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你先上去。”
裴洛感觉到此人身份不一般,她应好,钻进马车。
那黑衣人走到林时景面前,颔首示意:“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林公子。”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杜先生,宁王尚在府中,杜先生怎么有空出来?”
“我爱吃这家的蜜糖饼,故而来此买上几块。”
“那倒是巧了。”
裴洛坐在车内,能听见车外人的说话声。
她想着刚刚那奇怪的熟悉感,忍不住悄悄掀开帘子朝外看。
车外那人一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裴洛一眼看到那道从额头一直到左耳后根的疤痕,那疤痕横贯左半张脸,有些骇人。
“这位想必就是裴姑娘,与林公子甚是般配,不知林公子打算何时让陛下赐婚,到时大婚不知杜某是否也能讨得一杯喜酒?”
“杜先生也会关心这种事?”
“若能讨一份喜气,杜某自然愿意。”
两人之间似只是寻常聊天,林时景最先结束话题 ,坐进马车让车夫驶离。
裴洛回头看时,仍能看见那人站在原地。
“怎么了?”
裴洛放下帘子,眼里有困惑,“我好像见过他。”
“见过?”
林时景稍一想想,记起是上次宜园赏花宴时,他带着裴洛离开时,碰见过杜陵。
“他是宁王身边的幕僚,上次宜园应当是有事寻宁王,你应该是在那里见过他。”
“是吗?”
裴洛总觉得那里不对。
马车驶离闹市时,裴洛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冰糖葫芦”。
一刹那,尘封的记忆打开。
“我想起来了,不是在宜园,是在临榆县。我在临榆县见过他。”
上次宜园一见,她就觉得这人眼熟,偏生想不起来。
刚刚那声“冰糖葫芦”倒让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桩事。
“当初你生辰日,我在街上撞见一个险些被马车撞倒的孩子,就是他救下那个孩子。那小孩见到他脸上的疤本来要哭,我拿冰糖葫芦哄小孩,结果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林时景经她提醒,眼中带了些思量,“没看错?”
“不会记错,我记着他脸上的疤。我刚刚听你们说话,他是宁王身边的人,那他当时怎么会在临榆县?”
偏巧还在林时景去查案的时候出现。
林时景思虑半晌,见裴洛还在想这件事,笑了笑:“这件事我会查,不用担心。”
他也不希望裴洛卷进他要查的事情中。
——
宁王府封闭府门,往日热闹的门庭如今冷落下来,门可罗雀。
书房里,沈星衍坐在阴暗一角,神色晦暗不明。
“你当真有把握?”
“王爷放心,死无对证,自然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这局棋,一定将林时景困死在棋局中。”
沈星衍闻言,想到什么,低哑地笑出声。
他这几日幽闭府中,倒也想清楚一些事情。
郑阁老的奏折为何偏巧在那日承在父皇面前?
怕是他中了林时景的局,才引得父皇如此动怒。
“这件事若是做成,你日后便是本王唯一信重的幕僚,不要让本王失望。”
“王爷放心,在下必定不负王爷期望。”
沈星衍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那幕僚刚刚走出去,下人通报杜先生求见。
一身黑衣的杜陵站在殿门外,那小厮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出来只道:“杜先生,王爷不想见您。”
幕僚站在一旁看戏,眼底嘲弄:“杜先生倒有闲情逸致,这种时候还出去买什么蜜糖饼,看来王爷在杜先生心中还不如一块饼重要。”
杜陵听得出他的阴阳怪气,并不回他。
“切,什么东西,我看你日后还怎么趾高气扬。”
杜陵当作听不见那句话,旁观的小厮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听见。
从前宁王倚重杜先生,如今宁王受梏,反倒不再相信杜先生。
不得宁王信重,早晚也是赶出王府的下场。
杜陵一路回到院子,王府众人看他的眼神皆隐含此意。
他走进书房,关上门窗。
兜帽一摘,那道疤痕便完全显露。
他神色不明地对着铜镜看着那道疤痕,又想起树下的那个场景。
她脸上的笑意如同日光一样温暖,偏偏他不能靠近……
杜陵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那笑有些瘆人,加上那道疤,更显得恐怖。
他太久没笑了,似乎都忘了如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笑去哭。
“嘭”的一声,铜镜被他挥落在地,碎成几片。
他拿起桌上那封信,拆开一眼扫过,眼中有戾气闪现。
“蠢货。”
既然沈星衍一而再再而三触及他的底线,他也不必费心再谋划。
他倒要看看沈星衍能把自己弄成什么狼狈模样。
第42章
昌乐街的长青坊是金都有名的男子成衣店之一, 平日里来买布料和做成衣的大多是已成婚的妇人。
是以掌柜看到两个小姑娘走进来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两位姑娘是想做衣裳吗?我这家店只做男子衣裳,两位姑娘若想要做时兴的衣裳, 可去前面那家……”
掌柜以为两个小姑娘走错,正准备好心给她们指路。
“我不是给自己做衣裳,”裴洛浅笑摇头, “我想选一些男子衣裳的布料,不知哪里有?”
