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冷眼旁观,心下鄙夷。堂堂一国之君,一次又一次放刁耍赖,是不是把他们都当傻子耍?有数名权贵及老臣紧随刘传方之后,都向萧宓行礼。
这即是认可了他的裕王身份。
卫王脑海里一片混乱,翻来覆去只有几个大字来回闪现:
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萧宓望向他的眼神已经转作冰冷:“我是裕王,你是弑君父的凶手。这笔账,我们好好算一算。”他望向韩昭,“镇北侯,交给你了。”
韩昭此刻的心情,用又惊又喜都不足以形容,脸上却要保持严肃。有这枚铁证,他们才能华丽丽将卫王击倒。
他挥了挥手,即有几名士兵排众而出,要把卫王架下。
卫王理不出头绪,这时把心一横,干脆指着萧宓大骂:“他不是裕王,他是廖红泫的私生子。他为什么逃过血蝉检验……”
原来卫王早就知道了。萧宓脸色微变,却见卫兵已经冲上前,伸手抓住卫王,第一时间堵住了他的嘴。他们是镇北军,对国君绝不像王军那么恭敬。
卫王剩下的话就被憋回了肚子里,只能拿憎恨的眼神望向萧宓,望向韩昭。
韩昭回身,向萧宓请示:“此事如何处理?请殿下明示。”
这一幕,他们预先演练过了。萧宓按照事先商量过的剧本道:“押回祖庙,再论公道!”
他第一时间读懂了卫王的眼神。这个男孩过了十多年太平日子,第一次起了杀心。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卫王必须死,否则后患无穷!
但不是现在。群臣面前,他还不能对卫王动手。
眼看兵卒将卫王押下去,燕三郎的眼神露出一点异样。
就这样?卫王被拿下了?
千岁说过,卫王作为一国之君,身上必有护命的手段。贺小鸢从前在天耀宫刺杀卫王失败,也说明了这一点。
可现在卫王束手就擒,忒也容易了。
早知这般,他和千岁在王军逃出赤弩山腹时就可以动手了啊,平白忌惮那许多做甚?
千岁却不管那许多,只在他耳边反复念叨:“帽子帽子帽子,苍吾石苍吾石苍吾石!”
卫王是死是活,这里所有人是死是活,卫国未来如何,她压根儿不关心。
千岁大人的关注点只有一个:她和燕小三千辛万苦掰倒了卫王,那顶嵌有苍吾石的帽子何时才能入手!
燕三郎被她吵得耳鸣,下意识晃了晃脑袋,低声道:“稍安勿躁。”
“快拿下帽子,省得夜长梦多!”千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快快快快!你再磨蹭可别怪我亲自出手!”苍吾石啊,任务报酬啊!
“省得了。”燕三郎也深谙落袋为安的道理,见石从翼押着卫王下去,就想钻出人群跟上。
不过这个时候,萧宓忽然回身,按住了燕三郎的肩膀:“三郎,借一步说话。”他急需一个真相。
他的目光里写满疑惑,燕三郎也知他有话要问,遂点了点头,往大树下走去。
边上有人来寻裕王,都被他摆手拦住。
这个少年连逢变故,已不像从前那样怯懦,举手抬足间隐现气度。
……
树下,燕三郎先放了个结界以防外人窃听,才转向萧宓:“你想问什么?”
“三郎,这戒指是怎么回事?”萧宓举起右手一晃,“戒指的主人何在?”
他的目光有点急切。
“戒指的主人沉在隐龙湖底了。”燕三郎此言一出,萧宓当即是一怔。他于是说起隐龙湖畔的食人村故事,末了才道,“想来隐龙湖离老卫王坠崖的地点不远罢。”
萧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原来他逃过了兄长设计的事故,却没逃过湖畔平民的圈套。”
真正的裕王两年前就死了,却不是死在坠崖事故中,而是逃出四十余里后被隐龙湖的村民吃掉了。
小王子的遭遇,任谁听了都只能嗟叹一声。
燕三郎笑了笑:“只靠运气的话,好运气也终归会用完的。”
萧宓凝视着他:“戒指既然在你那里,你早知道我不是萧宓了吧?”
