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细细听了,末了才道:“你和燕时初都立大功。”又忍不住赞叹一声,“若没有你们出手,卫王怕是已经逃到嚎风峡了。那么至少三年之内,卫国没有宁日。”
这趟追逃过程中也死伤很多人,但和免去的生灵涂炭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贺小鸢轻呵一声:“我们又不是卫人,领不了你的功劳。”
韩昭看着她,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别学那些姑娘吞吞吐吐。”想起那些对他示好的高官千金们,她又有点不爽。
韩昭忍不住笑了:“将两国拖入泥淖的元凶成擒,这是千载难逢的和平机会,你可否知会攸国停战?”
“包在我身上。”贺小鸢点头,“新王上位是个停战的好机会,但攸国必然要求补偿。”
“容后磋商。”韩昭顿了顿又道,“你有没有想过,战争结束之后何去何从?”
贺小鸢眨了眨眼:“这不是还得调停两国么?”
“在那之后呢?”韩昭紧追不舍,“在你大仇得报、国难消弥以后呢?”
“这个嘛,好像从未想过。”今日之前,她心里只装着复仇,从未考虑其他。“唔,或许会云游天涯,精研道艺吧?”
“那就是没有其他计划了。”韩昭放开马缰,转身对着她正色道,“小鸢——”
“啊?”这人突然满脸严肃,贺小鸢没来由有两分害怕。
真是古怪,这么多年来她还从未怕过他哩。
韩昭盯着她,一字一句:“嫁给我吧。”
贺小鸢当场石化。
¥¥¥¥¥
卫王是镇北军内第一等重犯,并非燕三郎想见就能见的,必须得到韩昭首肯。
他找不到镇北侯,正想寻萧宓设法,却见贺小鸢和韩昭并驾而回,一张俏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贺小鸢好像在发呆,镇北侯看起来却容光焕发。燕三郎将自己的意图说了,韩昭很干脆道:“我陪你一起去。”
随后他向贺小鸢打了声招呼,就带着燕三郎走向关押卫王的马车,一边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燕三郎按了按自己的脸,果然有点肿,想来还很红。
“没什么,就是过敏。”方才千岁笑得打跌,就是看他形象不雅吧?
“找小鸢拿点药,一刻钟内就能消肿。”
车厢里很暖和,炭烧得很旺,韩昭并没有从这方面亏待卫王。燕三郎看见这个曾经权倾大卫的男人坐在车榻上,手脚都系着特制的镣铐。
铐上有光华流动,显然是加持过神通的法器。
车厢里还有两名看守,燕三郎瞧出其中一人是异士。
韩昭行事谨慎,对于卫王没有一点掉以轻心。
卫王原本闭目养神,听见声响睁开眼来,冷冷道:“镇北侯,你为了萧宓辛苦奔波,却被他蒙在鼓里。”
第584章 来龙去脉(加更)
过了这么久,他已从先前的震惊和暴怒中回过神来,立刻就看出了不对劲儿。
韩昭微微一笑:“哦,你指的是他和廖家大小姐的关系么?”
卫王看他神情,眯起了眼:“你知道?”
“知道。”韩昭耸了耸肩,“他也是你弟弟,先王的亲儿子,继承帝位没有问题。”
“你就心甘情愿被廖家利用?”卫王难以置信,“你可真蠢,为他人做嫁衣裳!”
“你这挑拨离间的本事太差。”韩昭失笑,“好了,我这小兄弟有话问你。”
卫王目光在燕三郎脸上一扫而过,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坐在我面前?”
燕三郎根本不在意,手一伸,苍吾石已在掌心:
“我要问问这个。战事失利,你没想过寻求满愿石的帮助吗?”
卫王翻了翻眼皮,不答。
韩昭转头对守卫道:“把炭盆拿走。”
卫王的大氅早被除下,现在只着常服。这么冷的天气再不借炭火取暖,明天太阳升起之前,保不准他就冻死了。
“你不能冻死我!”他脸色一变,“那小狗还要把我带回祖庙!”
韩昭还未接话,燕三郎已经开声:“不能冻死,但冻个半死没问题。”
他伸手往卫王脚上一指:“只要取走炭盆,一个时辰内你的脚趾就会冻僵,用手都可以掰下来,嘎蹦嘎嘣,脆得很。”
“两个时辰内,你的腿肌就会坏死,哪怕重回温暖之地也缓不回来,只能锯掉。那时候你就得巴望军医的刀锋利一点,你才能少受点罪。”
卫王不想变成残废。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咽了下口水:“满愿石用不了。”
“为什么?”