“原来是我误会了, 两位姑娘这边走。”
长青坊除了做成衣, 他们家的绸缎布匹也众多。
裴洛挑了许多布料, 选的布匹颜色大多较深, 看起来不像是年轻男子会穿的样式。
程语蝶看了一会儿, 试探地问:“小洛,你最近和表兄吵架了?”
裴洛又挑中一个布匹, 闻言摇头:“没有,怎么这么问?”
“那你怎么选这些花色的布匹, ”程语蝶一言难尽地看着那些布料,“表兄一向只穿白色衣裳, 这些颜色样式他应该不喜欢吧?”
“你误会了, ”裴洛挑完最后一匹布料,“这不是买给他的。”
“不买给表兄, 那你买给谁,要是表兄知道不得揍那人?”程语蝶压低声音问。
裴洛心觉好笑, 她肯定地摇摇头:“他不敢揍。”
程语蝶一脸懵,她想问更多。裴洛经她这么一提醒,却也起了主意。
“你说得对,他整日里只穿白色衣裳, 这样不行,我们挑一挑别的样式让他试试?”
程语蝶眼睛一亮,兴奋起来:“好,让我仔细挑一挑。”
店铺掌柜就看着她们挑了一匹又一匹的布,她们挑得起兴,其中红色系的布匹挑得最多。
布匹挑得太多,裴洛留下地址和名字,让掌柜派人送去侯府。
掌柜看见“远安侯府”四个字时,猛地反应过来两人的身份。
他毕恭毕敬将两人送走时,看着那布匹中明显显眼的红色系,又想起从前见过的那白衣翩翩公子。
那么光风霁月、清冷高雅的林公子会愿意穿这些颜色的衣裳吗?
——
裴洛和程语蝶心满意足地挑完布匹,又在外面逛了一圈,将马车塞满之后,才欣然回府。
她们刚下马车,就见有人搬着一箱箱东西进府。
那些箱子上都系着红绸,看起来喜庆得很。
“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喜事吗?”
司阍笑着应答:“程姑娘不知吗?霍公子来提亲了。”
程语蝶猛地瞪大眼睛,“你说谁来提亲?”
“霍昭,霍公子啊。”
程语蝶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极快地往宁苑走。
裴洛快步跟上她,在她即将冲进去时及时拉住她。
“语蝶,等一下,现在不适合进去。”
宁苑门口还站着辅国公府的下人,想必辅国公夫人正在和长公主说话,她们这样贸然闯进去太过失礼。
“语蝶,我先前一直没问,你不喜欢霍公子吗?你如果不喜欢,沈姨不会替你答应这门亲事的。”
“我、我……”程语蝶结巴好几下,一时也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霍昭来提亲这事实在出乎意料,她实在没办法冷静思考。
裴洛正想再问几句,余光见一人走近,默默往后退几步。
程语蝶正要拉着裴洛商议,手一扯,抬头却看见霍昭。
“你,你怎么还敢出现?”程语蝶匆匆松开,生气地瞪着他。
“我怎么可能不来,今日是我提亲。”霍昭轻笑一声。
他一笑,程语蝶更气,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假山那走。
假山处无人,程语蝶压低声音:“你在做什么?谁说要嫁给你了?你快进去跟你母亲说,今日只是一时糊涂……”
“不是一时糊涂,我想了很久。再说你之前强吻我,应该负责。”霍昭理所当然地道,神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程语蝶经他一提醒,再次被迫想起之前的荒唐事。
“那时我喝得烂醉,做不得数,难道你还要和一个醉鬼计较吗?”
