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法采
时间:2021-09-14 10:54:20

  她没有要有一套琉璃盏的意思,毕竟那东西太贵重,他们这些小孩子家根本买不起,只是忍不住嘴上夸了几句,却被北海听到了。
  她抽泣着给沈氏认错。
  “都是我不好,不该在北海面前乱说话……北海听说了,这才偷拿了钱,给我买了一套回来,还不让我说出去……”
  她忍不住抽泣。
  北海撑着自己被抽到直不起来的身子,一路扶着墙从后面赶来,见她已经竹筒倒豆子,都说完了,气得锤墙。
  “你这个没用的……”
  他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只是跟沈氏说这跟远书没什么关系。
  “没得别人都有,她没有。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娘不要怪她!”
  沈氏当时看着这两个小儿,只觉得这桩亲事好的不得了,再不忍责怪一句,把这事揭了过去。
  可五爷的生母闹出事,魏家失势,接着北海被不知是谁狠狠打了一顿。
  北海重伤,躺在床上大半年,但伤好了之后,性情却变了。
  他不肯再和远书说话,见着远书就赶她走,冷言冷语地说话伤人,连沈氏都常常听不下去……
  后面的事情,俞姝也都知道了。
  从那之后,魏北海渐渐变了性情,成了如今的模样。
  说起往事,沈氏眼中有了泪意,“原本两小无猜的一对人儿,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
  俞姝在这话里,默了默。
  “太太一直都没明白吗?”
  沈氏一愣,“姨娘知道?!”
  窗外有雀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俞姝垂了垂首,声音低了几分。
  “我想,北海的身子从重伤之后,根本没有养好。他可能从那之后……和远书不能有孩子了吧……”
  话音落地,沈氏倒抽一气。
  俞姝站起了身来,叫了沈氏。
  “分头找人吧,或许还有机会。”
  *
  楚家。
  一身红嫁衣的人,突然从妆台前站了起来。
  “姑娘,妆还没上好。”丫鬟惊讶。
  远书说等会,“我有些事要做。”
  她转身进了内室,有个箱子一直摆在窗下,每日都擦拭的干干净净,却在确定要嫁给曹家冲喜后,没再一日打开过那锁在箱子上的锁。
  丫鬟提醒她,“姑娘,吉时快到了,接亲的人就要来了,不能拖了!”
  远书充耳不闻,抱起那箱子出了房间,走到了后院的桃树下。
  丫鬟着急地过来想再劝劝她,却看见她拿起树下的锄头,在地上一下一下锄起来。
  “等我半刻钟就好。”
  她温声说着,语态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可丫鬟瞧见她眼眶水光一闪,手下的锄头上,落下了一地泪来。
  丫鬟张张嘴,不知要说什么了,奶娘却从后面走了过来,眼见远书在桃树下挖出了一个坑,她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
  “姑娘既然决定了,打开箱子再看最后一眼。”
  她把钥匙交到了远书手上。
  远书看着那把钥匙,怔了半晌,“我还是……别看了吧……”
  “看看吧姑娘,兴许就是最后一回了。”
  奶娘从小看着她长大,把她的事情一点点全都看在眼里,此时忍不住抹了泪。
  远书捏着那把钥匙轻颤,到底是打开了锁。
  箱子被打开,满满当当的东西映在了眼前。
  过往的回忆像是瀑布一般从山顶冲下,将人从头到脚的浇灌。
  远书笑起来,擦了一把不争气往外冒的眼泪,看着那一箱子大大小小的花簪、灯笼、玉佩、靴子……以及那一套流光溢彩的琉璃盏。
  琉璃盏仿佛有神力,斑斓的光亮散了出来,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乍现——
  远书听见了少年爽朗的声音。
  “远书,这一套琉璃盏你不是一直羡慕别人有吗?现在你也有了,快收好!”
  她那时惊诧极了,“这是从哪来的?”
  “你别管,给你就拿着!以后就是你的了!”少年将那叮叮咚咚一匣子琉璃塞进了她怀里。
  她的眼睛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滚烫的眼泪,而后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少年却急了起来,“哎呀你哭什么?我说过,别的姑娘有的,我们远书一件都不能少!还要比她们都好才行!”
