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不应这个名字,这个人,大约生来就是胡搅蛮缠的代言词。
这么想着,姜意眠满足他的要求,木然地喊了一声。
远去的脚步戛然而止。
灯光再度亮起,霍不应站在面前,低头看着她。
视线阴阴凉凉,表情要笑不笑地,似乎高兴,又似乎不高兴,心思难测得很。
没兴趣花时间探究他的真实情绪,姜意眠直截了当:“你知道诸神在哪么?”
他兴致缺缺:“知道。”
“在哪?”
“不告诉你。”
对话陷入僵局,姜意眠想说,她已经迁就他的要求,是时候轮到他回答她的问题。
但活像小孩耍赖般,霍不应猜中她在想什么,懒洋洋道:“那是你为了保两条废狗才喊的,这个算另外一码。”
面对不按牌理出牌的疯狗,动辄杀人喂狗。
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心平气和:“这次有什么要求,你说。”
霍不应伸手去摸口袋,漫不经心地:“打算怎么救那群老东西?说来听听。”
斟酌着,他要帮忙再好不过。
他要捣乱也没人能拦。
姜意眠没有隐瞒,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霍不应听得并不认真,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
反倒摸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鲜艳欲滴的红樱桃,抵上她唇边,说:“喊得怪好听,奖励你的。”
是,樱桃,哦。
姜意眠眨了眨眼,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张口一咬。
甜汁溅开,果肉绵软。她的眉眼发生一点微妙的变化,如同精致的死了的洋娃娃身上,突然浮现一丝丝生动活气儿。
霍不应看着,心情好了,用指腹抹了抹她的唇,取笑:“多大的人,弄得到处都是。”
又摊开手心,让她把核给吐了。
拒绝无效。
找谁讲道理都别找霍不应。
姜意眠没有试图抗议,老老实实吐出两颗樱桃核,说回正事:“我的计划说完了,就差诸神所在位置不知道,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告诉我?”
不清楚霍不应把口袋当做什么。
新鲜的樱桃掏出来,没用的樱桃核又丢回去,眼皮一撩,像是临时起意:“听起来挺好玩,我也要去。”
“救诸神?”
“看热闹。”
了解到积分榜前三可以离开监狱,霍不应要求作为除姜意眠与刀疤之外,第三个离开监狱的犯人,从头到尾参与这个计划。
“监狱犯人有详细的身份登记,还有颈圈防冒充,我没办法替你弄到假身份。”
姜意眠提出棘手之处,霍不应不以为然,转身朝外走。
她跟上去,只见他走进客厅,踩在血淋淋的地毯上,面对满地残尸碎肢,慢条斯理地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时不时还踢上一脚,嫌恶道:“真丑。”
这个眼睛太小,那个牙齿难看。
以及其他的太胖太瘦太矮太黑。
霍不应仿佛菜市场里最难对付的老大妈,通通挑刺,通通不要。
这时不得不提到刀疤,他的接受能力着实强得惊人。
亲眼看着不该有第三者的套间里,突兀冒出一个张扬险恶的家伙,在犯人尸体堆里挑来拣去,终是勉为其难选定一个,眨眼间变作那个犯人的面貌,悠悠往自己脖子上戴颈圈。
并且当真通过颈圈认证,鄙夷地哼了一声,又得意地让小家伙去看,这破烂玩意儿有多好骗。
他面无波动,只问姜意眠:“也是你的同类?”
姜意眠看着继续毁坏尸体们的家伙,“……算,是吧。”
刀疤检查确认完区域跳跃局的内部构造图,正要与她商量越狱的细节,冷不丁霍不应伸手一指:“这什么东西?”
他们循声望去,除了裴一默还能有谁。
不知道是否能量涌动的关系,裴一默维持着人形,但皮肤泛青,隐隐显出蛇鳞的线条。
霍不应:“丑死了。”
姜意眠:“别踢它,它是我的……同伴,裴一默。”
霍不应抬起的脚尖猛然一顿,转过脸来,一双眼阴得滴墨:“它还有人名?谁起的?”