“并不是你举起满愿石许个愿,就能成真的。世上没有那等美事,不用痴心做梦。”卫王长长呼出一口气,“要把它送去弥留之地才可以。先祖尝试过很多次了,都寻不到那个古怪地方;我也前后三次派人去找,无功而返。”他看向韩昭,眼里不掩憎恨,“否则,还轮到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这些都与千岁说的一致:“找过哪些地方?”
“大陆上著名的幻境,卫国都派人去找过,甚至是北海的白洋仙山。”卫王一连说了几个地方,然后摇了摇头,“这些尽是无果。”
“那么卫王室起初如何拿到这块石头,又怎么知道它就是满愿石?”
“我大卫先王曾打下一个小国,抟国,那国君为了活命而献出苍吾石。这个传说的源头记载在一本古籍上,称曾经有人持苍吾石入弥留之地,换得满愿而归。这个人的名头你们未必知晓,但他创立的玄门,你们多半听说过。”
“哪一个?”
“拢沙宗。”
燕三郎眉头一动。时隔多年,他也没有忘掉拢沙宗的名头。他在云城、在衡西商会经历的一系列事件,都跟这个强大的宗门有关。
“拢沙宗承认过,自己的祖师进入弥留之地吗?”
“那就不清楚了。”卫王恹恹道,“卫王廷内也曾有拢沙宗子弟为官,先祖询问过,人称不知;发讯往拢沙宗,未果。”
燕三郎眨眼:“就这样算了?”
“不然呢?”卫王冷笑一声,“难道要我打下拢沙宗?”那是超然物外,却不逊色于国家的存在。其宗门子弟遍布各国王廷,常见封侯拜相。最重要的是,拢沙宗离卫国远得很,间隔天堑无数。
燕三郎微有些失望,转头对韩昭道:“我问完了。”
韩昭唤人把炭盆搬回,临下马车前指着少年对卫王一笑:“你道赤弩为何紧追你不放?都拜他所赐。你说,他配不配坐在你面前?”
卫王的脸色立刻变了。按他原有计划,横贯整个赤弩山脉只要几天时间,然后就可以跨入嚎风峡,借着狂暴的罡风甩掉后头的追兵。赤弩山泽已经沉睡了几百年,卫王从未想过它会突然醒转,更想不到它撵着自己不放,仿佛双方有深仇大恨。
原来罪魁祸首,是眼前这个小子!
他不起眼到卫王甚至不知他的姓名。
燕三郎仿若未闻,就要下车,卫王却出声喊住了他:“慢着,我又想起来一事!”
少年站定,回身。
卫王冷冷道:“我突然记起,这块石头来自哪里了。”
看他眼神,燕三郎也知这人恨己入骨,但还是追问一句:“哪里?”
“抟国国君说过,苍吾石是有人自迷藏海国麒麟轩买来,进献与他。”卫王盯着他道,“那是海外奇境,一切都与中土大不相同。你要的线索,说不定就在那里。”
“迷藏海国?”燕三郎一字一字念出,目光微凝。
“就是迷藏海国。”卫王呵呵一笑,“那地方在东海深处,六十年才开放一次。下一次刚好就在明年,你不妨去试试运气。”
“怎么去?”
卫王很痛快道:“明年十一月去东海海岸,‘横沙滨’渡口。届时那里有船摆渡,送人前往迷藏海国。”
燕三郎记下这处地名,然后问他:“你都能娓娓道来,说明卫国从前就派人进去。结果如何?”
“一无所获。”不待少年追问,卫王就摆了摆手,“不是迷藏海国里出的事。我曾祖父派出去的人运气不好,行船时遇到海上飓风,船毁人亡。”
燕三郎点了点头:“还有什么要注意?”
卫王作思索状,好一会儿才摇头:“没了。”
燕三郎站了起来,临下车前不忘跟他说一句“多谢”。
望着他们背影消失,卫王嘴角绽出一丝狞笑。
……
韩昭与燕三郎下了马车,就问他:“你能看出,他不安好心罢?”
