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翎眼眸闪亮得前所未有地好看,一旁的闵天澈却被她的表情刺伤,阴沉着脸故意又把身子背过一旁去。
“但是,东昭兵真有这么笨吗?再复杂的武器使用,怎么可能会一直教不会呢?”
长翎突然想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那是因为武器设计者太奸诈。”这时,角落里一直不发话,被人忽略了好久的闵天澈终于低沉发声,
“像这个部位和这个部位的榫卯,看似不同,却完全可以替代,这就代表了,有多种组合可以混合替代。”
“什么意思?”长翎没闹明白闵六的意思。
“意思是,”闵天络微笑着,温声给长翎解释道:“有多种可以成功操作的流程,只有设计者可以进行暗箱操作,只要我一直说他们的操作步骤不对,那他们就一直没办法学会。”
“哇...”长翎睁大的杏眸,一脸崇拜地看着瘦削的闵天络,“天络哥哥真厉害!”
一旁的闵天澈的手差点将设计画卷掐得穿孔,须得努力克制住自己才能松下画稿。
闵天络微笑地看着他,弯腰拾捡起松脱飘落在地的设计画稿。
“兄长也很厉害啊,旁人压根不能从我的设计画稿中看出来什么端倪,就连亲手打造出来的工匠都不能,没想到兄长就一眼,就看穿这么多了。”
这话是浓浓的称赞。
可闵六却不屑地冷眼道:“你我是孪生兄弟,你我应该心知肚明,就这点程度的能耐,有什么好夸的,丢人!”
说着他就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转动轮椅,临出大帐时,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赵长翎。
结果看见赵长翎仍然一脸赞叹的目光看着她的天络哥哥,颊边那两个小小的酒窝又甜又可爱。
他心中的酸意翻涌满溢,后悔自己忍不住看了,赶紧加快手劲,逃也似的出了大帐。
无尘已经在外面候着。
“美人殿下,你当真信得过你这个弟弟?”无尘逗弄着怀里的小灰鸽,在给它喂水喝。
“信不信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孤肯定要派人去盯着,孤会,亲自上场。”
闵六一直在盯着无尘给小鸽子喂的东西,有些纳闷:“灰翎它看起来怎么那么难受的样子?你给它喂了什么?”
无尘状似惊讶地睁圆了刀疤眼。
“美人殿下这段时日自己喝了这么多,都没认出来吗?”
闵六皱紧了阴翳的眉头。
“小灰它最近吃得多吃撑了,贫僧得给它喂点酸醋。”
“哦,对了...”面对着闵六死亡的凝视眼神,无尘依旧笑嘻嘻地,不知悔改道:
“人家叫小灰,不叫灰翎,美人殿下您还真是的,你的剑叫赤翎剑,刀叫风翎刀,就连你的腰带要叫什么羽翎带就算了,怎么人家小灰就喜欢小灰的名字,你硬要帮人家改名灰翎,小灰要不高兴的!”
·
到了行动当天,闵天澈在闵天络出发没多久,就立马让军队转移阵地,并且分派各小队前往不同的山岗站哨。
而他自己则只带领十几精锐前往望沟山。
他这么做一来是防备着自己这个消失多年的弟弟会背叛万顺,自己放手看他演戏的同时也得留有后着。
赵长翎那家伙别人给她一分她必报以十分的傻瓜,若然被感情蒙困了头脑,做出什么傻事,他也得把她救下。
然后,闵七带着火药来到山下腹地,打算先埋好火药再行动时,赵长翎那笨蛋就真的偷偷尾随来了。
结果炸药失败,闵七差点逃不掉的时候,长翎突然出现拉着他的手,从现场中迅速逃出。
二人蓬头灰脸地抱着对方的手臂,远处看来就像几乎抱在一起似的。
闵天络尤有余悸,双眸睁大望着赵长翎道:
“长翎!你怎么跟过来了?刚才那会儿多危险!”
儒雅的公子回来那么久,还是头一回对人如此大声说话,温柔的语调里带了些惊讶和不解。
可长翎抹了抹脸上的灰土,依旧对他露齿一笑,旋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刚才多危险啊!幸好我没忽视自己不妙的预感,赶过来了。”
“早上的时候,我怎么想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的感觉,那天你说的,用火药在山下造成轻微震荡的感觉,让东昭军误认为人开始从山下过。但是,我老觉得你那个火药调配的分量有些不对。”
她拉着闵天络的手,把他拉到一个山洞里,然后掏出身上的一卷手札,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是她这些天看着闵天络在做火药调配,自己也翻了卷籍查阅写下的笔记。
“来,我觉得嘛,你用这种土充当石灰的分量,可以大大减少炸开的程度,这样大概能够达到你想要达到的持续微震效果。”
赵长翎不顾自己脏乱的仪容,笑着在大岩石上指着笔札同他道。
她没有发现,刚才她为了别人尽心尽力的时候,有个人也罔顾一切扑出去救她了,那两人之所以能拉着手成功避开危险,背后都是某人的暗中保护。
第109章 ···
闵天络尤有余悸地看着她, 过了好久,才终于垂下了眼,小声地道了一句:“对不起...谢谢你。”
长翎她听到了, 那笑容便绽放得更盛,轻轻一拍他肩膀道:“小丫头长翎终于也能发挥一次作用,救下了天络哥哥, 啊,我真高兴啊!”
