路上,滕烨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梅子,梅子不同于往常,这次她竟然选择坐在了后座,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说说吧,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子说:“没事。我只是问了他一些别的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我爸的事。”梅子缓缓说来。
“你爸?什么事?和孙仲良有什么关系?”
梅子问:“滕庭,你还记得十年前的冬天,在法院西门前的台阶上,有个穿蓝色校服、哭得稀里哗啦的女生吗?”
滕烨一愣,回答说:“怎么不记得,印象深刻啊。我当时刚好开完庭出来,看那个女生哭得那么凄惨,就递了张纸巾给她,安慰她了两句。不过那时我还有事没多逗留。现在想想看,我那时应该坐下来好好和她聊聊的,要是她想不开做傻事怎么办?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就是当年那个女生。”
话落,滕烨惊得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什么?你就是当年那个女生?”他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来打量她。
梅子笑着说:“是啊。当年多谢你的纸巾和安慰,不然我真的有可能做傻事去了。”
冷静下来的滕烨重新开车上路,边开边说:“原来是你,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眼熟呢。你怎么一开始没和我说清楚,一直瞒到现在才说?”
梅子说:“我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家里的事,所以就没说。”
滕烨:“对了,你家里怎么了?你爸爸怎么了?”
“那年的那个早上,我陪我妈去法院开庭。因为我还未成年不能参加庭审所以只能坐在外面等。我等啊等的,越想越伤心,就哭了。我爸爸被一辆大货车撞死了,开大货车的人就是孙仲良,这些年我也在想办法找他,我觉得我爸爸的案子还有疑点……”梅子把爸爸的事简单地和滕烨说了一下。
滕烨听完后说:“所以你考法院是为了给你爸爸调查真相?那么你为什么不考公安?”
“不。”梅子摇头,“我之所以考法院是因为你。”
“我?”
“是的。因为你当时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我就下定决心长大后也要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当然,学法也是为了研究爸爸的案子。”
滕烨说:“那现在你是怎么想的?还想继续办这个案子吗?你和孙仲良之间有那么复杂的关系,你还能在这个案子里保持清醒的头脑,作出不偏不倚的判断吗?”
梅子点头:“我行的,滕庭。”
“那好,我相信你。这个案子暂时还是由你来协助办理吧。”
……
滕烨把她放在了小区门口,她说了谢谢后下车。这时楼下的邻居阿姨急匆匆地跑来,俩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梅子神色紧张地和邻居阿姨飞快地跑走了。滕烨刚要调头就看到这一幕,索性把车开进小区找了个车位停好,追去看个究竟。
邻居阿姨告诉梅子,梅母刚才下楼来倒垃圾,被一条突然冲出来的流浪狗吓了一下,吓得精神失常了。
家楼下,梅母正在那唱歌跳舞,围观的邻居有很多,可谁都不敢上前去劝一劝,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梅子啊,你总算回来了啊!快劝劝你妈!”
“梅子,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需要帮手的话就说话,我们一定配合!”
这些好邻居们很热心地向梅子伸出援助之手,在梅子回来之前,他们怕梅母出事,就派了几个人看住梅母,不让她走得太远。
梅子来不及感谢他们,慢慢地来到母亲跟前,说:“妈,我带你去舞厅跳舞好不好?”
梅母不理会梅子,继续跳:“不好,我不去!”
“妈,你就跟我去吧,那可好玩了呢!”梅子有些急了,抓住母亲的胳膊就往楼里扯,却引起了梅母的激烈反抗。
这时滕烨赶来了,看到梅子和一个阿姨拉拉扯扯,那个阿姨看上去神志不清,头上插着树枝和野花。他二话不说快步过去,把梅母扛在肩上就朝着他的车子奔去了,看得旁边的人一个个的都傻了眼。梅子也看傻了,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母亲已经被人扛远了。
二人将梅母送去医院,朱医生给梅母打了针镇定剂后梅母安然入睡。
俩人为了不影响梅母休息就出去说话。梅子感谢滕烨帮了她们,滕烨说:“你妈是因为你爸的突然去世而变成这样的吗?”
“是的。”
“哦。”滕烨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在顾云梅的案子里你这么帮患病的沈海根说话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梅子说:“人其实很脆弱,生活中一件很小很小的事都有可能让人崩溃,轻则大哭,重则得病。目前国内对该类疾病很不重视,甚至很排斥很反感。其实他们也是很可怜的,他们也不想得病,也想像正常人那样快乐地生活。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多关心、理解身边的人,能多在他们遭遇挫折的时候伸出援手,少一些嘲讽、奚落和冷漠,就像你当年那样,给素不相识的我一张纸巾和一句安慰的话。看起来很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濒临崩溃的人来说已经很多很多了。如果人人都有爱互助,少一些戾气,那么这个社会就会非常美好了。”
滕烨看着她微笑的脸庞,也笑了:“是啊,人与人之间沟通最重要。”
“滕庭,谢谢你。”
“你说了很多次了。要不来点实际点的,我还没吃晚饭,你请我吃个晚饭怎么样?”