燕三郎嗯了一声:“他故意不把情报说全。迷藏海国的确是一甲子才开放一次,但只允许手持信物的贵宾前往。擅闯者的下场,都不太好。”
“你知道他的陷阱布在哪里就好。”韩昭放心了,“我再提醒你,他说卫人曾在海上翻船,此事存疑。”
燕三郎想了想,明白了:“既是派出去的人手,那时的卫国掌权者并没有亲见,怎知他们到底是死在海上,还是迷藏国里?”
第585章 光明正大的理由
“正是!”韩昭呼出一口气,“卫王淡化此行危险,就是想诱你出海。他恨你入骨,所以这所谓的迷藏国大概类似于龙潭虎穴,轻易就能替他报仇。”
他娓娓劝导:“事事都能如愿以偿,这条件听起来诱人。但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世上再没有比‘活下去’更艰难却也更珍贵的历险了。”
燕三郎若有所思,但最后依旧道:“我知侯爷苦心。但事关重大,势在必行。”
“哪怕丢掉性命?”
少年斩钉截铁:“哪怕丢掉性命。”
他意已决,韩昭只能长叹一声,不劝了。
雪地松软,时常有黑色的石人在林间探头探脑,但不敢凑近。山泽不似人类鲁钝,很轻易就能察觉到镇北军的气息。
燕三郎走了几步,换个话题:“赤弩愿意借道任我们返回?”
“它不傻,知道我们只想通行赤弩山而已,不找它的晦气。”韩昭问他,“你后头有什么打算?”
“回家。”燕三郎毫不犹豫,“出来游历一年有余,家人该着急了。”
“裕王希望你留在卫廷任职。”韩昭正色道,“你年纪与他相当,却能行覆国之计,今后前途不可限量。留在大卫,有你施展拳脚之地。”
萧宓即将登位,但年纪尚轻,面对廷中那群老狐狸怕是力有未逮,哪怕有镇北侯从旁协理。燕三郎年纪与他相仿,同龄人之间天然地更加亲近,并且燕三郎的本事了得,能给萧宓很大助力。
捕到卫王之后,韩昭静心回思,过去这几个月里诸般变故,背后都有燕三郎的影子。就这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将一系列大事件都串在一起,局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现在这步田地。
后生可畏啊。
韩昭希望为卫廷揽才。
对于他的招揽,燕三郎并没有一口回绝。他点了点头:“待我返家完成学业,如果能活着从迷藏海国出来,一定多加考虑。”
是了,他正是上学的年纪。韩昭也好奇什么样的老师能教出这样的弟子,等听到连容生的名字,不由得微吃一惊:“你的老师竟然是连夫子?”
“嗯,怎么?”
“连夫子门下桃李无数,常见各国政要。”韩昭挠了挠后脑勺。他很少做出这个动作,“就是与我恩师有些不睦。”
燕三郎想起他和贺小鸢的师父是厉鹤年,那也是当代大家。“他俩有什么过节?”
“小事,无非就是治世与施学见解有些不同罢了。”韩昭笑道,“我备一份礼物,你替我转交给连先生罢?”
“好。”
……
燕三郎见到贺小鸢时,她正坐在马车里,手托香腮盯着桌上的油灯出神。
她的脸还是红的。
燕三郎走近,她才回头:“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没?”
少年点头:“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他只是顺口一问,哪知贺小鸢欲言又止,居然有两分扭怩。
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可是够新鲜的。
千岁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悠悠替她接了一句:“小妮子春心又动了。”
贺小鸢顿时抬起头来:“又?”
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今日过后,镇北侯更加炙手可热。”燕三郎分析得很冷静,“随卫王出逃的家族虽说是受了胁迫,裕王也表示既往不咎,但他们毕竟做出背德之举,害怕新王今后故意刁难或者冷落。”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萧宓口中不提,但心里多半厌憎之。
“如果能把族中女子送给韩昭,那就有大树撑腰了。”千岁笑眯眯接了下去,“新王年少,未来这些年,镇北侯必定如日中天。”
贺小鸢咬唇,好半天才声若蚊蚋:“他向我求娶了。”
哇,有八卦可以听了。千岁支起耳朵:“你答应了?”
“我、我说要再考虑。”
“考虑什么?”千岁学她的模样以手托腮,“有什么好考虑的?”
“毕竟曾经为敌。再说,他是卫人,我是攸人。”她恨韩昭恨了那么多年,现在却要嫁给他,会不会……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