她急得快要跳脚,本以为上次在裴家已经将事情说清楚,不想今日他倒好,直接来提亲。
“为何不可?”
“可我们上次不是说清楚了吗,你我都忘记这件事,你也不许再计较。”
“那只是你单方面的决定,我不会忘。”
霍昭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程语蝶怒视着他,见他不松口,转头就要走。
“你不肯去,我去。叔母不会让我盲婚哑嫁,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便成不了。”
她刚走两步,手腕被人紧紧握住,霍昭声音中藏着些失落:“语蝶,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事。”
“你嫁不嫁我,只取决于你的心意。”
霍昭将人拉回来,握住她的双肩,直视她的眼睛,“程语蝶,你不能因为我出身高,就从一开始把我从你的的名单里划除,这不公平。”
“你胡说什么?”程语蝶眼神闪躲,莫名有些心虚。
“上次你说,你我身份差距太大,不是这个意思吗?你都能撮合时景和小洛,为什么到自己就想不通呢?”
“我没有想不通,这一切都是你胡乱猜想。”程语蝶扭头不肯看他。
霍昭低笑,“是吗?那你为何因为我面亲而吃醋?你为什么强吻我?程语蝶,你喜欢我。所以你才会因为看见我和其他女子在一起而不舒服。你说你喝醉是因为你兄长之事,但难道没有一点是因为我吗?”
“我……”
“别急着回答,”霍昭眼底藏着些胆怯,他苦笑,“我也会害怕听见某些回答。”
程语蝶难得见霍昭这个样子,他总是一副洒脱潇洒的样子,她便以为他不会受伤,不会害怕。
面对这样脆弱的霍昭,她感觉某些地方在动摇。
或许,其实早就动摇了。
只需要再多一点点外力,那份所谓的坚守就会一击即溃。
霍昭放开按在她肩头的手,他端正地站在程语蝶面前,笑着道:“上次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现在我回答你。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一往无前的勇气,喜欢你总是风风火火,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从不藏着掖着,我喜欢那样向阳盛开的程语蝶,也曾期盼将她拥入怀中。
“如今,我想和那个勇敢的姑娘在一起,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握住我的手?”
霍昭伸出手,静静等着心上人的回答。
程语蝶抬头看向他,她看到他眼里的期盼,看到他眼里的情意。
心里固守的一角,轰然倒塌。
她收紧双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霍昭,你为什么急着来提亲?”
“因为我想向你证明,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你所有的担心都不会构成阻碍。”
她说他们身份不相配,那他就让母亲来提亲,向她证明自己的心意。
假山后是长久的寂静,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的安静。
霍昭眼底渐渐升起失望,他缓慢想要收回手,忽然指尖被人轻轻勾住。
他错愕又惊喜地看向程语蝶,程语蝶握紧他的手,嫣然一笑:“霍昭,若有一日你敢欺我,我必将你打得满地找牙。”
……
霍昭是欢欢喜喜离开的,临走前辅国公夫人特意见了程语蝶一面。
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
“没想到霍公子动作这么快,我原以为语蝶不会那么容易松口。”
“是挺快,都定亲了。”
林时景话中有话,裴洛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有东西送给你。”
长青坊午后派人送来布匹。
裴洛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先放在她这边。
如今林时景回来,她就让人一匹匹送到清苑。
林时景初看到那布匹,喝茶的动作一顿,“送我?”
“是啊,你看花样是不是很多?可都是当下最时兴的。”
裴洛很有兴致地向林时景介绍那些绸缎布匹,尤其在红色系的布匹上停留时间最长。
林时景不时应几声,面上倒是看不出高不高兴。
等到裴洛一一介绍完,他一挥手让下人将布匹通通搬走放到库房。