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姝娘面含笑意,可沈重樾看得出她仍是有些拘谨,毕竟离开住了十几年的家乡,来了这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难免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明日,邱管家会带着你在府中走走,你先熟悉熟悉,等晚些时候再接手府中的事务。”
姝娘听得这话,惊诧地抬眼。
“害怕了?”沈重樾问她。
“没有。”姝娘摇头,定定道,“虽不懂那些,但我尽力去学便是,想来总能学会的。”
沈重樾牵了姝娘的手,“若觉得辛苦,不必勉强自己,还有我在。”
姝娘冲他淡淡一笑,既已入了府,便没了退缩的道理,她从小到大最不怕的便是吃苦,从前没有学的机会,现下能学些东西再好不过。她也不想整日无所事事,直等着人伺候。
她偷着抬眼看了看沈重樾。
朝廷上的事她虽一窍不通,可她也想尽力做好份内的事,为眼前这个男人分忧。
晚膳后,坐着消了会儿食,姝娘垂在袖中的手却开始略显忐忑地摩挲起来。
来京城的这一路上,因她怀孕难受,夜间几乎都是春桃陪她一起睡,照顾她,毕竟女儿家心细,照顾得也周全。
可如今到了将军府,他们不免要睡在一处,毕竟是夫妻了。但除了思原县和刘家那一晚,他们再没同床共枕过。
两人对坐着,她眼看着沈重樾默默喝下了几盏茶,不一会儿,蓦地站了起来。
姝娘心一紧,却见沈重樾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下来。
望着姝娘下意识闭上的双眼,嗅着她身上勾人的淡淡馨香,沈重樾顿了顿,原要落在姝娘唇上的嘴却倏然转了方向,在姝娘光洁白皙的额上落下一吻。
他眸光深邃幽暗,藏着几分克制忍耐,柔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置,得先去书房了,你记得早些歇下。”
姝娘怔愣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目送着沈重樾出去。
踏出屋门的沈重樾喉结轻滚,迎面而来的晚风没有一丝凉意,丝毫缓解不了他的燥热。
在院外候着的风荷和袭月见他出来,眼神颇有些诧异。
“书房有公事要处置,你们先好生伺候夫人歇下。”沈重樾嘱咐道。
“是。”
待沈重樾走远,袭月忽得用手肘顶了顶风荷,悄声道:“喏,看见了没?”
“看见什么了?”风荷疑惑道。
袭月露出嘲讽的笑来,“将军宁愿去书房都不愿和她同寝,想是内心里对她嫌弃得紧。”
“你怎么这么称呼,什么’她’,那可是夫人。”风荷斥道,“何况将军只是去书房处理公事罢了,你别胡说!”
“处理公事,也就你信。”
袭月懒得再同风荷说道,她家将军守孝未满三年,丁忧期间哪会有什么公事在身,都是借口罢了。
再说那什么“夫人”,她可都从那个叫春桃的粗野丫头口中得知了,她们只不过是穷乡僻壤出身的农家女而已。
甚至还不如她呢。
夫人?她也配!
姝娘翌日醒来时,床榻的一侧空空如也,她颇有些落寞地问风荷:“将军昨夜没回来吗?”
