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压太阳穴,还疼。
用力一拍额头,受惊的神经终于有所缓解,她冷静下来了。
“等我一下,我会解释的。”
这么对刀疤说完,姜意眠对蛇说:“起来。”
当事蛇默默缩成一团,不敢奢望她在对它说话。
——尽管人类的身体不允许它蜷缩,但它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缩了起来。
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小一点,不那么占地方,或许不被想起,自然而然不会被抛弃。
直到她再一声:“裴一默?站起来。”
喊到它的名字。
它眼前一亮,手脚并用,笨拙又生疏地爬了起来。
蛇变成人的个子很高,骨架很大,没比刀疤小多少,倒比姜意眠大了一圈,不,两圈。
“到这边来。”
金鲨的豪华套间自带洗浴室,姜意眠走在前头,裴一默趔趔趄趄跟在后头。
指尖绷直,它好想碰碰她的手。
从好久好久之前就想。
可是下一秒,因为害怕被厌恶,它又悄悄缩回去。
“把脸洗干净,漱口。”
走进洗漱间,为防它不明白,姜意眠耐心示范一次:“会了吗?”
裴一默木登登地点头,余光瞧见镜子里的自己,很脏,很难看。
水龙头哗哗淌起水。
它双手捧着凉水,在里头一遍又一遍地洗。
外面,姜意眠对刀疤坦白:“被陆尧带回来的那批新型怪物,是我的同类。很抱歉,之前瞒着你们,还利用了你们。”
“我来监狱式是了躲开陆尧的追捕,来第三层,则是为了借着反动分子的力量离开监狱。而裴一默——,它也算我的同类,只是形态不同。它可以吞噬人类,并且读取死者记忆。”
说蛇,蛇到。
蛇光洗脸,不知道擦脸,一身湿漉漉地走出来,纤长睫毛粘成一团,头发滴答滴答落着水。
它先前被血肉糊着,连眉眼都依稀。
这会儿冲洗干净,姜意眠才彻底看清,裴一默那把散乱的湿发下,生着一双内尖外翘、水光涟漪的狐狸眼。
面部线条柔顺,唇畔饱满尖收,形如花瓣。
这张脸——,赫然是金鲨的样貌!
只不过金鲨有着一头浅金发,眼波流转,言行轻慢,自有一种轻佻、慵懒的气质,柔美得有些混淆性别。
如今裴一默身上黑头发,冷色皮,眉目木木的,更似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头美人。
怎么回事?
问裴一默,连裴一默自己都迷迷茫茫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姜意眠神色微变,“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金鲨的死,裴一默的化形,虽说都不在设想之内。
现状反而对她有利起来。
“裴一默。”她认真问:“你还可以变回去吗?”
变回手链,或者影子。
蛇摇摇头,又点点头:“现在,不可以,休息,消化,太阳,可以。”
天亮之后可以。
得到肯定回答,一个主意油然而生。
“我确实没想过金鲨会死。”
姜意眠道:“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的记忆被裴一默拥有,裴一默拥有他的相貌,正好能以别的形态离开监狱,之后再假扮成金鲨利用反动派,扰乱区域秩序,替我争取时间。”
“所以——”
她侧过身,双眼直直看着刀疤,眸光灿亮:“我后天就走,你要加入我吗?”
倘若刀疤对议会心存怨念,有意推翻现今的人类制度,他们大可以建立合作关系,互惠互利。
不过,考虑到刀疤在第三层监狱连呆七年,毫无异常举动的事实。
姜意眠觉得希望不大。
正想着如何说服对方不要泄露她的秘密,有没有别的方法弥补刀疤之时,猝不及防地,姜意眠听到他说了一个字:“好。”
“你确定?”
刀疤眼窝很深,瞳色浅淡,说不清是冷漠抑或沉稳。
除去打斗之时那一点乖张狠厉之外,总是显得过分沉默,像一把生锈的斧头,彻骨厌倦这个世界,没有兴趣多说一个字。
比如此刻,他就沉默避开她的问题,反问:“你的同类在哪里?”
一针见血。
姜意眠转向蛇,心里只抱一点点希望:“金鲨的记忆里,有没有祂们所在的地方?”
