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不还有个丫头嘛,让她回去禀报一声便是。”冯嬷嬷顺势看向袭月。
姝娘也转过头,同袭月打眼色,可袭月像是全然没看见一般,反笑着对她道:“夫人放心去,奴婢回去一定好生同将军禀报,将军定不会怪您的。”
她这话一出,着实让姝娘愣住了,一时没了办法,她迟疑着站在原地,却听马车里忽有人道:“怎的,推三阻四,是看不起我这老太婆嘛!”
这声音苍老中带着几分威仪,透过她说的话,姝娘哪能判断不出了此人的身份。
只是她没有想到沈老夫人竟然就在车中。
“老夫人说笑了,姝娘不敢。”
毕竟是沈重樾的祖母,是长辈,她都已经这么说了,姝娘若再推脱,只怕得担上一个狂妄无礼,目无尊长的罪名。
她嘱咐袭月一定要好生告知沈重樾后,还是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马车驶走后,春桃才捏着荷包从茶楼出来,没看见姝娘的身影,她疑惑地问:“姝娘姐姐呢?”
袭月望着雨幕,没搭理她。
春桃又气又急,正欲再问,将军府的马车到了,风荷从车上跳下来,左右环顾后,也急切地问袭月姝娘的去向。
袭月这才道:“方才老夫人经过,将夫人接去镇南侯府了。”
风荷陡然一惊:“你怎没拦着,出门时,邱总管都嘱咐了要将夫人好生带回去。”
“我能怎么办!”袭月扁扁嘴道,“我就是个奴婢,而且最后是夫人自己上的车,又没人绑她。”
“都是你!”
春桃急得快哭出来,她冲袭月大吼了一声,转头作势就要往雨里冲,风荷忙拉住她,“你去哪儿?”
“去把姝娘姐姐追回来!”
“春桃,你冷静冷静,现在哪儿追得回来,而且镇南侯府你也进不去。”风荷定了定神道,“快,我们回府去,让邱管家去找将军!”
此时,远去的马车上,姝娘拘谨地坐着,看着眼前捻着檀木珠,双目紧闭,看都未看她一眼的沈老夫人,心下忐忑不已。
沈老夫人看似四五十的年岁,脸上漫布皱纹,可浑身凛冽的气势却不减。
姝娘思忖着,像这般侯爵之家的老夫人定是觉得她出身卑贱配不上沈重樾,才会将她寻来,欲为难于她。
很快,马车缓缓停下,外头雨已然停了,姝娘跟着沈老夫人下了车,抬头便见鎏金的“镇南侯府”四个大字。
她惴惴不安地跟在后头,在府里弯弯绕绕,才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
沈老夫人由冯嬷嬷扶着在主位上坐下,喝了一盏茶,晾了姝娘好一会儿才道:“坐吧。”
姝娘抿了抿唇,随意挑了个位置。
“叫什么,如何认识将军的?”沈老夫人又问。
“奴家叫姝娘……将军来我们村中小住,偶然结识的。”姝娘说得模糊,不好道出自己以往的身份。
沈老夫人抬眼望过去,这才细细打量起姝娘。
柔媚娇俏,稍显怯怯的样子我见犹怜。想必便是凭着这份姿色才勾得了沈重樾。
沈老夫人颇有些不屑,看沈重樾平日一副清高的样子,不曾想也就是个沉溺美色的俗人。
“倒是个乖巧的,往后要好好在将军身边伺候。”
姝娘怔住了,愿以为沈老夫人定会贬低嘲讽她,可不想却听见这样一番话。
“我这回喊你来也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我那向来性子冷淡的孙儿到底喜欢上了什么样的女子。”沈老夫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看你像是个安分的,我便也放心了。”
这话听起来就跟寻常祖母关心孙儿没什么两样,姝娘不由得微微放下了警惕。
难道沈老夫人其实是个善解人意的……
“樾儿在边境呆了整整六年,与我相处的时日也不多,关系难免生疏。”沈老夫人低叹道,“我虽关心他,但也不知从何下手,你在他身边呆着,想必比我了解,不如同我说说。”
姝娘有礼地笑了笑:“老夫人想知道什么,姝娘一定知无不言。”
“好。”沈老夫人满意地颔首,“这也到了晚膳时候,也不好让你饿着,边吃边说吧。”
她冲冯嬷嬷眼神一示意,冯嬷嬷立即退下准备晚膳去了。
很快,外屋便布置好了一桌饭菜。
姝娘跟着沈老夫人落了坐,已不如方才那般紧张了,心下猜测或许沈老夫人与沈重樾不和,真的只是有些细小的结解不开罢了。
毕竟是亲祖孙,连小虎子和庄婆婆都还会有些磕绊呢。
她含笑扫过桌上的菜肴,下一瞬唇角却迅速垂落下来。
山楂糕,凉拌五行草,薏苡仁冬瓜排骨汤,还有蟹肉羹……
姝娘悄悄瞥向对面笑容温和的沈老夫人,不仅指尖发凉,甚至连全身血液都瞬间冷了下来。
第39章 誓言 对着天地起誓,自然为真
