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法采
时间:2021-09-14 10:54:20

  男人似乎没有听见一般,怔了许久。
  一只茶盅被他攥在手心,又在下一道白亮的闪电劈来之时,生生被捏爆。
  茶盅变成了碎瓷片,男人的手心流下了血来。
  他突然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五爷……”俞姝紧随其后。
  男人一把推开了门。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大步走进了雨中。
  电闪雷鸣之下,暴雨冲刷着一切。
  男人站在狂风暴雨的中心。
  衣摆没有被雨浸透垂下,反而裹挟着雨水在狂风中飞舞了起来。
  他朝着北面的方向。
  “行州!”
  他突然大声喊了过去。
  “等兄长亲自接你回家!”
  话音落地,似乎在回应他一般,滚雷轰隆而过。
  仿佛在说。
  “弟弟等着兄长……”
  俞姝落下了一行眼泪。
  庭院里的男人在暴雨中,看不到泪。
  *
  俞军静了一日。
  仿佛是被穆行州之死震颤了一般。
  但第二日,整个俞军突然化身成了疾风暴雨,朝着朝廷的官兵生扑了过来!
  朝廷兵哪里顶的过这般迅猛势头,十日之内竟被占去了六座城。
  皇上本想震慑朝臣,震慑俞军,可俞军竟扑得更加生猛!仿佛是要生扑到京城来!
  但穆行州投敌不该死吗?!
  还有忠守朝廷的定国公詹司柏,他给詹司柏多少信任,竟还做出这等事情,不该死吗?!
  为什么反而一身正义地要推倒朝廷?!
  他们都忘了什么是君君臣臣?!
  眼看着城池被夺,赵炳望到龙椅下茫然的朝臣,连连冷笑。
  “都给朕上!谁要是敢退缩,敢投敌,那就是想让朕灭他九族了!”
  高威震慑之下,朝廷的兵将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拿出毕生本领奋力对战。
  可他们都是詹五爷曾经执掌天下兵马之时,麾下的兵将。
  谁强谁弱,谁如何招数,又是如何排布,没人比詹五爷更加一清二楚。
  又三日,又是三座城,插满了俞军军旗。
  那些朝廷的败军之将,被俞军俘虏之后,反而大松了口气。
  他们都没有投降,都尽力了,朝廷总不能再拿他们的家小做威胁。
  赵炳也察觉了这些人看似奋力,实则消极的应对,又冷笑着下一道铁令。
  “凡有守城失利的将领,同样诛灭九族!”
  此令一出,怨声载道,没人敢在皇权下明说,却也没人敢领命上战场。
  投降是死,输了也是死。
  皇上让他们赢,可他们怎么可能赢?
  对面是定国公詹五爷!
  这日,詹淑贤被请进了宫中。
  自穆行州死后,她的境况亦不好了起来。
  皇上当着她的面,突然就拔刀杀人,是不是某一日,也能突然拔刀杀了她?
  从前她握着詹家军,还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但眼下,詹家军里不少将领归去五爷麾下,她的势力大削。
  穆行州一死,在詹家军中也起了震颤,连她娘都闭门不愿见她了。
  皇上让她进宫,她亦不敢不去。
  眼下皇上还不晓得她的真是身份,若是晓得她本就有欺君之罪在身,又会怎样?
  她进了宫。
  皇上不知怎么,竟立在了龙椅之上。
  殿门大开,纱帐飘飞,他目光朝着殿外看去,又不知看向何处。
  詹淑贤进来看到他这模样,莫名有些怕。
  她不敢靠近,赵炳偏偏叫了她。
  “夫人怎么也不愿靠近朕了?”
  詹淑贤在这话中,不得不向前走了两步。
  “不知皇上让臣妇进宫,有何吩咐?”
  “臣妇……”赵炳怪笑了一声。
  詹淑贤下意识怔了怔,皇上在这时问了她一句。
  “国公去了反军阵营,只你一人撑着国公府,当真有用?朕以为,不若换个人来做定国公好了。”
  从前不换定国公,还能用来迷惑众人,假装定国公还在朝廷。
  况且定国公不换,詹淑贤还是那个定国公夫人。
  可现在,定国公詹五爷在俞军掌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詹淑贤自然不愿意,可龙椅上站着的皇帝睥睨着她。
  她不得不应了。
  “皇上想要让谁来当?”