“我一直不敢断定被吃掉的男孩就是小王子,直到卫王念出‘昌隆靖盛’这四个字来。”燕三郎今日拿出戒指,就知道事儿瞒不住,“你不必担心,我就要离开卫国。并且——”
燕三郎微微一笑:“你姓萧,回到盛邑还会加冕为王。”
卫王成擒,萧宓称王就是势不可逆。只这少年活着,就注定是大好河山的主人,再也无人可以阻拦。
萧宓也明白这一点,目光里透出了诚恳:“你救过我的命,又助我报了大仇、登上王位。今生我决不会伤你一根汗毛……三郎留在卫国吧,我封你作大官。你有本事,是我需要的人。”
“‘今生’还久着呢,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千岁从树后转了出来,立在燕三郎身边,“小三儿还有要务待办,不能陪你玩耍。”她着急做木铃铛后边儿的任务呢,哪有闲情留在卫国?
萧宓在千岁面前,气势总是矮了一截。他缩了缩脖子,但仍然道:“事毕可以回来,我这里一直虚位以待。”
第580章 满愿石入手
“唔。”千岁眼珠子转了转。如果小三儿在卫国做了大官,有权又有势,执行木铃铛的任务是不是更容易呢?毕竟权力越大,能力越大嘛。“再说吧。”
这时韩昭刚命卫兵押走卫王,转头看见两人,于是朝这里走来。
燕三郎当即离开,红衣女郎如影随形。
他和千岁还有第一等要务待办。
韩昭人高腿长,转眼就走到萧宓身边,见他目光兀自盯着远去的燕三郎。“有意思。”
“嗯?”萧宓回首,“什么有意思?”
“燕时初从哪里弄来那枚戒指呢?”
他此话一出,萧宓当即色变:“侯爷?”
韩昭朝他笑了笑:“卫王举证天香戒,你并没有第一时间拿出。那时,燕时初就站在你身后。”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少年咽了下口水,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镇北侯一直是他最大的支柱和凭恃,可他却……
韩昭也不催促,立在原地等待。
好一会儿,萧宓才低声道:“您什么时候发现的?”原来,燕时初和镇北侯早就发现他是假货了,可为什么都没揭穿呢?
那是因为,他们更想推翻卫王吧?想通这一点,萧宓心里的慌乱就慢慢沉淀下去了。
“很早。”韩昭盯着他道,“尽管你和裕王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廖红泫与你的感情太深厚,只可能是母子。”
观廖红泫与萧宓之间的互动,只有真正的母子才能那么亲近与关爱。
“并且廖相绝不草率,他敢赔上整个廖家、几百口人性命举事,又怎么会找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韩昭接着道,“你和裕王长得一模一样,并且廖红泫和廖太妃又是一母双胞的姐妹,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所以,你其实也是先王的直系后代吧?血蝉验亲早就证实这一点。”
萧宓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他是老卫王的儿子,和裕王、卫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不过那两人从不知晓他的存在。
韩昭长长叹了口气:“廖相赔上一家几百人性命,但给曾孙报了仇,又把另一个孙子扶上了帝位。或许,他觉得值当。”
萧宓低低道了一声对不住。自己曾祖父对镇北侯撒了谎,让他为了“裕王”不顾一切起兵造乱。
韩昭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错。廖相也知道我下不了船。”廖青明白他的处境,知道只要给足理由,多半能撬动镇北侯来救助自己孙子。
只要能登上帝位,哪个孙子都行。
这句话,萧宓没太听懂,但韩昭已经换过了话题:“同是先王后裔,你怎么会流落在外?”
“他一直不知我的存在。”少年眨了眨眼,“我在荷香镇长大,数月前曾祖父突然偷偷带我去见几个老头子,并且要我自称萧宓,又教我一套说辞。那几个老头子看着我泪眼汪汪,直呼我‘裕王殿下’。事后娘亲知道了,和曾祖父吵了一架,说他不该拖我们母子下水。后面……后面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廖家大小姐的脾气,确实倔强。”韩昭笑道,“你若是生在宫里,未必能平安长大。”
萧宓若有所思:“就像裕王一样?”
“是,就像裕王一样。”韩昭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道:“不重要。从那一天起,我都叫萧宓了。”
韩昭一怔:“对,你就是萧宓。”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去忙碌了。
原来的名字有什么要紧?反正从今往后,他就是萧宓。无论是他还是韩昭,都不会向众人昭告真相。
裕王早死,登上王位的其实是先王的另一个小儿子?这种真相只会招来无数怀疑。顶着萧宓的名字和身份活下去,是最简便有效的办法。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也是萧家江山的合法继承人。
卫国需要一个好国君,韩昭需要一个好国君,百姓需要一个好国君。
他想,他会是的。
……
石从翼正要把卫王押进马车,后头却有个声音响起:
“且慢!”
