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景色迅速变换,林时景骑马离开马场,走到一处林荫小道。
两侧树木高大遮阳,白马渐渐放慢速度,悠闲悠闲地享受这份凉意。
裴洛挺直腰背,不敢靠向身后人。
林时景看出她的意图,身体一前倾,低声在她耳边小声问:“小洛,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哪有?你想多了。”
裴洛试探回头看了一眼林时景,努力和他对视,又匆匆收回目光。
言行如此不一致,都不用再问。
林荫道很长,风也很舒适。
白马慢悠悠往前,似乎时间也在变慢。
“对了,我刚刚看你和安乐在说话,你们在说什么?”
“问她关于黑衣人的事。”
黑衣人?
裴洛想一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常常来看安乐的那个黑衣小哥哥。
“你打听他做什么?”
“他给你送生辰礼物,又时常照顾安乐,却不肯露面,我想查清楚他的身份。”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裴洛侧脸怀疑地看向林时景,林时景任她审视。
他的眼神温柔又宠溺,唇边勾着笑容。
他不笑已经很好看,笑起来仿佛在夺人心魂。
裴洛默默移开目光,林时景故意问:“怎么不看了?”
“风景挺好,看风景。”
“真的?”
“真的。”
裴洛努力将视线放在风景上。
从前只觉得他好看,和他对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
可如今,只看一眼,仿佛都能被他迷了心魂。
情人眼里出西施,难不成就是这个意思?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你怎么夸我的吗?”
裴洛想了一会儿,迟疑回道:“俊俏?”
“嗯,当时我在你眼里已经那么好看了,现在是不是更好看?”
林时景直接戳中裴洛的心思,裴洛忍住笑,摇头:“才不好看。”
“那你看着我。”
裴洛转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偏偏不看他的眼睛。
林时景低笑一声,薄唇一点,亲在裴洛的眉眼间。
“现在觉得好看吗?”
裴洛脸颊瞬间变红,她羞赧地捂住眼睛,语气里充满无奈:“时景哥哥,你这样很不像别人口中端方如玉的君子。”
“我父亲说过,若是在心上人面前还那么端着,不是傻子就是呆子。”
裴洛扭头不看他,捂了一会儿眼睛又觉得不太甘心。
林荫道走完,他们骑马回去。
林时景准备去马厩的功夫,裴洛喊住他,拉住他的袖子,带着他走到一个小角落。
这里没人,裴洛示意林时景弯腰。
林时景听话地弯腰看着她,裴洛眉眼一弯,微微踮脚,红唇蓦地亲在他的额头。
她轻点一下,亲完捂住脸就跑。
独留林时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向远处站着的小姑娘。
她捂着脸,不太敢看他这边,又忍不住看。
他偷袭她两次,如今她也算是还回来一次。
林时景眼里止不住笑意,他牵着那白马往回走。
他们回去坐马车,白马还是叫人午后送到府中方便些。
他牵着白马往马厩,走了没多远,忽然又往回看。
裴洛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匆忙转移视线,但又想着不能这么害羞,会助长某人的气焰。
她回首去看,却见林时景已经收回目光。
他背对着她走,走得有点慢,像是故意的。
裴洛静静站在原地等候,等他的身影消失,她又等了半晌,始终不见林时景回来。
临近正午,日光有些晒人。
车夫让她上马车歇息等候,裴洛想了想,朝着马厩的方向去。
她问着路走到马厩,白马乖乖地站在马棚里,看见她过来兴奋地摇尾巴。
裴洛摸了摸他的头,四处看看,不见林时景,她又喊了几声:“时景哥哥,你在吗?”
“姑娘,你是在找林公子吗?”