  这一次,皇上将这个挑人的权利交给了她。
  “夫人以为呢?”
  要选一个人,此人绝对不能再似穆行州那般轻易投诚了五爷。
  但詹家军中,都对五爷最是信服。
  除了一个人……
  *
  得了皇上的点头,詹淑贤立刻回了国公府。
  她没有回国公府正院,反而去了巷子另一边,进了二房的门。
  “七爷不在吗?”
  小厮没想到她来了,连忙行礼,但说不在。
  “七爷送夫人和哥儿姐儿,回夫人娘家了?”
  詹淑贤皱眉,“这兵荒马乱的,回娘家做什么?”
  不想她这话刚落地,詹司松一人一马地返了回来。
  看见詹淑贤在自家院中,他并没有很意外,只是挑了挑眉。
  詹淑贤素来不喜他的阴沉模样,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上前同他笑着说了话。
  “恭喜七弟,皇上已经下了令,詹家不能无主,朝廷不能没有定国公,七弟便是皇上钦定的新任定国公!”
  她说完,去看詹司松的表情。
  她以为这般消息,总能让詹司松阴霾一去。
  毕竟詹司松才是嫡子,却被庶子压在下面过了半辈子,能甘心吗?
  眼下定国公一位落在了詹司松身上,他定然会尽全力和五爷一拼。
  可她却见詹司松脸上并无什么喜色,半晌才笑了一声。
  “那可真是皇恩浩荡。”
  他的言语稍稍有些奇怪,可也一口应下了此事。
  詹淑贤心道,他约莫是没有反应过来这等喜事,等反应过来,自会不遗余力。
  她眼下也只能指望詹司松了,不然,总不能让她亮出国公独女的身份,亲自对战詹五。
  她这嗣兄可真是把她逼到尽头了……
  翌日,詹司松承爵定国公的旨意便下了来。
  詹司松成了新任定国公,詹淑贤这定国公夫人也当到了头,从此只能落了个大夫人的称呼。
  她将指甲掐进肉里,又在这时,竟然接到多日不曾相见的母亲的消息。
  老夫人让她把正院腾出来。
  言下之意,让她自此彻底离了国公府权利的顶端。
  詹淑贤气的不行,也晓得自己再不能占着正院,不得不搬出去。
  “权宜之计罢了!”
  只要詹司松能击退詹司柏,以后还有她翻身掌权的时候!
  没有人比詹司松,更有可能击败詹司柏了!
  不过詹司松一家并不着急,詹司松的妻子,也就是新任国公夫人回了娘家,一时还未回来。
  詹淑贤稍稍缓了口气。
  但詹司松却把安大伯请到了国公府来。
  “我既承了这爵位,想来不日便要领兵上战场。”
  安大伯同詹家族人一样,在如今的复杂形势下,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果真要同五爷对着来?”
  詹司松没有回应,只是在阴郁的神色中浅笑了一声。
  “大伯不必理会这些,我只请大伯做两件事。”
  “头一件,让詹家所有子弟兵将同我一起上战场,不要落下一个人。”
  安大伯看了他一眼,叹了气。
  他们一父所出的兄弟,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了吗……
  而詹司松又开了口。
  “这第二件,安排所有族老、女眷、孩子,掩人耳目离开京城。”
  话音落地,安大伯猛然抬头,睁大了浑浊的老眼。
  *
  两军对战前线。
  前后半月的工夫,俞军距离京城,笼笼算起来,只还有十几座城罢了。
  俞军的势头前所未有的迅猛,而朝廷兵节节败退,直到新任定国公,率领詹家军上下亲自到了前线,领了前线十二座城。
  五爷得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多意外。
  皇上和他那嗣妹要应对,他们必须要推出与他能对抗、甚至有仇在身的人。
  这个人,在别人看来,非詹司松莫属。
  麾下将士、幕僚皆问他准备如何。
  他们并没有太把詹司松放在眼里,毕竟詹司松从未领兵作战,他们只是对詹司松是否持有新式样的武器,感到不确定。
  这位虽未有带兵的经验,但武器这方面,詹司松在这天下兵将中,颇有名气。
  五爷在众人的问询中,并没有给出对战詹司松的方案。
  他遣了帐中兵将幕僚,让他们先回去。
  俞姝过来瞧了瞧他。
  “五爷在想什么?”
