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听从天络哥哥的“临终愿望”,回去找到闵天澈伺机把报恩报到他身上,其实真的就只是为报恩罢了。
倘若有朝一日天络哥哥真的死而复生,她是真的想都没有想过,自己要与他在一起的事。
暂不论自己现在还是太子妃的身份,即便和闵六成功和离了,她那样命薄之人,又怎敢让天络哥哥将来徒留下伤心?
所以,只要她的天络哥哥并未对她付出太深的感情,她就把内心的曾经向往,藏于心内吧。这辈子剩下的时间,过得但求无愧于心就可以了,在不在一起不是最重要的。
“啊,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赶紧去见太子殿下吧,要早一点商量下对策。”
长翎笑着朝他招招手,亲昵的样子就如同情人一般。
恰在这时,木轮椅的主人转着轮子过来了。
赵长翎倒是丝毫不慌,也半点没有被抓包的自觉,还笑着同闵六行礼道:“殿下,我们正要去找您,你就过来了。”
现在哪怕闵六耳里听赵长翎口中说出一句“我们”,就已足够让他心里挠心椎骨地疼,疼得皮肉绽开。
可他面上除了要绷住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这一对儿。
“有什么事情要说吗?进里头再说吧。”他的语气一贯地低冷,似乎听不出些与平日的不同。
但其实,在他抡动轮椅转身的一刻,他就默默地咽下了喉间一抹喷涌的腥甜。
那会儿以为她真的死了的时候,他曾经跟自己无数次妥协,他咬紧牙关,说倘若她能活过来,只要能活着,他就能容忍她在外找别的替身,即便自己连替身也当不上,那也没关系。
但是现在,当她真正站在一个不是替身,而是正主儿的身旁,他们比肩在他的轮椅后方走着,看起来还那么地登对时,他理智上的接受和感情上的接受又是完全两码事。
这才是他昨天回来以后,明明可以用木拐扶着走,却执意要坐轮椅的缘故。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一刻那么地痛恨自己一瘸一拐走路的姿势。
“长翎,孤不在这段时日,你过得还好吗?”
领着二人往大帐去的一路上,闵六忍不住问轮椅后方那个他出去了一月,他就挂念了一月的人。
那时候洪水大,探子几乎都不能每天来到他身边给他禀告太子妃每日的情况,于是他便只得日日夜夜地惦念着。
这句话本来昨日看见她,他就要问的,可昨日见到二人站在一起,他失魂落魄地忘了问,便只好现在问了。
长翎见他主动缓解气氛,高兴地笑道:“嗯,大院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恢复了神智,再将养一段时间,身子慢慢健康起来,就能完全对那毒瘾戒断了。我偶尔会来军营里帮忙,希望自己能多做一些。”
“哦,对了,那殿下呢?殿下如今身上的毒瘾,可好些了呢?听说您...嗯,把那匣子挖出来了吗?”
长翎想起无尘跟她说的,太子殿下这次是专程去挖她埋下的礼物的,心里一阵阵发虚。
那木匣子里的破蚱蜢若是被挖上来了的话,殿下他得知自己劳师动众地在战时腾了时间过去挖掘,会不会怨怪?
可这明明就不是她逼他的,她也同他说过那礼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呀,是这神经病不管不顾去挖的,发现是个破烂玩意,总不能怪她吧?