圆桌上共置有八道菜, 其中四道里都放了易使妇人小产的食材。
尤其是那道蟹肉羹,若不是姝娘曾做过。根本看不出来这是蟹肉做的。
寻常百姓吃蟹,哪会那么讲究, 蒸熟后拗开就吃,没那么多花样。
还是从前贺严要求, 姝娘才耐着性子把蟹黄、蟹肉都挑出来, 照他所说煮了碗蟹肉羹给他。
姝娘咬了咬唇, 可若说沈老夫人是故意想害她滑胎,却又有些奇怪。
就说那道凉拌五行草,五行草又叫“长命菜”, 是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野菜,从前吃不饱的时候,不少村人都拿它来充饥。
沈老夫人明明清楚她出身乡野,还将这道菜堂而皇之的摆出来,难道不怕她知道这菜有滑胎的危害嘛。
思量间,冯嬷嬷已舀了一汤碗的薏苡仁冬瓜排骨汤搁在她手边。
“小娘子尝尝,这汤厨房炖了好些时候,应当已是极其入味了。”
姝娘强笑着看着那汤,虽说不管是山楂、五行草还是薏苡仁和螃蟹, 若不食过量不至于滑胎,可姝娘不敢冒险, 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难保这汤下去不会难受见红。
但沈老夫人就在眼前看着, 姝娘不好直接拒绝, 一双眸子暗自转了转,还是将碗端了起来,佯作要喝的样子将汤匙凑到唇边。
然还未张口, 姝娘忽得露出一副难受的模样,将汤碗猛然放下,捂着嘴,低头对着桌角的方向干呕起来。
“呦,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冯嬷嬷明知故问道。
姝娘抚了抚胸口,一脸歉意道:“老夫人恕罪,姝娘今日胃中着实不适,只怕是吃不下了。”
沈老夫人缓缓放下碗筷,抬眸看向姝娘,“若是不适,不如叫个大夫来看看吧。”
说罢,她正欲抬手示意冯嬷嬷,却被姝娘制止住了。
“不必了,有一段时日了,只是小病,没什么大碍。”
“一段时日。”冯嬷嬷提声惊诧道,“小娘子莫不是有了吧!”
她话音刚落,沈老夫人也露出一副惊骇的模样,她看着姝娘问道:“可是真的?”
有孕这事不可能瞒得住,沈老夫人教大夫过来一探脉便知,姝娘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几个月了?”沈老夫人又问。
“三个多月了……”
姝娘始终观察着沈老夫人的反应,却见她淡淡“嗯”了一声道:“樾儿这人责任心重,你如今身怀有孕,也怪不得他将你带了回来。”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默默低头用膳没再多言语,也没逼姝娘吃什么。
姝娘心下忐忑,虽没有吃这些菜,也算逃过一劫,可她总觉得沈老夫人的态度有些怪异,具体的怎么个怪异法,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端坐在沈老夫人对面,打心里觉得不舒服。
约摸一炷香后,婢女收拾下碗筷。
等沈老夫人坐着喝茶消了会儿食,姝娘才起身道:“天色晚了,姝娘不便打扰老夫人休息,这便告辞了!”
她微微福了福,沈老夫人却不应,抚着手上的翡翠镯子慢条斯理道:“那么急做甚么,你好容易来一趟,再说将军府离这儿也不算太远,待会儿我遣人送你回去便是。”
姝娘垂在袖中的手不安地捏着,听得这话,只得继续坐下来。没一会儿,便见沈老夫人搁下茶盏,瞥了眼她小腹的方向。
“你腹中的孩子是镇南侯府的长孙,到底不同一般。”
沈老夫人微一抬手,冯嬷嬷便会意将她扶了起来,“走吧,你既跟了樾儿,如今又怀了身孕,务必得去祠堂向先祖告慰一番才好。”
听着沈老夫人不容置疑的语气,姝娘迟疑了一下才应,起身无奈地跟在了后头。
外头的天逐渐暗了下来,祠堂内外都燃起了烛火。
沈老夫人跨进祠堂,恭恭敬敬地燃香拜过后,插入了正中的紫金香炉里。
她微微侧目,对姝娘道:“你跪下。”
望着眼前众多的先人灵位,姝娘也不好不敬,只得缓缓屈膝跪在了蒲团上。
沈老夫人旋即提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沈氏第九世孙沈重樾在边境征战了数年,虽建功无数,可始终未娶妻生子,为沈家传宗接代,为我心中所患,而今他有了子嗣,实为欢喜之事……”
沈老夫人一字一句,言辞恳切欣慰,似乎真的对她有孕之事高兴不已。
可想起方才那几道菜,姝娘秀眉微蹙,正纳罕着沈老夫人究竟是何意时,却听她猛然将话锋一转。
“只是……他三年孝期未满,便怀孕生子,实在罪孽深重,大逆不道!”