石从翼回首:“什么事?”方才那番变故峰回路转,让他看直了眼,现在犹在回味。
燕三郎指了指被押在前的卫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儿:“我要取样东西,你知道的。”
他和韩昭在逃出盛邑的路上制定计划,石从翼也在场,这时愣了几息就长长地“哦”了一声,记起燕三郎的目的了。
他抱臂在前,笑吟吟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我请你吃饭。”燕三郎也不着恼,“天衣楼。”
天衣楼?那可是盛邑第一等的销金窟。石从翼上下打量他几眼:“你请得起?”这小子从头到尾一副寒碜样儿,逗他玩儿哪?
燕三郎拇指从储物戒上搓过,再摊手,掌心就躺着一枚鸽蛋大的红宝石。哪怕周围只有火把的光,它也淌出鲜艳夺目的红。
“哟,扮猪吃虎哪?”石从翼笑骂一声,接过宝石,再赶上几步,突然伸手揭下卫王的帽子。后者大怒:“你作什么,还给我!”
他已经是阶下囚,也不可能再翻身。是以石从翼只作未闻,反手把帽子递给燕三郎:“是这顶么?”
少年接过,一把拽下嵌在帽上的宝石,凑近眼睛端详起来。
外表平凡的宝石,内里却有星云流淌。那种瑰丽壮阔,是任何巧手匠人也仿不来的。
燕三郎也忍不住开怀一笑:“是。”方才千岁已经潜进卫王原先的御驾大肆搜索,找遍那里每一顶帽子,都不是他们的目标。所以他大概清楚,苍吾石戴在卫王的脑门儿上。
“这玩意儿?”石从翼也看出他要的其实并非帽子,而是宝石。
“那是满愿石。”卫王冷笑,“蠢货!”
这句话也不知说的是石从翼还是燕三郎,抑或二者有之。少年盯着他瞧,总觉得卫王有哪里不大对劲。
“满愿石?”石从翼奇道,“这玩意儿能许愿?”
第581章 弥留(加更)
卫王嘿嘿一笑:“你大可一试。”
燕三郎望着他:“你试过么?”
“为何要告诉你?”
燕三郎一合掌,石头就不见了:“行吧,不试试怎么知道?”
“神神叨叨。”石从翼嘟哝一句,就喝斥卫王去了,“上车,别磨蹭!”
卫王冷冷瞪他一眼,不说话,被卫兵按着脑袋押上马车。
燕三郎望见这一幕,忽然发现违和感在哪里了:
卫王此刻满盘皆输,自己还成了阶下囚,按理说该万念俱灰才是。唔,以他一路上对卫王的观察来看,这并不是一个沉稳坚定的人,理应知道自己被押回盛邑的下场。
可为什么,卫王看起来还这么地……有活气?
但这就不关他的事了,燕三郎脚步一顿,向石从翼打了声招呼,就往雪林深处走去。
冬天的枫树掉光了叶子,稀薄的月光才能穿透树杈,照见下方的白雪。燕三郎的到来惊动一窝松鼠,它们叽叽叫着爬去了更高处。
四下无人。
他还未停下脚步,千岁就急不可耐地化出人形,抓着他就问:“任务完成了么?”
“完成了。”燕三郎抓出链坠子,这东西已经开始发热了。两人都看见铃铛上“苍吾石”三个血红泛光的字体慢慢消失,随后有一道金光直冲千岁而来。
和先前微弱如萤火虫不同,这一回的金光像划过天边的流星,丰沛又耀眼!
这可是红光任务,一个能抵得上青光任务一百个!
千岁喜孜孜地打了个响指,琉璃灯就从虚空中冒了出来。
金光精准投入其中,一时间将灯壁都映成了耀眼的金色。
燕三郎就见到,金光游走于琉璃灯上的每一条裂痕,无论大小。在它的抚慰下,裂痕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起先是细纹依次消失,接着是横亘灯身的几条蜈蚣一般的巨大裂痕。它们最大也最顽固,可是金光还是一点一点将它们修补起来,或者说,从灯身上一点一点擦去。
终至无痕。
一次,两次,三次……金光像明亮的烛火,一连闪动三下才逐渐黯淡,乃至熄灭。
燕三郎屏息以待,直至整盏琉璃灯再无半点瑕疵,看起来完整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