“嗯,挖出来了,都被水泡了。”他点了点头。
长翎想象了一下太子殿下满怀希冀,结果挖出来一堆淤泥,才在淤泥里挖出一只草编的破烂玩意时的模样,大概就跟自己满怀希望要挖到金矿结果是一堆烂铜铁一般的心情吧。
于是,她一紧张一着急,步履加快,膝盖就撞了他的轮子一下,身子往旁倒去。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闵天络没来得及伸手去拉她,倒是前方坐着轮椅的闵六一下子眼明手快,大幅度旋动轮子,来了个华丽漂亮的旋转,一下子用膝腿承载起她,把她抱在了怀里坐着。
赵长翎暗怨自己今天怎么如此笨拙,这才多久功夫,竟连摔了两次,有够蠢,有够丢人的。
当她被稳当地抱在闵六膝腿上坐着的时候,她仰头一下子就撞进了闵六如墨海一般暗沉的眼眸。
她没能从里头看懂些什么情绪,目光倒是注意到了他的脖颈。
他的...颈项粗壮而结实有肉,看起来像是充满力量的感觉,这么近的距离看来才发现,与闵天络的瘦削感是不一样的。
她不禁又想起缕衣说的话,开始偷偷地拿手指去丈量他摁在她腰侧的修长指节。
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才煞地脸红,挣扎着从他腿.间起来。
“殿下,对不起,我今天真的太冒失了。”长翎尴尬道。
闵六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抡动轮子在前头带路。
赵长翎觉得自己的胸口起伏很快。
刚才摔了两回,兄弟二人面对她摔下时不同的做法都出来了。
闵天络的做法让她心甜,可疯六的做法...倒是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没有力气大得伸手去拽住把她拉回来,哪怕他明明把她一把拉着手拉过来会更方便些,可他却好像料到了她怕了他的力气似的,选择一个急刹转动轮椅回旋,用相对他身体各处而言最脆弱的膝腿承接住她后,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她拢进怀里环护着。
过程中她竟感受到了始料不及的温柔,甚至有种扎实的被呵护感、强烈的安全感。
而且,她去丈量他手指的时候,就发现他急着转轮子时,把手腕给崴了一下,都微微肿起来了。
她的心突突跳,可是没敢去问他疼不疼。
那疯子却一脸不在乎地转身,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用那长翎看了都觉得疼得要命的手腕去转动轮子。
不知怎么地,长翎突然觉得好心虚。
进了营帐,闵六给点起了油烛,黑漆的帐中顿时亮堂了一片。
长翎是不知道这疯子怎么就喜欢待在这么漆黑的环境里,帐子连一个透光孔都不留。
她看着帐中陈设,不禁又想起那一次自己献身进帐,没羞没耻地和闵六同躺一榻,抱在一起的情景。
她觉得脸上火燎火烧的,知道自己一定是又脸红了。
她唾弃暗骂自己的时候,目光却突然注意到了那天无尘塞给她的,装满了某种启蒙书籍的书匣子,老脸红到了前所未有的状态。
闵天络和闵六正交谈商议着事情的关头,长翎却突然走到了博古架旁,用身子阻挡了书匣子的视线。
“你确定,此事你能摆平?”闵六冷肃的语气道。
闵七点了点头:“恳请兄长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想,让自己遗憾。”
“那好,”闵六点着头,噙着疯狂嫉妒的复杂眼神看了他一眼,心底滔天的情绪终究被压制了下来。
“孤答应了。”
话正说着的关头,他突然发现刚才站在弟弟旁边的姑娘不见了,转头一看,才发现她神情呆呆地站在博古架前,不知在欲盖弥彰些什么。
“长翎!长翎!你过来。”他坐在轮椅上,朝她招着手让她过来。
长翎被大声一唤,才回过神来:“啊...啊?哦,等...等一下...”
她背对着博古架,双手背在后方,在架子上摸寻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遮盖住那书匣子。
这书匣子是竹枝镂空的,间或镂空的位置能够看清里头书籍的名字。
那么艳.情至让人发指的名字,即便是没看过的人,也该猜出来那是什么吧?
无尘递给她这个书匣的时候她不注意看,要是注意看的话,她铁定不会收了,那现在也不会如此尴尬。
“过来呀,你在干什么?”闵六发现她不对劲,便转动轮子过去。
闵天络这时也朝她走过来了。
长翎一下子着急,“啪哗啦”一声就把架子上的书匣子弄撒了出来。
一本本“肉.团圆”、“春.宫鉴”和“避火图册”全撒了出来,有的洒出来时,书页还直接翻开了,里头用工笔画绘得活灵活现的精致“小人打架图”张开了出来。
而打开了内容的那本书,恰好落在了闵天络脚边。
第108章 ···
“这...这个是...”
赵长翎心道完了, 低着头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不敢去看闵天络一眼,也不敢去看闵天澈。
心想那可恶的闵六一定会趁机取笑, 说不定还会说些什么话让天络哥哥误会了她。
可事实上,闵六来到二人跟前,看了看赵长翎一脸疚怕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瞅闵天络,他的心早已经碎成了几瓣。
他停下了抡动轮子的手,把肿成猪蹄的手腕缩进袖子里,扯开嘴皮笑了起来。
“赵长翎, 谁让你乱碰孤东西的?被吓到了,活该吧?”
他讪讪地笑着,看起来那么地欠揍,可赵长翎再也说不出那些怼他的话。
“告诉你啊, 男子的思想, 可比你想象的, 要龌.蹉污.秽多了。是你没见识...哦不,孤的这位弟弟, 恐怕不一样。”他继续毫不着调地说着话,嘴角扯出最无所谓的弧度。
“因为他啊...吃不消嘛。”他调笑了起来。
却激得赵长翎忍不住走过去, 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始终还是忍住没对他出手。
“怎么了?想揍就揍吧, 孤是对你天络哥哥出言不逊了, 以前你打过孤还少吗?还缺这一回吗?”