沈老夫人回过头,看向姝娘的眼神骤然沉冷如冰,“樾儿心软,定不愿下手处置于你,既是如此,为了保住镇南侯府的颜面,这个恶人便由我来当。”
姝娘心下一颤,便见一个奴婢走进来,手上还端着托盘,盘中置有一碗,浓烈的药味儿很快在祠堂中弥漫开来,姝娘不必猜都知道那是什么。
沈老夫人是想光明正大堕了她腹中的孩子。
冯嬷嬷同另一个婆子暗暗打了个眼色,两人作势便要拿了姝娘,可还未扑过去,却见姝娘快一步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他们眼看着姝娘一把抄起烛台,站在了那香案前,喝道:“别过来!”
沈老夫人霎时面色大变,怒吼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如此放肆!”
姝娘如何不知道,这里是祠堂,是祭拜先祖英烈的地方,可她也不想,让这里成了她腹中孩子的葬身地。
看着沈老夫人这副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模样,姝娘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打一开始,沈老夫人就知道她有了身孕,却故意装作不知,从晚膳上的那道菜开始,便是她设的局。
若姝娘并不知晓那几道菜肴有问题而吃了下去,导致滑胎,沈老夫人全然可以称自己无意不知情。
可若姝娘不吃,便必然要承认自己身怀有孕的事,沈老夫人就可以以孝期生子,大逆不道为由公然拿掉她腹中的孩子。
而且,若那几道菜没能致她小产,而仅仅只是见红或不适,得到的也依然会是第二种结果,沈老夫人请的大夫想必就候在府中,等着探出她的喜脉。
总之,无论如何,所有的罪名都只会落在姝娘一人身上。
她根本没给姝娘留一丝退路!
而沈老夫人为了维护家族颜面,忍痛打掉自己的亲孙儿,这般行为传到外人耳中,不仅无可指摘,还会被人赞叹顾全大局,令人尊重敬佩。
沈老夫人执掌镇南侯府数十年,练得的深沉心计,根本不是涉世不深的姝娘斗得过的。
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她只能这么做,她不是真的想烧祠堂,只是想拖延时候,等沈重樾来救她。
就算姝娘只是虚张声势,沈老夫人也到底不敢轻举妄动,她想了想,放缓声儿道:“你莫要那么冲动,我也不是不许你往后再生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作为孝期子,他生下来只会遭人耻笑。等这孝期过了,你再生我绝不会拦着。”
姝娘扬起嘲讽的笑,抬眸看向那碗汤药。
“老夫人莫要欺负姝娘见识短,姝娘学过医,自然也闻得出,那碗中加的红花的量有多重。”
红花活血化瘀,是味好药材,可对有孕的妇人来说,这等剂量的红花下去,且不说往后还能不能生育,小产后血崩极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沈老夫人蹙了蹙眉,却是没想过这个低贱的农女还懂医术。
她冷哼一声,“我能允你进府,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你莫要不识抬举,以你的身份,连给樾儿做这个通房都不配,今日就算我真的私下处置了你,也没人敢说我一句不是。”
“我并非他的通房。”姝娘定定地看着她,“我是他的妻!”
此话一出,不仅沈老夫人愣了,连祠堂中的几个婆子婢女都面面相觑。
这小娘子怕是疯了不成,平白做的什么梦!
“我还疑惑你为何不惜做出这样的事也要保住腹中的孩子,原是想母凭子贵,一步登天。”沈老夫人不屑地笑了笑,“别妄想了,就算你生下是个儿子,也坐不上这将军夫人的位置。”
“她与我拜堂成亲,缘何不是我的夫人!”
沈老夫人话音未落,便见祠堂门已然被推开,几个家仆想阻止沈重樾反被邱管家踢翻在地,如何也拦不住。
看见那令她安心的身影,姝娘方才浑身一松,缓缓放下手中烛台。
沈重樾阔步跨进祠堂,看都未看沈老夫人一眼,径直越过她,上前一把将姝娘抱了起来,朝外走去。
“丧期娶妻怀胎,你就不怕遭天下人唾弃嘛!”
沈重樾步子倏然一滞,他将姝娘缓缓放下,抬头看向邱管家,嘱咐道:“将夫人好生带回去。”
姝娘秀眉紧蹙,担忧地牵住他的手。
“放心。”他柔声道,“你先走,我一会儿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