蛇努力翻了翻,吐出一个名词:“科研院。”
“科研院有很多。”
刀疤说:“七年前,1区有13所科研院,就算数量不变,排除掉对你同类有利的地下环境。还有八所科研院,分布在不同方位,没有时间一个个确定。”
这就麻烦了。
最关键的地点无法确定,计划怎么实施?
刀疤拉开身旁书柜的抽屉,试图寻找有用信息。
姜意眠发愁思索。
蛇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
它想帮她。
想要帮上忙。
它试着回头去翻金鲨的记忆,仔仔细细地翻着,耳边突然一声:“废物。”
格外散漫,熟悉又陌生。
它被能量撑坏,濒临死亡之时所听见的,也是这个声音。
是谁?
蛇左右望了望,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
“废物,神谱。”
“把神谱给她,就说神谱能解答她所有问题,快点。”
它反应稍慢,那人不耐烦地念咒催促:“神谱神谱神谱神谱神谱神谱神谱神谱,在枕头底下,蠢货,神谱神谱神谱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脑袋里仿佛一根线被拉直,蛇疼得厉害,不由自主走向翻倒的床,扒开被子,找到一本深绿色书皮、没有装订却自发整齐成册的书。
封面一串扭曲蛇尾般的字符,在它看来,确实是那两个字:
神谱。
*
蛇把神谱交给姜意眠,恍恍惚惚对她说了,它该说的话。
而后疲惫倒在沙发上,不由自主地睡去。
刀疤找到区域跳跃局的新地图,正在检验真伪,并规划逃跑路线。
姜意眠望着手里奇奇怪怪的书本,找个地方坐下,翻阅起来。
《神谱》。
书里用极度抽象的线条文字 ——如果那也算文字—— 组成一页页艺术抽象画般的形状,简单记录了诸神的诞生历史、诸神的关系、以及神的能力。
在神系的头页,有一道深刻的划痕,以此剔除一个不合格的神。
——堕落神。
那上头用浓黑的字写道:原诸神之长,因背叛诸神、不敬神殿而被剥夺姓名及神位。
尾页,姜意眠莫名识别出这具身体的名字,Shalicth,注解为:新生的神。
再往后翻,记载着各个神的能力,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大多与自然元素直接挂钩。
诸神都有各自特殊的能力、负责的领域,称得上泾渭分明,绝不含糊。
独独书本最末两页,蕴藏着浓郁的力量,记载两个诸神皆可使用的能力。
一是【神的诅咒】:以不死不灭的此间神体为代价,神的诅咒必将实现。
二是【神的召唤】:诸神一体。以神的名义召唤神,祂将无视一切物质、能量与宇宙秩序,来到你的身边。
裴一默说,神谱能够解答她的问题,助她找到诸神。
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试试倒也无妨。
随身携带的小书包就在脚边,姜意眠抚摸书页,指尖顺着冗长又绕口的文字划动,艰涩地念出声来。
这是人类狭隘的听觉万万无法捕捉的存在。
刀疤,犯人,第一层,第三层。
偌大监狱里所有人类,只觉耳边轻轻漾起一种瑰异的、复杂的低语,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之内。
广阔的森林浮现在眼前。
巨大的神殿充满光辉。
人造月亮在那个血月的照耀下,卑微且拙劣得可笑。
神在呼唤神,时间陷入静止。
人间灯光一盏接着一盏熄灭,《神谱》哗啦啦翻动。
世界仿佛就此被隔开。
连宇宙屏声凝息,专心谛听神的话语。
万物寂灭之际,一声懒懒的笑近在耳畔。
啪嗒。
一个响指,一点世间唯一跃动的火光。
光照之下,姜意眠的眼前,悄然多出一个身影。
面对面挨得极近,就差以额心、鼻尖,抵上她的脸庞。
对方似笑非笑地,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瞳孔漆黑,眼尾狭长。
这幅样貌无论经历几个副本都不会忘。
分明就是,
霍不应。
作者有话要说: 蛇:不要气,不要气,生气就会不美丽。
刀疤:……(只要我不说话,我就永远神秘。
霍不应:一群废物滚滚滚,该我戏份了。
第49章 诸神之子(18)
霍不应的长相,霍不应的表情。
连视线都是霍不应的,犹如潮湿粘腻的舌头,贴在皮肤上细细游曳。
然而对方忽地一句:“你就是诸神之子?”