“行啊。吃什么,你说吧。”
“那就螺狮粉吧。”
第四十三章 挑拨 剑拔弩张,兵戎相见……
孙家的这个案子注定是一波三折。
正式立案后, 孙家的几个人就把微法院当成了他们互相谩骂、发泄私愤的平台和场所。据孙仲良所说,他们早就因为房子和钱的事互相删除了各种联系方式,包括手机号码、微信等等。而这个微法院是他们相互联系的唯一的工具。
从立案开始, 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微法院里互骂,火力最猛的是聂红莲, 骂的最难听的也是她。她每天一骂, 骂公公孙仲良是个败家子, 数落孙仲良的各种不是,还咒孙仲良去死。骂的最狠的话是把孙仲良当年开大货车撞死人的事抖了出来。她在前面做先锋,老公孙建锋在后面做后卫, 紧跟她的步伐,时不时地附和几句,然后再编几个段子调侃自己的亲生父亲孙仲良。别说,他这段子编得还真是有模有样,和打油诗差不多,每句都押韵,杀伤力不比老婆泼妇骂街的弱。
孙仲良一开始不怎么出来说话,回复得也很慢,一方面是因为年纪大了打字的速度跟不上年轻人了。可当他看到儿媳拿他十年前撞死人的事揶揄他、编排他, 他就受不了了,坐不住了。
他在微法院里回复聂红莲:你别胡说八道。人都会犯错, 你聂红莲难道这辈子就没犯过错?你当年和某个老板的事几乎整个金州的人都知道,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这事戳聂红莲的痛脚了, 她马上反击:即便我是这么不堪, 你儿子还不是把我当宝?你呢?你这个老不死的,杀了人还心安理得的活得这么好,你凭什么?老天真是不长眼, 怎么就让你这种人活到了现在?
孙仲良:你说话小心一点。
聂红莲是急了眼,又回复:不过你的报应马上就要到了。你知道办这个案子的法官是谁吗?她就是当年被你撞死的那个人的女儿!你就等着被人玩死吧!
此条信息一发,微法院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正当这一家人不干活不做事在微法院里互骂时,滕烨他们都在忙着工作。周国民、骆扬还有书记员丁筱卿下乡巡回审判去了,一个离婚案子,原告九十四岁,被告八十三岁,考虑到原被告都年事已高,周国民决定把法庭搬去村里,方便原被告参加诉讼。滕烨一个人开了个比较简单的庭,梅子在诉服大厅接待当事人,宋天意跟着周国民他们去村里送达文书了。郦励正在网上审查立案材料,手边的两部电话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调解员赵老师正在给当事人做调解,最近他的调解能力突飞猛进,成功率提高了不止一点点,一天调掉两个,妥妥的,这也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法官们的压力。
滕烨开庭出来习惯性地打开微法院,看看有没有要接收的材料和当事人、律师给他的留言。一打开就看到了聂红莲在微法院里说的那些话,心里说不好,赶紧奔回办公室。
果不其然,孙仲良的电话来了,他在电话里提出撤换梅子的请求,情绪很激动。
滕烨不急不慢地说道:“梅法官只是法官助理,我才是你们这个案子的主审法官。她不直接参与这个案子,只按照我的吩咐处理一些具体的事务,所以你不用担心。再说,梅法官品格高尚,绝不会因为你撞死了她父亲而怀恨在心,借机报复你。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
孙仲良是个很顽固的老头,他一旦认定一件事就很难转变。
“不行,还是换掉,不让她插手我这个案子。我相信你滕法官但我不相信她。那天你们来我们家送材料,她看我的眼神好像要把我杀了给她爸报仇一样。我不相信她,不行不行,她一定会害死我的,一定的。”
滕烨与他说不通只好安慰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过了会,梅子回来了,滕烨和她说了孙仲良要求她回避的事:“小梅啊,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你还是回避吧。”
梅子不乐意退出这个案子:“为什么呀?就因为他曾经撞死了我爸爸,所以他就以小人之心来度我之腹,认为我会抓着这个机会来害他?如果我回避了,不就自认了我是怀着打击报复他的心吗?所以我是不会回避的。”
“胡闹!”滕烨愤然斥道,“看看你现在这个意气用事的样子,你的话连我都说服不了,能说服有心病的孙仲良吗?”
“可是……”
“别可是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暂时回避,这也是为了你好。”
“好吧。”梅子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对了,聂红莲是怎么知道孙仲良和我爸的事的?”她突然想起什么,问。
滕烨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到底聂红莲是怎么知道的呢?孙仲良告诉她的?可能性不大。
……
骆家。
吃完晚饭后骆扬把秦勉拉进房间,关上房门,质问女友秦勉是不是在背后搞了小动作了。
骆扬:“梅子她爸和孙仲良的事是你告诉聂红莲的?”
秦勉想了想,说:“是啊,怎么了?”
“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我们和梅子这么多年同事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把我当犯人审啊?”秦勉很不高兴。
骆扬说:“你不肯说,为什么?你让我猜一猜吧。你之所以把那件事告诉聂红莲,是想利用聂红莲挑拨她和孙仲良、孙仲良和梅子的关系,从而达到干预司法的目的,我说得对不对?”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秦勉的态度软了下来,心虚了起来。
骆扬又说:“被我说中了吧?阿勉,我觉得你这一年变了很多。从前你是一个正直、正义的律师,而自从你跟了那个周明以后,你就变得跟他一样了。是他教你这么做的吗?为了打赢案子不惜在背后耍手段,耍心机?”
秦勉被说得小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眼睛里都是晶莹的泪花。
骆扬过去抱了抱她,说:“和那个周明分道扬镳,做回以前的你吧。”
“不可能。”秦勉轻轻推开骆扬,“你有你要坚持的事业和理想,我也有。我好不容易混成了律所合伙人,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说完转身就走,骆扬也没有留她、追她。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