“回来了。”风荷答,“只是回来得晚,夫人已经睡下了,今早不到卯时将军便起身去演武场了。”
姝娘的心这才放下了些,由婢女伺候着更衣梳妆后,便听人通传说邱管家来了。
邱管家冲她行礼后道:“夫人,将军吩咐老奴带夫人在府中逛逛。”
姝娘抬眸打量着,这位邱管家皮肤黝黑,约摸四十出头,脸上有一道极长极深的疤,一看就是刀剑所伤。
她虽心下一惊,却没表现在脸上,只道:“麻烦邱管家了。”
春桃与风荷陪着她一块儿,姝娘逛了一路,有春桃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话,但也不无趣。
逛了一圈下来,姝娘发现,将军府虽大得出奇,家仆却不多,府中的大多数院落甚至都空着,院子里落叶满地,无人打扫。
邱管家看出姝娘的疑惑,解释道:“将军先前没有妻妾,后院就一直没有人住。再加上将军向来节俭,自陛下赐下这座宅子,便没怎么加以修缮。”
姝娘点点头,只听邱管家又道:“夫人若有什么想法和主意,尽管吩咐老奴便是,往后这府中修整,采买还有仆役的调动这些都凭夫人做主。”
姝娘自小长在那偏僻地方,身边多是些大字不识的农户,从未接触过这些,连字也是前年由贺严教着才开始认的。
如今听邱管家说着,发现她要管理的事务比想象的还要多,还要复杂,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邱管家将她领到府中花园的一个小亭前,有一个三十好几的妇人忽得上前冲姝娘福了福身。
“夫人,这是老奴的内人。”邱管家介绍道,“她是负责管理府中奴婢的,夫人往后若有这方面的疑惑,只需问她便是。”
他顿了顿道:“老奴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便先退下了。”
“好。”姝娘应声道:“今日多谢邱管家了。”
邱管家退下后,顾氏走上前,“夫人逛了一路怕也是累了,奴婢命人备了茶水和点心,您去亭中歇息歇息。”
姝娘不想顾氏竟想得这般周到,有孕后,她身子大不如前了,以往翻山越岭都不在话下,现在走了这么一段便有些吃不消,她谢过顾氏,由春桃半扶着在亭中坐下。
待姝娘吃了茶,歇过神来,顾氏才缓缓同她道出府中的情况。
“因将军常年不在府,加上三四个杂役,和一些家仆的子女,如今府中大抵只有三十余人,在俸禄上的开支算不上太大,这是账本,夫人您瞧瞧。”
顾氏将账本递给她,姝娘没看过账本,也压根看不懂,可光瞧着上头的数目便觉得心肝颤。
她平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可听顾氏语气这似乎算不得什么,她稳了稳心神,知道现下和长平村时浑然不同了,她得学着适应习惯才行。
“府中事务不少,一时定也难以上手。”顾氏看出姝娘的难处,安慰道,“夫人别急,慢慢学便是。”
姝娘感激地一笑,“那便劳烦邱婶了,我这人学得慢,还望邱婶到时莫要烦我才好。”
“夫人说笑了,奴婢一定尽力。”
顾氏越看姝娘越喜欢,从前府中没有女主人时,他们替她家将军担忧不已,后来听说将军有了女人,又犯愁将来的夫人是个性子跋扈,难伺候的。
毕竟那些达官贵族家的主母多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瞧不起他们这些奴仆。
如今见了姝娘,实在庆幸,能遇着这般宽厚心善的夫人,真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气。
此时,将军府门外。
冯长正欲出府办事去,远远便见两匹骏马往这厢而来。
骑在前头的显然是他家主子,待辨认清楚后头那人,他挑眉,神色不由得微妙起来。
“阿重,你到底应我一声啊,外头传你金屋藏娇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唐云舟跟在沈重樾身后,锲而不舍地问着,他从演武场一路跟到了这儿,就是想求个真相。
万年铁树开了花,还有比这更神奇的事儿吗?
他打心底觉得这不是真的,可沈重樾只对他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并未正面答他。
这越发让他好奇起来,今日若没个结果,只怕晚上连睡都不安心了。
沈重樾任他在耳边聒噪,自顾自在将军府门口停下,唐云舟忙也跟着下了马,要知道有没有,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方才落地,一抬头唐云舟便愣住了,他缩起脖子正欲躲闪,便听那厢提声喊道。
“唐爷,您来了!”
第37章 赌约 他总觉得沈重樾是在耍弄他
唐云舟缓缓抬起头, 便见冯长正含笑看着他。
他身子一抖,总觉得那笑意味深长,甚至有些瘆人,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刚翻下马的人作势又要爬回去。
“都跟我到这儿了, 你不进去看看?”沈重樾忽得转头道。
“我……”唐云舟瞥了眼冯长, 又转头看向目光沉沉的沈重樾, 颇有些骑虎难下。
少顷,他咬了咬牙道:“去,当然去了。”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一路走一路张望, 最后跟着沈重樾在花厅坐下。
很快,有奴婢进来上了茶水,这期间沈重樾神色如常,也不主动开口。
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唐云舟终是耐不住道:“你喊我进来到底是为着什么?”
“不是你想进来的嘛。”沈重樾轻啜了一口茶。
唐云舟挠了挠头,他是个粗人,没兴致与沈重樾玩这般周旋的游戏,直截了当道:“所以传闻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闻?”沈重樾挑眉。
“坊间都说,你从外头带了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回来, 如今就藏着这府里呢。”
沈重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假的。”
唐云舟愣了一瞬,旋即一拍大腿, 激动地跳起来,“我就说嘛!”