  ……
  楚俞姝笑了起来,也哭了起来。
  风吹动桃花树,落下深秋的最后一片树叶。
  她终究没有比任何人好,因为她最爱的那个少年,终是将她推开,再不许她陪在他身边了……
  远远的,迎亲的仪仗中敲锣打鼓的声音传了起来。
  远书捧起了那琉璃盏,琉璃盏接住了她晶莹剔透的泪。
  她想用指腹抹掉,却怎么都抹不掉。
  “以后都不能用了,都不能了……”
  奶娘突然上前抱住了她,眼泪砸了下来。
  她从小看着姑娘长大,姑娘爹娘早逝,她那时想这孩子真可怜,可未曾想过,她指腹为婚的小夫婿,竟将姑娘疼在了心里。
  那时她只觉,这是老天爷对姑娘的补偿。
  可世事无常,兜兜转转,老天爷又把这补偿收了回去。
  姑娘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落在心头沉甸甸的东西。
  奶娘抱紧了姑娘,“我的姑娘,怎么就吃尽了这人间的苦?!”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远书哭着哭着又笑了。
  她细细把琉璃盏放了回去,用大红喜服的袖口擦干了里面的泪。
  “好了,吉时快到了,我又要……嫁人了啊。”
  她把那箱子合了起来,重新上了锁,放进了桃树下的深坑里。
  “都结束了……”
  *
  把满满一坛酒浇到头上,魏北海只是微微张了嘴,喝到了一小口。
  那酒苦极了,苦到他的喉头发出呼呼噜噜的声响,像极了哽咽。
  酒馆的掌柜早就与他相熟了,见状都忍不住走过来。
  “魏家大爷,这个喝法是要人命的,使不得使不得!”
  魏北海却笑了,“有什么使不得?我本就不想活了,又要留着这条命做什么?!”
  “哎呀,这话怎么说的?人活一口气,怎么都得活着呀!”
  “可若本就是个废人,又哪来的这口气?!”
  魏北海一下就把掌柜的问住了,掌柜不说话了,他却哈哈大笑起来,俯身又抱起一坛子酒,拔开塞,浇到了头顶。
  酒和眼里滚烫的东西一起落下,除了他知道,别人是怎么都不会知道的……
  可他却在这时,看到了走上前来的人。
  “韩……韩姨娘?”
  “是我。”
  “你来做什么?又劝我去楚家?”魏北海脚底打晃地笑问。
  他说去不成了,“别耽误了楚家的大喜日子。”
  俞姝却问他,“真不去了吗?这次再不去,以后,你再也没机会去了。”
  魏北海身形僵了僵。
  他摇了摇头,“不去就不去了,本也不该打扰。”
  但俞姝说不是,“你以为是打扰,可远书呢?她恐怕只会觉得,是你放弃了她,再也不肯给她机会了。”
  魏北海突然激动了起来,“你又知道什么?!”
  俞姝淡淡,“我都知道,你从重伤之后,身子并没有康健起来。”
  魏北海怔住,半晌,咬牙压低了声音。
  “你既然都知道,也该晓得我这样的废人,什么都给不了她!我给不了她孩子,还可能给她一个不能繁衍子嗣的污名!”
  他喃喃,“这样一来,别人有的,她都没有了……”
  酒馆里酒气浓重。
  俞姝在这句话里,鼻头微微泛酸。
  “把她赶走,这是你给远书选的路,是吗?”
  “……是。”
  “那你有想过,远书想选怎样的路吗?”
  酒馆里静了一时,只有酒水从桌案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音。
  俞姝声音轻了许多。
  “远书心里有你,所以在你反复将她推开后,她终于明白留下只会让你痛苦,所以她默然离开了。她尊重你的选择。可你有没有想过,她自己到底是想走,还是想留?”
  魏北海一时没说话。
  俞姝在酒气的氤氲里,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她道,“站在她的立场上,用她的方式替她想,我以为这才是真的爱意。”
  她声音渐轻,“我虽然不曾或许也不会拥有这样的爱意,但我羡慕你有,我也希望远书也可以拥有。”
  她说完,“看”向了魏北海。
  昏暗的酒馆里,好似透进来一束光,也许是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俞姝黑暗的视线里亮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叹了出来。
  “我想,此时此刻,远书在流泪。”
  话音落地的一瞬,魏北海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决了堤一样地奔涌而出。
  从他发现自己好不了了之后,他再看到远书,他没办法去看她的眼睛。
  他曾想给她别人有的一切,可他却只能给她这具废了的身子!