看着她狼狈不已的小脸,却依旧一脸纯真可爱的表情,闵天络突然失声笑了。
“真的有那么高兴吗?真像个傻瓜。”他揉揉她的脑袋, 柔声笑道。
长翎这时才自知自己满身满脸的狼狈,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梳理了下头发,拍了拍裙子上的尘灰。
“天络哥哥,你不记得了吧?以前在陇南山, 你可教会我不少东西呢。”长翎借机和他聊起了过往。
“是吗?都教你些什么了?”闵天络笑问。
“天文地理、医理、八卦算术那些, 哦, 许多生意经也是你教的,你都是夜里趁我睡着的时候, 用心编写成册,到了第二天就强让我去看, 去钻研。幸好,你写的东西大多数都挺有趣的, 我也喜欢看。”回忆起过往, 长翎总是露出甜甜的笑。
“哦?都是些什么有趣的事?”
“比如你教我看气候,不会干巴巴地让我背诵什么七十二侯,六十四卦,你直接就让我去抓蝴蝶。”
“学医理的话, 也会挑些有趣的事情,比如说教我调各种喝了身体香香的草饮,小动物们嗅了都爱凑过来的喝的草汤,你说医术一开始,就是调五味的食膳。”
“做生意的事情,你也懂得不少...”
长翎一边高兴地说着,闵天络一边重新调配配方,一边不时笑着抬头看她的眼睛,听她说话,二人看上去相处十分地融洽和岁月静好。
最后,重新试验火药的时候,闵天络叫赵长翎退避到安全的地方。
“我不确定,这次是否危险,长翎你还是离我远些为妙。”
长翎摇了摇头,“天络哥哥,相信你自己吧。看你设计的那个武器,多么厉害啊。这次失败很大一点原因是,你可能被东昭人关押了太久,以前也因为生病的缘故一直没有机会出来,所以在选择土壤作调配,以及这火药实际的运用上,就缺乏了实践经验。”
“我虽说也没有这方面经验,不过,无尘给我看过太子殿下写的记录,嗯,这次应该不会出大差错的。”长翎笑道。
闵天络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愁绪,可见长翎看着他,他就又立马展开笑容。
“长翎,你真厉害啊。”
赵长翎的心甜甜的,满满的。
以前都是她觉得天络哥哥很厉害,觉得天络哥哥会的东西很多,好像世界上就没有他不懂的。
被那样一个厉害的人夸赞自己“真厉害”,虽说很大程度上只是鼓励的性质,但长翎还是觉得心里的高兴能满溢。
最后成功用火药制造出万军过山谷的“效果”,山上的人靠着山下的动静,长弩由长胜将军开弓。
万顺军喜获了一大批武器箭,而山上的埋伏也一早就下了。
闵天络坐在战车上,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开始了一系列的军事指挥。
所有当天前往埋伏的东昭兵尽数被剿灭,长胜将军被解救了下来。
闵天络的战车下,长胜将军屈膝下跪,向他拜别。
这个国家要追杀长胜将军,将军他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能拜别昔日旧友,赶紧逃亡去。
长胜将军离去时,闵六留了个心眼,让无尘偷偷地安排人去跟着。
看着不远处,二人郎情妾意的样子,赵长翎背着手笑着仰头同闵七说话,眼睛里都是浓浓的晕不开的钦佩。
闵天澈悄无声息地抡着临时搭建的木轮椅路过,一言不发。
无尘在旁看见了,捏着念珠走前来。
他左眼高高地肿起显得有些突兀,这次他没有故意调侃闵六,而是对他表示关心道:
“美人殿下,你手没事吧?还是赶紧回去包扎吧。”
刚才岩石被炸开那下,闵天澈傻得光拿了块铁盾就冲出去了,结果盾牌刚好帮长翎他们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击,而疯子却被冲击得轮椅直接就横冲了出去,木轮子立马碎裂。
而他举着盾牌死死捍卫着,钢铁淬打的盾牌被撞得深深凹陷了下去,他嘴角溢出了血,双手也被飞来的碎石撞击得血肉模糊。
无尘是有些惊讶当时的情形,那么危险的关头,哪怕太子殿下稍微意志力弱一些,那盾牌被撞飞了出去,可能三人都要被砸死。
当时那疯子仿佛有一整座山那么强大,炸裂撞击的关头,太子妃拉着七皇子飞快地奔逃,二人都全然没有察觉身后冲出一个坐轮椅的人。
那人使尽了浑身的气力劲,他在岩石爆裂之前就已经看见长翎的身影,并且提前一步预判了长翎一定会拉着闵天络往那个方向走,于是他先一步扑出去救人。
赵长翎一定是预判到闵天络调配的火药配方有问题,所以她才会赶来救他的。
而他这个始终探不清底细的弟弟...