一个少年抱着一大堆草料走过来,听见裴洛那一声问话。
“是,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刚刚看见他朝那边走,我带你过去。”
少年带着裴洛走到一间屋子前,“林公子应该是在这里面。”
“多谢。”
裴洛拿出些碎银子递给少年,少年欢喜接过离开。
裴洛试探上前,喊了几声:“时景哥哥,你在里面吗?我要进来了。”
裴洛敲了敲门,见里面无人回应,她用力推开屋门。
这间屋子应该长久无人居住,一推门能看到灰尘扬起。
落尘的地板上显出一个个脚印,是男子脚印大小。
裴洛顺着那些脚印走过去,她绕过一个破烂的屏风,看见一个人背对着桌脚坐在地上。
熟悉的白衣染尘,还有压抑的喘气声。
裴洛瞳孔一缩,跑着过去,走到林时景面前。
她蹲下来,连声喊他:“时景哥哥,时景哥哥,我是小洛……”
耳边熟悉的声音破开那疼痛的幻觉,林时景勉强挣开眼睛。
他双唇惨白无色,额头上冒着汗,似乎在忍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林时景断断续续地问。
裴洛看着他这般憔悴的样子,眼眶湿润,“你怎么了?哪里痛?我让人去叫大夫。”
裴洛能看出他是在拼命忍着疼痛,他一向能忍,哪怕是当年右臂深可见骨的伤,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疼得快要失去意识。
“不用,”林时景握住裴洛的手,微微摇头,“大夫没有用的。”
“怎么会没有用?”
裴洛替他难受,忍着不哭,“我让车夫去寻大夫,很快就回来陪你。”
裴洛要走,林时景握着她的手不放,声音低哑:“小洛,信我。”
他闭上眼睛,一手捂着左膝,额间冒出更多的汗 ,忍着那钻心的疼痛。
裴洛走不开,她也席地跪坐下来,拿着帕子擦他额上的汗。
他一直闭着眼,身上也出了不少的冷汗。
裴洛将他揽抱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她想起之前自己月事疼时,林时景读书给她听。
她想了想最近看过的几个话本,挑了一个印象深的,语调缓慢地讲述那个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个富家姑娘以为未婚夫不爱她,自毁婚书另寻良人。谁知良人是负心汉,那姑娘绝望之际却让未婚夫救下。
“她与那负心汉和离,绕了一圈还是嫁给从前的心上人,得来圆满。”
“圆满吗?”
一直意识昏沉的人忽然开口,裴洛小心地扶起他,“你怎么样?还疼吗?”
林时景摇摇头,他一身冷汗,还没有力气站起来,便握着裴洛的手坐在原地休息。
“刚刚这个故事算圆满吗?”
“不算吗?”裴洛见他脸色恢复些,提着的心落下,“她最后也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没有和那个负心汉蹉跎一生。”
“可若我是他,不会让这个故事这般结局。”
“他?那姑娘还是负心汉?”
裴洛故意挑了最不可能的两个人物,林时景点了点她的鼻子,“我怎么可能是负心汉?”
“哦,看来是那姑娘。”
林时景好笑地看着她,“我说,如果我是那书生……”
他一笑,裴洛更加放心些。
“知道啦,你当然只能是那光风霁月人人称颂的如玉君子呀。”
裴洛难得这么直白地夸赞他,林时景微微直起身子,神色认真些:“如果我是他,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的心上人嫁给别人。我会在她误会时,便想尽法子弄清楚她心中的想法,与她解释。”
“若她不听你的呢,若她偏生要嫁给别人呢?”
林时景清然一笑,靠近裴洛,身上带着些危险气息,“你觉得,有那样的可能吗?”
明明在说故事中的人,林时景这一较真,裴洛觉得仿佛自己就是那嫁给负心汉的姑娘。
她抛开那个想法,“你别岔开话题了,你老实说,你到底哪里受伤了?”
“你又不肯找大夫,不像有外伤,莫不是中毒?”
裴洛紧张又担忧,她怕林时景真的中了什么无解的毒,“有没有解药,还会再发作吗?每次会隔多久发作?”
裴洛俨然一副笃定他中毒的样子。
“别多想,”林时景安抚住她慌张的情绪,“不是中毒,我身上也没有外伤。”
“那是为什么?你刚刚的样子,明明……”
明明是疼到说不出话,意识恍惚的地步。
如果不是中毒,那会是什么?
“是旧疾。”
“旧疾?”