  他要解了这桩婚约,可远书怎么都不肯,不管他多少次撵她离开,她始终不肯走。
  宁愿站在他们家门前落泪,被别人笑话“姑娘家上赶着巴结夫家,必不会被人敬重”,她也只低了头,却不肯离开。
  那段日子,他难受到似乎伤口被反复撕裂,最终熬不下去了,他还是娶了她。
  也许再看几年大夫,他能慢慢好转。
  远书嫁进来那天,穿着大红的衣裳坐在床头,他挑开她的盖头,她不知道她在他眼里,有多漂亮……
  他的秘密不想让她知道,可她是他的妻,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从没有嫌弃过一丝一毫,可她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嫌弃自己的紧。
  婚后六年,他想尽了办法,远书陪着他看遍了大夫,始终都做了无用功。
  他知道再拖下去,七年无出,没有子嗣的他们,别人或许会说他无用,可更会针对远书。
  这个世道对女子,从来都不宽容,对失怙、失恃的远书更是。
  他要和离,她不同意,他只能以休妻作为威胁,最终逼她答应了和离。
  那些日子,她落了多少泪,说了多少软话求他,他狠下心不去看她。
  因为过了这个坎,她又能有新的人生了!
  可她和离之后却不肯再嫁,一年两年过去,不乏有人上门说亲,都被她拒之门外。
  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有每日醉生梦死的时候,才能稍稍喘一口气。
  可她终于决定要嫁人了,却是要嫁给皇商曹氏冲喜。
  那根本不是良人,她竟然是为了他,愿意委屈了她自己……
  魏北海仰天痛哭。
  俞姝长叹一气,“天是不是快亮了?赶在吉时前,你还有机会,给远书她真正想要的选择。”
  话音落地,酒馆里发出一阵桌椅被碰倒的声音,叮咚咣当之间,魏北海狂奔而去。
  *
  楚家。
  金夫人过来催促楚俞姝,“快点快点,结亲的人就快到了,这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磨蹭起来?”
  他这边说完,外面突然有了吵闹声。
  他听到了,远书也听到了。
  外面的喊声乘着风跃进了高深的宅院。
  “远书!远书!”
  远书腾的站了起来,“是北海!”
  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提起红裙向外奔去。
  金夫人急了起来,“你都要成亲了!还去见魏北海做什么?!他就是个没用的酒鬼,是个废物!”
  可楚俞姝根本不理会他,径直向外跑去。
  金夫人暗觉不好,立刻叫了人上前拦住她。
  “不行!你不许去见他!”
  他直接叫了两个婆子,将楚俞姝拉住。
  楚俞姝一声冷哼,“这里是楚家,还轮不到表哥你做主!”
  这话一出,婆子们自然都不听金夫人使唤了。
  楚俞姝毫不犹豫,提着裙子在那一声声呼唤下跑了出去。
  金夫人急的脸色发青,“好好好,我使唤不了楚家的婆子,且看我叫不叫得动金家的护院。”
  他立刻传了话下去,“所有金家护院跟我出门!”
  他倒要看看一个废物魏北海,能怎样?!
  *
  门前。
  魏北海连声唤着,“远书!远书!”
  门房赶他,“魏家大爷,我们姑娘早与您和离了,您忘了?还是您亲手写的和离书!”
  门房早看不惯他了,姑娘那么好,却被他从魏家撵走。
  魏北海心里难受的紧,门房又赶了他,“走吧走吧。”
  这时,宅门里面传来了奔跑的脚步,魏北海只听那脚步声,眼睛就亮了起来!
  “北海!”
  “远书!”
  姑娘一身红衣从门内跑出,穿堂风吹起她的裙摆,吹起她的鬓发。
  魏北海眼眶烫了起来,他看着姑娘,一双手抖得不行。
  他忍不住张开了双臂,看着她睁大了眼睛,却毫不犹豫地向他扑了过来。
  可忽然一群人出现在视线里,魏北海被人猛地拉住,金夫人突然出现。
  “敢在大喜的日子闹事!给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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