“我。”姜意眠指着自己。
他见了,撇了撇唇,臭着脸要求:“给我也起一个,要比他的好听。”
“好。”
姜意眠想也没想,“你可以叫做,霍必应。”
作者有话要说: 霍不应:? 宝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第50章 诸神之子(19)
霍不应这名儿曾经对应着一个好兆头,祸不应。
寓意逢凶化吉,无病无灾。
如今改成霍必应,仅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姜意眠注意着霍不应的表情。
他意外地没有挑刺,面上也没有一丁点被冒犯、不悦之类的情绪。
只往沙发处一倒,整个人骨头散架似的窝在里头,来来回回念几遍,欣然接受新名字一般,唇角噙起一抹笑,主动报出诸神的所在地:1区第八所研究院。
“那是全星际保密程度最高、戒备最严的科研院之一。”
刀疤说,多年前陆尧的改造计划,便是在第八所科研院进行。
所幸那时,刀疤作为议会看好的预备改造人选之一,也曾多次出入过该科研院,对其内部构造、机械及军队警备部署有一定的了解。
只要计划得当,资源充足,他有把握攻破防备。
既然如此,相关事件全权交由刀疤,裴一默假扮金鲨。
接下来一天,人为改动积分排位、秘密对外传送信息,联系反动组织成员、讨论周全行动的各个环节……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非要说有什么不顺,只有霍不应而已。
超自然时代的监狱制度极其残酷,大多正常人沦落到第三层,不是心惊胆战,就是颓然绝望。
威名如刀疤,来到这里也得刻意收敛锋芒,彻夜不眠地防备他人偷袭;
再狂妄,即便那些犯人们,面上惹是生非无所畏惧,心里照样盘算着,这个能碰,那个不能碰;杀的过绝不手下留情,杀不过傻子才白送性命。
但,霍不应不同。
他可能生来逆骨,一提起杀人作恶,远比这群号称残忍无情的家伙们,丧心病狂上一百倍、一千倍不止。
细数霍不应的一天,除了吃饭睡觉,间隙到处找姜意眠骚扰捣乱,剩下时间,除了打打杀杀,还是打打杀杀。
几乎以屠杀为生命的唯一乐趣。
姜意眠记得清早起来,他冒充的那个犯人排名远在两百六十多名。
中午一看,杀进前八十。
一个下午杀进前十。
再到晚上,他硬生生凭实力挤进前三,广场上尸体如垃圾般堆积,散发出浓烈的鲜血味,没有一个房间能避免。
所谓疯狗出笼,以暴制暴,自相残杀杀红了眼,想来不过如此。
要是霍不应只杀犯人,说不准铲奸除恶,还算得上一件好事。
可闲暇之余,他还喜欢找刀疤、裴一默的麻烦,一言不合就要打,一天至少打八回。
回回打完,长哼短啧地来到姜意眠面前,字里行间、冷嘲热讽刀疤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不禁打。
裴一默更废,打都不敢打。
要不是闲着无聊,他压根不屑打,早杀了了事。
姜意眠回回敷衍点头,等他说坏话说腻了,自然就提起刀,又兴致勃勃找新对手厮杀去了。
要是累了,往她身边一躺,还省事些。
不过霍不应说完停下,要不了十分钟,裴一默便过来磕磕巴巴地解释:“刀疤,霍,平手很久,霍不打,赖皮。”
翻译:正常情况下,刀疤跟霍不应赤手空拳,难分伯仲,僵持很久,霍不应嫌麻烦没意思,借着堕落神的能力耍赖才把前者给揍了一顿,结束对战。
“裴一默,不打架,裴一默,好,忠犬。”
再翻译:裴一默不惹是生非,火上浇油,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忠犬。
说起来,裴一默迅速抛弃蛇的身份,积极学习人类行为。
偏偏忠犬这个身份,他固执己见,死咬不放。
这就导致他的行为,常常介于人类与犬之间。
比如现在。
姜意眠坐在床上打包东西,他盘两条腿坐着,支两条手撑着,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小狗的姿势。
黑色头发长长的,如同一堆肆意生长的杂草,把精致的眉眼都盖住。
“自己去玩吧。”
好几次这么说,他不肯走,能一动不动坐在她面前老半天。
姜意眠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向脸上新添几道疤的刀疤,忽然有一点明白什么叫尴尬。
“还好吗?”她问。
刀疤面无表情:“他很烦。”
话音刚落,被进门的霍不应听去,两人眼神交汇,脸色均是一冷,二话不说就往广场走。
又要打。
天都黑了,还,要,打。
算了。
拉不住劝不了,反正他们心里有数,彼此不至于下死手,就随便他们打吧。
一个犯困的玩家盖上被子,睡觉。
一条忠诚的忠犬打好地铺,也睡觉。
一觉到天亮,周日,是他们计划离开监狱、拯救诸神的一天。
至关重要的日子,左右不见霍不应。
姜意眠找好大一圈,才发现他赖在某个不知名的尸体冰凉的犯人的房间床上,还没睡醒。
“霍……必应?”