他暂时没办法摸到他的底,但他也不能任由赵长翎置身危险之中。
幢幢人影中,越过了万顺士兵的身影,始终看见一抹湘妃色身影的姑娘,不时地抬头,同旁边靛青色衣袍披软甲的男子,说些钦佩崇敬的话。
许是男子刚才军事指挥上的游刃有余,又许是男子后来重新调配了火药的调配后,成功制造出“万军过境”的效果,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是闵天络...
闵天澈连到长翎他们跟前去都不敢,用一双血迹斑斓,皮肉外翻的手抡动轮子离开了,血水把轮子染得都是。
一路上滴滴答答落下了不少他的血,沿着他木轮椅轮子压过的辙迹蜿蜒下去。
无尘在身后看得心有戚然,合掌不停地诵念佛经。
巧遇从后方和马匹并肩走来的长翎和闵天络。
长翎笑着问无尘:“无尘大师,原来你也来了。看到了吧?我们成功了。”
无尘有些出奇地转身过来,“太子妃,贫僧到今时今日才明白,原来你还是站万顺这一边的。”
长翎愣了一愣。
是呀...虽然早在闵六为自己的罪行赎罪,肯花气力给染上毒瘾的东昭平民戒毒,又向她承诺尽量不牵涉无辜开始,她就觉得,倘若万顺能够一统两地,那么,阿爹阿娘可能再也不用受东昭皇的钳制,而两国百姓也能在相比东昭帝残暴苛刻的治理,能过得更幸福一些。
但那个时候她只是在心里面想,言语上并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站哪一方。
可刚才因为这场仗是闵天络打的,她脱口而出的一个“我们”,确实是她头一回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
她为了掩饰过去,低着头支吾道:
“嗯...嗯...大师,你刚才一直站在这里,在看什么?啊!你...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是被谁打的?”
长翎见他左边脸转过来,大吃一惊。
无尘笑了笑,轻抹了抹光秃脑袋,道:“没事,贫僧因为嘴犯贱,取笑了个美人,活该被打。”
·
回去以后,闵天澈没肯让军医给他治理手伤,而是一个人回营帐蒙头睡了过去。
睡到赵长翎他们回来军营,他也没能醒过来。
“殿下呢?他不在吗?”长翎拉了个守营的士兵来问道。
士兵屈膝道:“回太子妃的话,殿下他回来就一直待在营帐,一直没有出来了。”
今天军中有为闵天络特意举办的小小庆功宴,实际只是在营中烤上一些打猎得到的山羊野豚,人人分得些肉尝尝罢了。
长翎想去同闵天澈商量一声,打算让闵天络以后就住在军营里,因为她的大院子开始接受一些难民来救助,已经慢慢地不够住了。
可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找不到人。
原来她的天络哥哥一直在外头拼命,他却一个人在营帐里蒙头大睡呀...
赵长翎轻轻地走到太子的军帐前,询问道:“殿下?我是长翎,我可以进来吗?”
里头寂寂无人回应。
长翎又问了一句,还是没人回答。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掀帘走了进去。
里头除了泥土芳香外,还隐隐有些腥重的气味。
平常这个敏感多疑的疯子不可能会睡得这么沉,连人在外头叫都听不见呀,这么可疑,是发生什么了吗?
长翎疑惑着,然后就摸黑走到了木榻前,伸手一抚,就摸着了个人形。
那家伙竟真的睡熟着呢。
好像...有些奇怪?
“殿下,殿下,您醒醒!”长翎轻摇了摇他手臂,在他耳畔呼唤着。
可人始终躺着一动不动。
长翎在他的袖子摸到了湿湿滑滑的东西,适应里帐内的光线后,赶紧抹去书案前点亮了油烛。
然后她就发现,太子殿下的双手,伤得有点严重!刚才她摸到袖子的湿滑,原来都是血啊...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啊?怎么会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