“我一直觉得这传闻不可信!我还不了解你嘛, 就你这冷淡性子, 还能干出这种风流事儿,我先前还跟冯长打赌,若你有一日带个女人回来, 我就当着你的面喊你一声’爷爷’,现在好了……”
他话音未落,冯长从外头走了进来,禀报道:“将军,夫人来了。”
沈重樾点点头,“请夫人进来。”
夫人!
唐云舟当即愣在原地,什么夫人!这将军府里哪里来的夫人。
他瞠目结舌间,已有一个袅娜的身影缓缓踱步进来,她踏过门槛,轻瞄了唐云舟一眼,略有些赧赧看着沈重樾道:“你有客人呀……”
唐云舟惊悚地看着柔和的笑意从沈重樾脸上泛开,只见他招了招道:“姝娘,过来。”
待那女子走到他身侧,他还同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副将,唐云舟。”
姝娘福了福身:“奴家见过唐将军。”
唐云舟怔忪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诶……诶……”
沈重樾丝毫不关心唐云舟此时的混乱,转头问道:“姝娘,你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姝娘答:“我听他们说你回来了,我正巧在试着做藕粉桂花糖糕,就想来问你吃不吃。”
“嗯。”沈重樾点点头,“我也正巧有些饿了。”
“那你等一会儿,我很快便做好送来。”姝娘说罢,又转向唐云舟,低声道,“唐将军若不嫌弃,也可尝尝奴家的手艺。”
“不嫌弃,不是……”唐云舟语无伦次道,“多,多谢夫人。”
姝娘莞尔一笑,施礼退下了。
她方一退出门外,唐云舟便怒瞪向沈重樾,愤愤道:“你个骗子,你不说传闻是假的吗?”
“传闻当然是假的。”
沈重樾不慌不忙:“她不是什么不明不白的女子,而是我娶的夫人,我也没有藏她,而是光明正大地将她带了进来。”
唐云舟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被气得喉间一哽。
他总觉得沈重樾是在耍弄他,可一时又找不出证据来。
“哼,骗子,大骗子!”
他气得甩袖要走,冯长忽得拦在他前头,笑嘻嘻道:“唐爷,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唐云舟步子一滞,又听身后的沈重樾淡淡开口:“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说打了个什么赌……”
被前后夹击的唐云舟额上冷汗直冒,他咬着牙,暗暗发誓。
往后再也不一时嘴贱,跟这一对黑心主仆玩什么打赌了。
厨房那厢,几个大厨和厨娘都有些惊奇又惶恐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正在忙活的将军夫人。
他们其中也有在别的大户人家做过活的,可偏生没见过有哪个主人家会亲自来厨房这种地方。
毕竟厨房烟熏火燎,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夫人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怕教油渍脏了好衣裳。
但见这位新来的夫人,处理食材的动作麻利干净,显然是做习惯了的。
“可有牛乳?”姝娘蓦然抬头问道。
“有,有。”徐大厨取来清早才新鲜送来的牛乳递给姝娘,犹豫道,“夫人,还是让小的来吧。”
“不必了,我自己来。”
姝娘将牛乳倒入混有藕粉、面粉的碗中,搅拌均匀。
这牛乳金贵,姝娘以往虽从贺严处听过这个糕点,但一直没能做成,如今有了机会,就想亲自试试。
她取来纱布,将混合成的粉细细滤过一遍,再加了适量的蜂蜜和干桂花搅匀,在一个大碗底下抹过油后,才将食材倒进去,放进笼屉里蒸煮。
大抵过了两刻钟的工夫,便有甜香顺着滚烫的蒸汽弥漫在整个大厨房里。
“好香啊!”春桃惊叹道。
姝娘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正欲抓了湿帕子开蒸笼,徐大厨忙快一步拦在她前头:“别,夫人,这烫得很,小的来,小的来。”
听闻这夫人都已怀了身孕,他只是个小小的厨子,若她腹中的小公子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承担不起。
徐大厨打开蒸笼,将滚烫的碗取出来,藕粉桂花糖糕的香气扑面而来。
并非那种甜腻的香,香气中混着淡淡的桂花味儿,清新好闻,令人垂涎欲滴。
待放凉一些,姝娘将碗倒扣过来,取出糖糕,切成片装进了两只盘中,她将其中一个盘子伸向徐大厨道:“您尝尝,我做的可还入得了口。”
徐大厨颤颤巍巍地取过一块,颇有些惶恐,原还思忖着即便真的不好吃,他也要尽力夸赞几句,可那糖糕一入口,徐大厨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