“当年越河一役,我受重伤,左腿上的伤势最为严重。伤口虽然已经痊愈,但是我的身体会时不时想起那种疼痛,仿佛这里的伤口重新裂开,被人撕扯。”
林时景看向自己左膝,他到现在为止还记得当时的伤口模样。
“只差一点,我的左腿就可能会被废。”
轻描淡写间,仿佛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裴洛看着他,又看向他的左膝,她不能想象伤口如何,却知道他如何疼痛。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裴洛想让自己别哭,眼泪却流得更凶。
林时景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不哭了,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嗯,”裴洛点头,将眼泪擦干净,“那发作会有固定的时间间隔吗?”
“没有,毫无预兆,不然也不会让你发现。”
裴洛瞪了一眼林时景,见他想起身,扶着他起来 ,又拿着帕子将彼此身上的灰尘勉强擦干净。
“难怪你刚刚要自己牵马送回去,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疼了?”
“嗯,我以为只会疼一会儿,没想到这次疼得这么厉害。”
“那你上一次疼是什么时候?”
裴洛扶着林时景往外走,林时景也依着她,由她搀扶。
“上一次,”他停顿一会儿,“是在苏家的马球赛结束后。”
裴洛脚下一停,“马球赛,可是当时你……”
不对。
裴洛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日比赛结束后,他去营帐内换衣,折腾许久。
她明明喊了他好几声,他却好像没有听见。
“是不是去换衣裳的时候?我当时就在外面,你竟然一直瞒着我。”
裴洛生气又心疼,她扶着林时景走到马车旁,车夫见他们颇有些狼狈的样子,不敢多问。
裴洛扶着林时景让他靠坐在右边,自己则坐在正中的位置,隔出一段距离。
她生气他不说,偏偏又担心他,时而还要看几眼。
“没有下次,好不好?”林时景坐过来,想哄她。
裴洛瞪了他一眼,撇开他的手,“我才不信你。”
失去可信度的林时景哄不好裴小姑娘。
裴洛本打算冷战几天,让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但抵不过心里的担心,翌日又去清苑用膳,还颇为注意林时景的脸色。
林时景第十次抓到裴洛目光,他放下公文,语调轻松:“原来生病也不全是坏事。”
裴洛很凶地看了他一眼,林时景感觉不到丝毫威胁。
傍晚时分,天色微暗。
裴洛和林时景正绕着小花园漫步,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
“裴姑娘,你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
那丫鬟是程语蝶的贴身丫鬟玲儿,裴洛一眼认出她。
“怎么了,语蝶出什么事了?”
裴洛一边问,一边跟着玲儿往阑苑去。
未及院门口,就能听见里面的争吵声,男子训斥的声音尤为明显:“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替你定下婚约那是理所当然。你若不想嫁,让人毁了婚书便罢,如此不尊长辈大呼小叫还有名门贵女的样子吗?”
“父母?大哥,你可真给自己长脸。你哪怕对我好过一分,我都会想着回报你。可当初若不是老夫人,我早就在柴房里饿死了。你如今还好意思让我来处理这婚约,你哪里来的脸面?”
“你怎么说话的?”
“嘭”的一声,花瓶的碎瓷片炸裂在裴洛脚边。
林时景及时拉着她闪躲,目光微寒地看向屋内。
程语蝶眼睛气得通红,看见裴洛先是关心:“伤到没有?”
“没有,”裴洛走到程语蝶身旁,揽住她手臂,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我们先走吧。”
“我们还在谈事,你是谁,懂不懂……”
男子还想继续说下去,林时景淡声开口:“这是远安侯府,不是程家。”
一句话,那对夫妇瞬间不敢再吭声。
裴洛带着程语蝶离开,剩下的事情由林时景处理。
“他们是你的兄嫂?”
先前有人说程语蝶的兄嫂来京,她没怎么在意,不想也是来者不善。
“他算什么兄长?”程语蝶觉得可笑,“父亲过世后,他不想家里多一份开支,和大嫂合谋着将我许给一家人。他们将我关在柴房里,饿了我好几天要我松口,我不肯。如果不是老夫人,我说不定已经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