仿佛从未见过她。
他的气息星星点点洒在面上,太近了。
姜意眠下意识往后仰,一边拉开距离,一边确认:“你不认识我?”
“我倒是想认识。就算那群老东西拦着,不让进去,照样给你送了诞生礼。”
“还有伴生祝福。”
霍不应心情很好似的,薄唇翘着,“想不想知道是什么祝福?”
姜意眠:不想。
下一刻,对方颇为不屑地啧一声:“祝你早点遇到我来着,看样子没实现,不然也不至于半死不活拖到现在。”
……这可应该不上祝福。
姜意眠法子内心觉得,以上内容真要实现,当做诅咒还来不及。
“不过我怎么觉得,”霍不应眉梢一挑,笑得更愉悦些:“你好像认识我?”
“……”
傅斯行也好,霍不应也罢。
包括上个副本结束后,照系统所说,姜意眠自认理应以一种无人能见、无人能触碰的形式存在。
可是那位真凶,季子白,仍死死盯着她所在的位置,如同看破一切。
所以他们承认也好,否认也行。
总之她心里默认,他们的存在,也许是背后有人操纵、扮演的npc。
也许是别的玩家。
因为系统限制或其他个人原因,才一致选择隐瞒身份。
她并不在意,也不介意这一点。
毕竟他们没有必须对她坦白真实身份的义务。
无论如何,只要不对副本任务造成负面影响,都无所谓。
既然他装不认识,姜意眠自然从善如流:“你弄错了,我也不认识你。”
霍不应却没那么好打发。
“你再仔细看看。”
他陡然压身过来,一张在火光中明灭不定的脸,凑到近在咫尺的地方。
一双眼漆黑、漂亮,夹杂着浓浓的玩味:“看清没,用不用伸手摸一摸?确定不认识我?”
姜意眠伸手。
当然没有摸他,而是冷漠推开他的脸:“我确定,不认识。”
霍不应任由她推着。
就这白生生的手,五根软得仿佛一折就断的小手指头。
他笑。
似乎压根不在意自己被嫌弃,他漫笑着,喉咙滚动,声线莫名的低软:“认识也是该的,谁让我比你早了上百万年?活这么久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烦得要死,所以——”
一个短促的停顿。
本以为终于要进入正题,谁知他张口便来:“就你这小不点,喊声祖宗来听听?”
姜意眠:?
“父神也行。”
霍不应自说自话,理直气壮:“反正我才是第一个诞生的神,所有老东西的能力都是从我这分走的,你又是他们创造的,喊一声父神不合理么?”
合理死了。
温热的唇畔贴着她的掌心一张、一合,他又道:“再不行——,喊哥哥?宝贝?”
迅速收回手,姜意眠提醒:“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
霍不应不紧不慢:“你的事,我不急,喊了再说。”
两方对峙,姜意眠沉默不语。
半晌过去也没有任何动静。
霍不应这人缺乏耐心。
起初还能压着性子等,等,等了又等。直到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他豁然撕破假面,露出真面目。
上秒钟还勾着唇角,兴味调笑。
这秒钟笑意一收,火光灭去,世间沉寂。
他化作黑暗里更为黑暗的存在,是被驱逐的堕落的神,更是生自宇宙之初的邪恶之物,满身化不开的阴鸷,戾气浓郁。
见不着人,只有声音远远近近,“外面那狗东西是谁,你们关系挺好啊?”
谁?
姜意眠刚在想,霍不应指的是刀疤抑或裴一默,耳边落下一声:“我数一数,啧,原来有两条。”
好的,说明两个都指。
“数到三。”
他道:“非不喊,我就弄死外面的,扒皮抽筋剁肉泥,再让你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被别的狗吃进肚子里。”
可谓八百年不变的威胁。
“三。”
“二。”
“一。”
依稀的脚步声往外走。
这情况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