他嘴里说着最欠的话,其实不过是逞逞嘴皮子罢了,因为他知道,倘若他什么都不说, 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今天大概要心脏窝血死在这里了,而他是不能死的,他还有大仇必须要报。
不能棒槌鸳鸯,不能打死闵天络,那就只能嘴上逞能一下了。
“怎么,以前你不是很能吗?现在不敢了?”他继续叭叭着,可能他是希望长翎被气着了,过来打他一顿出气的吧,那样的话,她就能主动走向他,能离得他近一些,不至于跟那人站得那么近...
“怎么,你...”他刚还要说话,长翎突然气得转向了闵天络。
仰头问:“天络哥哥,要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吗?”
闵天络点了点头,“嗯,说完了。”
“那,我们回去吧。”长翎拉了拉他的袖角,先一步往帐门走去,闵天络也紧随其后。
帐帘掀开拂得轻风一下子吹熄了里头的油烛,营帐中又重归黑暗。
闵六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弯腰拾起掉落在条案边,被人忽略了的草编蚱蜢,将其搁于手心,用食指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就像在轻抚恋人般。
刚才这蚱蜢是被一同放进这书匣子里头的,同那匣子书一样,被闵六当成了是长翎给他留的东西,被他很是珍爱地摆放在这帐子最显眼的角落,使他在军务繁忙或是夜里歇息时,一抬眼就能看见赵长翎在那。
那只草编的蚱蜢,起先在泥地下掩埋着,还被泡满了水,本来早就肿胀脱落得不成样子了,可现在,它身上连一点淤泥的痕迹也没有,整齐完整的,只看得出那草织的部位因为被烤干过而微微发黄发焦的颜色。
被疯子如珍宝一般捧在手心,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摩挲,那叶片越发地光滑起来。
·
东昭军不日就要偷偷地输送重型武器前往望沟山上。
东昭那边一早给闵天络颁下了任务。
让他想方设法夺得万顺士兵的新任,然后给万顺兵出谋划策,将其全军引至望沟山下的腹地,以便让东昭军一网打尽。
身为万顺国七皇子的闵天络,自是不能做任何出卖国家的事情。
所以他要与自己兄长联合来一场反间。
闵天络在大帐中提出他的这个要求时,哥哥闵天澈本来不能答应。
因为闵天澈始终忌惮着这个消失了好些年,突然间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弟弟。
可他想了想,又看了看赵长翎,她每每看闵天络的眼神都是那么地赤诚,赤诚到不带一丝怀疑。于是,他终究是应允了他的这次行动。
在事前的一段时间,闵天络先是偷偷去与东昭那边的人接洽了。
他让他们按他画的图样准备一种长弩重型器械,这种长弩的设计射程颇远,刚好适合长远距离和大范围歼灭敌人。
可就是,这种长弩的使用方法太麻烦了,那天闵天络教了东昭将领好久,都没人学得会。
“扳机这样按,回绳缓冲,然后扣住这里,滑索,开始放入箭镞,像这样,发!”
闵天络还亲自抓着那人的手让他学,结果他都没学会。
“扳机...嗯,这样按,回绳缓冲...”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闵天络饶有耐性道,可那人弄糊涂了。
按他设计制造出来的长弩,一次能发数万箭,可就是操作起来太难了。
那些零部件看起来复杂的程度...常常会让人晕了脑袋。
“是这样吗?拔开这里...”
“不,不对!”闵天络又一次否定。
那名大将沉默,心道刚才明明看他是这样操作的,怎么就说不对了呢?
闵天络最后叹息道:“可惜我那天要负责引万顺兵,要不然就能亲自上前操作。可这要怎么办呢?这长弩,就只有我和长胜将军才会而已...”
长胜将军就是被东昭皇那边挟持的,救下闵天络的大将军。
那员大将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向上头通禀一下情况,看能否派人来支援。
·
“所以,东昭兵那边就决定把天络哥哥你的救命恩人派过来用了?”
长翎站在条案铺开的画稿前,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闵七道。
一旁的闵六看得很不是滋味,默默地转移轮椅将画稿拽了一旁看。
闵天络对长翎点了点头,“嗯,所以,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功的话,就算是还了长胜将军昔日救我一命的恩情,我也不必再受东昭人的钳制,失败了的话...”
“不!一定不会失败的!”长翎看着哀落的闵天络,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给他打气道:
“我认识的天络哥哥,有智有谋,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