喊他,没反应。
房间里没有窗户,光线黯淡,地上东一块西一块染着血的物件,无法辨别究竟是不是从人身上掉落下来。
姜意眠谨慎地绕开,不去踩,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在这种地方安然大睡。
“霍必应,醒醒,我们该走了。”
推他,没反应。
扯被子。
他闭着眼,抢回去,翻个身,继续睡。
姜意眠绕到另一边,实在不愿意随意发生肢体接触,犹豫片刻,抿着唇,艰难地揪了揪他的头发丝:“起来。”
霍不应这才悠悠然掀开一只眼皮,懒懒倦倦地答:“起不来了,你拉我。”
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道,好像,依稀,有点撒娇的意味。
这么大一个男人。
有脸撒娇。
刀疤往前走一步,那撒娇的家伙原地破功,眼尾凉飕飕地扫来:“没说你,滚远点。”
眼下可没时间供他们打架。
姜意眠及时按住刀疤:“没事,我喊他起来。”
刀疤视线下滑,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燥热的温度仿佛从她绵软小指,径直穿透他的皮肉表层,肆无忌惮,沉入血肉之中
他有些贪恋这样的温度。
可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所能独占的温度。
就像议会有陆尧,监狱有独眼、阿莱,她自有裴一默、霍必应。
他从来都不是唯一被需要的那个,没能做到不可取代,没有资格妄想独自拥有任何一样东西。
也好。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读诗是为了独占。
只要尽力保护就够了。
冷淡的眼皮垂下,刀疤定定望一会儿,抽出手,转身走出去。
——瞧,还不是被赶出去。
霍不应舔着后槽牙,愉悦极了,一条支棱出被窝的手动了又动,非要引起姜意眠的主意不可。
这人想做的事情向来能做成,试图抗议不过白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姜意眠直接伸手去拉。
不设防指尖交碰的刹那,对方如鬼魅般缠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被子一掀——
她骤然跌向床铺,被棉被拢住,视野之内一片昏暗,到处都是霍不应的气息。
霍不应本霍形同一团黑乎乎的怪物轮廓般横在眼前。
“要不再陪我睡会儿?”他轻轻的、用气音说:“待会眼一闭,再一睁,你就发现我们已经在科研院里头,是不是挺好玩?”
姜意眠没太听清。
可她分明感觉到,一种古怪的触感沿着她的食指游走,随后来到指腹。
仿佛坠入沼泽。
潮湿而黏稠,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触碰她,又有什么冷硬的东西,时不时擦着皮肤而过。
随后响起一阵暧昧的水渍声,姜意眠反应过来了。
可能是霍不应在含她的手指。
意识到这一点,就像上回一样,她不假思索地回以一个巴掌。
比上回打得还重些,打得手还疼。
“不要再跟我开玩笑。”反手掀开被子,姜意眠难得沉下脸,生出两分火气:“做好计划,就该照计划实施,我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才决定丢下刀疤,走你提供的捷径。”
她不怪他藏着更便捷的方法。
没理由怪,那是他的自由意愿。
不过她厌恶不按计划来,做事没有条理、没有章法的感觉。
姜意眠是真的生了气,眉目冷厉,唇线抿紧成一条绷直的线。
霍不应本来也生气。
好端端提什么刀疤?一个废物究竟有什么可惦记的?
天天刀疤刀疤刀疤念个不停,想个破计划费那么多周折,怎么不找他,说两句好话的事,指不定他一高兴,那群老东西早就回到他们的狗屁神殿里感动流泪八千行了。
犯得着在这磨蹭?
霍不应自认是一个火气很大的人,一发火就想杀人,没血浇不灭。
可这会儿瞧见姜意眠发火,他发现,原来他的火气在她面前,稀里古怪低了三四五六七八等。
根本做不得数的。
她一气,把他满肚子生气、怨气全搅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