  男人默了默,又握了她的手在手心。
  “我在想,若是司松真的同我血拼到底,我如何应对。”
  之前俘虏的那些朝廷将领,被俘虏的时候,还有些半推半就的意思,对他们来说,或是解脱。
  但皇上新令以下,战败之军只有一死,家小不能幸免。
  而且詹司松与他之间,恩怨纠缠太深。
  “我想,司松若是战败,可能不会苟活……”
  自从魏姨娘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后。
  詹司松虽也没有同五爷缓和什么关系,但他开始将所造之兵器慢慢都拿了出来。
  五爷能感觉得到,他心中紧闭的幽暗之门,渐渐打开了。
  可现在,事情又成了这般境地。
  五爷把陪他一起成长的林骁当兄弟,把从小养到大的穆行州当兄弟,可詹司松这个他真正的亲兄弟,却从未与他有过更多的情谊。
  但两军对战,生死之际,他也难免记起那生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兄弟。
  他说给了俞姝,俞姝顺着他的念头暗暗想了一会。
  她默默握了握男人的手。
  “五爷何必纠结?待到了战场,先看七爷所为,再决断不迟。”
  男人朝她看了过去,看见她微微抬了头,看向头顶星空。
  星空璀璨,群星闪烁。
  “山河变迁,斗转星移,五爷与我都能走在一起,与七爷之间,也未必还是原来那般样子。”
  她悠悠低吟。
  “一切或许早已改变。”
  男人在这话里,怔了半晌,而后看着她轻笑一声。
  “我的阿姝,说得有理。”
  ……
  翌日。
  千军万马相逢在广阔平原之上。
  擦枪走火,就在某个瞬间。
  詹司柏在此时打马上前,而对面骑在枣红马上的人,亦上了前来。
  “司松……”
  五爷看着这个弟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对面的人忽然卸下了腰间佩刀、身后弓箭。
  他将兵器解开仍在地上的一瞬间,身后兵将竟齐齐如此,齐齐将兵械解下,掷在地上!
  一时间,朝廷兵马所在的地方,扬起一丈高的飞灰。
  风刮了过来,五爷似被迷了眼睛。
  而对面的人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旧阴郁,但说出的话,却似强光一般照射过来。
  “这天下兵马,还是该由你掌管。”
  五爷在这话中,心跳一停。
  詹司松没有向他看过来,只是又说了几句话,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
  “你我之间,家族恩怨已了,后面的人生,诚如五爷当年所言,我该我自己而活。”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
  “或许我是非不能那么分明,但民心所向、新旧更替,我詹司松还是看得清楚。”
  他话落音之后,打马转身离去。
  五爷在他这话中,不由地叫了他一声。
  “七弟……”
  詹司松勒马微停,转身向他看过去。
  男人同他笑了起来,那一瞬,他恍惚回到了从前。
  詹司松听见他朗声告诉自己。
  “七弟,多谢你!”
  詹司松眼睫微颤,深吸一气,仍是转身打马离去,可他也留了一句响亮的话。
  “盼五哥能还天下,一个清明太平!”
  ……
  官兵在新任国公詹司松的带领下,齐齐解除兵械,迎俞军进城。
  这般并不只一城。
  一夜之间,新国公带领下的詹家军所领城池,一共十二座,尽数归于俞军。
  黄昏时分,俞军军旗已插满了十二座城的城楼。
  百姓欢呼,兵将齐振。
  俞军大军,朝着最后的京城进发!
  *
  京城。
  詹淑贤得到消息之后,彻底犯了喘症,每一口气都可能在下一息上不来。
  “疯了!詹司松疯了!他怎么可能跟了詹五?!他不恨詹五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她有喊着人要将詹司松的妻儿都拿住。
  这次有人回答。
  “七爷早就把夫人和孩子都送去了夫人娘家,不仅七爷如此,其他詹家军也是如此!”
  詹淑贤一愣,接着冷笑,“那又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逃不掉的!”
  “可是大小姐,这些王土,如今已经被俞军占领了!他们就要到京城了!”
  话音落地,詹淑贤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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